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夏初,两只燕子在楼道的安全指示灯上筑了自己的鸟巢,于是整个阴暗而又空空荡荡的楼道顿时鲜活起来。

  先是每天早晨的五点钟,门外会如约响起啾啾的鸟叫,打扰着每个人的清梦,而后就是满地的泥垢,常常是一地的洒落在门口,每天睡前总要清扫一遍。

  不过,无论是晨起的鸟鸣还是晚上的打扫,一个楼道的人竟无一人恼怒,要知道,只需通知宿管阿姨一声,不肖一天,这两只燕子连带他们业已筑起的小窝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人默契的忍受着一整日不停的喧嚣,也不愿打扰这两只燕子的生活。

  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前日,在门口斜对着燕子窝的消防栓上,赫然放着半盒的干净米饭,可能是哪位兄台误以为燕子是吃谷类的,所以好心的剩下了这半盒米饭,但是这盒米饭在昨日,却被不怀好心的室友给清理到了垃圾桶。

  然而今天早上推开门,又有半盒米饭出现在了同一处地方。

  自从有了这燕子窝,每天在门口驻足的人多了起来,或掏出手机拍照录像的,或吹口哨逗引燕子的,或仰脖试图窥视窝里是否有雏鸟的,最直接的莫过于隔壁不相识的那个胖子,他径直搬了小板凳坐在巢下,目不转视的盯着燕子窝,问他,他嘿嘿一笑:“在看燕子筑窝那,诺,你看,那燕子嘴里还衔着一段树枝。”

  最后半年枯燥乏味的大学生活,突然被这无意闯入的两只燕子,给丰富多彩起来。

  大学四年,只剩下半年尔。

  签合同的已经去公司实习去了,而收到了研究生录取的和没有收到研究生录取的,整日却在宿舍浑浑噩噩的,早上一觉醒来常常日已高悬,吃个午饭,再爬回床上午休,一觉又到了黄昏,打开电脑,先点开的永远是游戏,毕业论文的文档大小2kb,迟迟不肯开工……

  最可怕的莫过于明明知道,怎样的做法才是应该的,却常常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所左右,一日复一日,日日如此,枯燥乏味,无味后又会深深的自责,自责过后,又是一片皆无,空空如也的索然,仿佛什么未来不过是过眼的烟云,没缘由的便有了“百年过后,俱为尘土”的觉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这份通透简直就是道家的高人,甚至比那些高人的态度还豁达。

  未来近在眼前,或已然在手,却又眺望不见,忽而倏而,若即若离,生活满是希望,生活却又枯燥无味,可以望见的未来,因为它的确定,而凭空丢失了那种属于未知的“期待”与“惊喜”。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有的人总喜欢及时行乐,然后全身心的去面对飘渺无踪的明天,他们喜欢未知与新奇,喜欢挑战与刺激,倘使一切都了如指掌,如握手心,那岂不是一切都成了循规蹈矩和按部就班?

  我便是如此的这样一个人。

  因此,我不会屈服于上天已定的命运,屈服于因果早结的未来,屈服于一层不变的生活。

  我最怀念的,莫过于六年前,那个位于黄山之巅的夜晚。

  记得那夜星汉灿烂,群星明亮,月似钩,夜如寂,风涛阵阵,竹林摇摆,俯视山下,又是万家灯火,霓虹时明时灭。我与三个朋友散步在山间小道,左边峭壁,右边悬崖,耳边悉悉梭梭的,像是某种小动物穿梭于林间,其中一个朋友有点害怕,不住的问发出声响的是什么东西,另一个朋友存心使坏,故意用惊慌的语气呼道,“狼,是山狼。”他说完又故意长号了一声,那位胆小的朋友长嗷一声,立刻便撒开腿来,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朝前面有路灯的地方狂飙而去……

  留下我们三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这寂静的山间全是我们的笑声,荡来荡去,听起来却是更加的可怖。

