冬眠--肖司晨

【以此致敬医务工作者】

冬天过渡来年，春天终花开。

2020年元朔，这本该是我窝在被窝里的日子，可此刻的我，却只能悲催地坐在电脑前，仔仔细细地统计数据：“这条街南面的住户已经全部隔离了……北面还有几家。”

新型冠状病毒给武汉拜了一个年，于是基本全国的医生都火急火燎地赶到武汉，不是来要红包的，而是来劝冠状病毒好好待在家里，就别出来拜年了……很显然，冠状病毒没有听取我们的意见。

我打了个哈欠，困倦的眼泪沾湿了护目镜，我只好摘下护目镜，刚想用手擦拭，身旁多了一张餐巾纸：

“即使在室内，也要注意卫生啊。”

是老师。

老师是我很重要的人。当初我不顾全家的反对考了医学院，到上海读书。最后就算混到了研究生也只能在医院当一个小实习医生。那段时间懊恼急了，干什么事都没精打采，感觉像进入了冬眠。幸好有老师，老师是医院里的专家级医生，大概是心血来潮吧，收我做了学生，领着我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医生。那段时间虽然辛苦，不分昼夜地学习，但有老师，我不觉得孤单。

冠状病毒爆发，老师连夜飞往武汉，我也跟了过来。

老师在我的电脑桌旁边坐了一会儿，拿起测温计又要出去。他身体晃动得很明显，我轻轻抓住他的防护服：“我代您去吧。”

老师点头，我看不见口罩下面他的表情。

一路上，我只想倒头便睡。手中钢笔掉落的声音使我惊醒，我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同车的有很多年轻医生，大部分人正拿着手机在跟家人联系——胸中不知道什么东西涌动起来，我有些难受。我早就把手机调成静音了，无论我发多少个“今年过年，回不了家了啊。”，那边都是不会有人答应的，真的不懂，明明我父母都是医生，怎么就是不同意我当医生呢？

到了目的地，我扶着车门下车，寒风刺了一下脸颊……啊，这个适合冬眠的季节啊。

“您好，请您和您的家人出来量一下体温。”

这家人走出来的时候状态看着就不太好，测温计也不停叫着——全家都感染了。我尽量在疲惫的脸上做出严肃的表情，虽然他们根本看不见。

“家里有人在外面吗？”

“有的。”我一怔，抬头。

“在哪里？”

“北面的菜场。”菜场？人口那么密集。

“菜场怎么走？”

“我们家真的没有吃的了，还有小孩子呢……”

“问您菜场怎么走！！”

“开……开车的话很远，要绕路……从弄堂里走！跑得快得话只要五分钟！我把他的照片给您！他今天穿的……”

第一次有人叫我这个毛头小子“您”。

看了一眼那个弄堂，我几乎是想也没有想就冲了过去。

弄堂边上是慵懒的，惬意的家猫，花色是什么样我看不太清——眼前有些模糊。唉，我要是只猫就好了，可以在自家的沙发上冬眠。

腿好重，脑子思考一下都很累。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导航：近了近了……

手机突然响了，我给自己一个接电话的借口停了下来。

“喂，儿子？”我妈的声音一下子把我惊醒。

“嗯，是我。”

“在武汉呢？”明知故问。

“是。”

“嗯……”电话里传来纸张被展开的声音，我妈记性不太好，记个东西都要写下来，“你妈你爸都是医生，跟当年的非典对抗过的医生，看着很多同事……嗯，就是我们给你整理了一些防范病毒的建议，你听着哈。”

“嗯。”

“口罩不要随便用手碰，病毒也会粘在手上的。”

“从外面带到室内的东西都要喷酒精的，门口准备一个塑料袋，放戴过的口罩。”

“多喝水，你从小不爱喝水，喝水也可以预防病毒的。”

“干净的口罩一定要密封放置，不要随便乱扔。”

……

“还有，注意安全……你爸妈，等你平平安安回家过年。”

我的护目镜再次模糊了，但老师说过要注意卫生，我手边没有餐巾纸，所以没有办法擦拭。只能仰起头，看着目的地——那个菜场。总算是到了啊。

一边在超市里四处张望，一边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情。想起我经常怪你们，在上海郊区夜晚打不到车，没有路灯，无人的街道上怪你们，在钟敲了十二下，只有电脑屏幕亮着的房间里怪你们，在众人准备回家过年的欢声笑语中怪你们……我其实不太想要一个人。

日落夜来，入睡辗转，原来你也知道我孤单。

瓜果，肉类，面食，零食，日用品，油盐酱醋。他在哪里？我看着手机中的照片。

不远处的人群似乎有些怪异，我走过去。

老师正面对着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们家真的没有吃的了！我还有孩子呢！”

“请您……”老师的声音在喘气。

上一次老师喘气，是一起游外滩的时候。

水上灯火熙熙攘攘，湖面倒影这绚烂。

“哇——突然觉得即使在这个城市当一个小医生，也很不错了啊。”

“你为什么要当医生啊。”老师也在看着远方。

……

“我觉得自己可以有无限的未来。

我不喜欢按照他人安排的那样在自己家乡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像冬眠一样活着。

宁可被别人遗忘，宁可被时间冷却。

高墙横截，时间飞逝，可我的梦想不会变的，我想救人，救很多人。

我要醒来，从冬眠。”

“你来当我的学生吧。”

那时我也想象过，会不会老师找我做学生，也并不是心血来潮。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先扶助了老师，又扭头：

“请您现在立刻跟我回去，您已经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只会感染更多的人。

我也知道您有苦衷，但请放心！我们会马上安排您的日常所需！先前是我们照顾不周，尽请谅解！

请您放心，我是医生，您的安全，由我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