  “停!你们听!!”使坏的朋友突然停了笑声说到。

  没了笑声,归于寂静的山间又只剩下风声,但张开耳朵仔细听,却又多了一道细若游丝的喊叫声。

  “是光明顶等日出的人在朝这边喊那。”那朋友说,“他们好像听到老吴的惨嚎了,嘿嘿。”

  追上胆小的老吴,我们才发现这路灯下竟是别有一番的风景,左边的峭壁势缓成坡,而坡上细草轻软,长草漫膝,那老吴正躺在草里,恰对着星空,漫天的星辰一览无余。

  并排躺下,对着浩瀚星空,我心生万千感慨,然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也许他们也如我这般,四个人竟谁也不作一声,只闻得见风声、林声,还有彼此各自的呼吸声,四周似乎很是嘈杂,细听却又是格外的寂静,远方的人不再朝这边呼喊,一排路灯,顺着小路,点点蔓延在山间,一路寻不到尽头,仿佛尽头就在天上,这是通往天上街市的小路,是山间神灵的御用之道。 

  “好想永远的活在这个晚上。”老吴幽幽的说。

  总有那么一刻,会特别的想活在一些特别的记忆里,仿佛脚下走的永远是最艰难的道路,而记忆里却永远是不曾珍惜的美好。

  此时总会变为彼时,生活就如同巫术,时间便是催化剂,在痛苦中提炼出美好,将美好存作记忆,又用记忆麻痹着此时。吊在驴脑袋上的萝卜假如是来自对未来的期待,那么现实就是击打驴屁股的大棒,而记忆就是麻醉剂。

  当一个人在生活中失去了锐气,便会喜欢沉迷在回忆中,耽于昔日而蹉跎于今日,所以每一个喜欢回望当年的人,总会有存在于今日今时的难言之痛。

  我也不知道我从何时喜欢上了回忆。

  从儿时到如今,各种的事,各种的人,一件一件的,一个一个的,都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发生般清晰、刻骨而铭心,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生便是为了死,而死又是另一种生,昨日今日,道可道,已非常道,这世间可有长道?生活,生便是为了活,而活又是为所何?

  而这一切又是否拥有答案,而这一切是否需要理由?

  我曾想用回忆中的种种,来寻觅一个能够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可惜总是空手而归。

  他年黄粱一梦,我若有此一梦,何至如此?

  燕子飞出去寻觅食物去了,而那半盒米饭静静地躺在红色的消防柜上,它们被给予了厚望,却并没有被鸟儿眷顾,它们便失去了它们的价值,而我这次便充当了那个清扫的角色。

  生活总是会不经意的被改变,一丝一毫,一分一厘,一尘一埃,以见微而知著,以一叶而一菩提,这改变也许是潜移默化的,也许又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面对着改变,又只能去适应,生活总是蕴含着希望,也常常充斥着无限的绝望,绝望是失落的希望,而希望又是蛰伏的绝望,正如分别是为了再次的相聚,倘若相聚成了侈望,分别变成了凄凄切切,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杯浊酒一杯余欢,一切便又成了隐忍的绝望。

  可惜生活并没有一眼望去的宏大,细水长流,平平淡淡,只有成为了回忆后,一切才变得宏大起来,那不经意,不起眼的一丝改变,往往总是骤变的开端。

  “燕子是喜报,要有好事发生了。”住在对门的班长仰视着燕子窝,满脸的笑容,我想他是把燕子和喜鹊搞混了。

  叽叽喳喳的鸟儿越来越多,从开始的两只,到檐下常常跳着四五只的,倘若真是喜报,那这喜运恐怕不止一点两点。不过门前洒落的泥垢却是越来越多,扫起来也是费劲了许多,往往刚打扫过,不出一个时辰又是满地的狼藉。

  从前我总是惧怕改变,因为不确定的未来总会使人心惶惶,不知所安,心总感漂泊无定,但此时此刻,确定的未来不再漂泊,却仿若心中丢失了一大块,空空洞洞。

  也许该学李太白,踏门而去,直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归期未定,便踏上旅程,期待总是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而生活,归去来兮,仍是曾经的懵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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