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生】序章 逆天命

诛仙台,于神仙来说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戾气腾盈,乃仙家忌讳之地。被押来这处的神仙,莫不是被革去仙级下放凡尘俗世,便是被处以极刑永世不得轮回。终究,都是些有去无回之辈。许是正因如此,母神才降三生石于此地。

……

“小殿下,三生石定天下姻缘,上面没有帝君的名字……”

……

她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答案。

凤九觉得,从凡间归来的那些日子,虽说已是痛极,却远不及她知道答案的这一刻。曾经以为,情之一字,最苦的莫过于爱而不得。可现在,她才了悟。这最苦的,竟是明明爱着,却不得相守。

她与东华,隔着的,是一整个苍生。

千分悲凉,万分凄苦,最终化作滴滴晶莹砸在脚边冰冷的白石上。诛仙台下,三生石边,她亲眼印证了司命所言。东华的推拒叫她幡然悔悟,他的隐忍亦叫她心疼不已。凡间那两年,是他偷来偿她的,却已让这天地间最厉害的尊神失了九成法力。此刻,东华待她的种种回忆不断冲击着理智。凤九强撑着身子堪堪站住。她责问自己,当初怎就被他那几句话便激地动摇了信念,甚至如他所愿地去怀疑他们所经历过的幸福不过是历劫罢了。她爱东华,爱得刻骨。却终是没能看透他。

凤九闭上眼睛,任由戾气割着她的裙摆,一点一点拂走了她身上的温度。在来这诛仙台前,她便已做好了打算。倘若司命所言如是,因着这份爱,她会放开他。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但在这之前,她要穷尽所能为了这段感情再试上一试。就如同东华精心计划好了一切,带她下到凡世与天命搏上一搏那样。只不过这一试,她不要牵连东华。因这一世,她连累他已经够多了。

祭出陶铸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寒光,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手起刀落,身子狠狠地一颤,剜心般的疼痛瞬间窜至四肢百骸。在倒地的刹那,她伸手接住了那条血淋淋的狐尾,颤抖着拼命喘息。陶铸剑落在脚边,响声凄厉。殷红染上了她的衣裙,在白石地上留下了骇人的痕迹。凤九用上了十二分的意念摒除戾气的干扰,指尖凝起术法。红光一闪,法器便呈在她的手上。

……

“不要再胡闹了!”

……

灵台内响起了东华的声音,凤九凄然一笑,“你说过于你不过儿戏罢了,我差点儿就信了……说出那些绝情的话,你不疼吗?东华,你我之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我未曾得任何机会违抗。你要我进,我便退不得;你要我走,我便留不得。还真是……不讲道理。”

握紧了手中的法器,她决绝地探向了三生石。

点点赤金,一笔一划,烙在了石壁上。

五彩霞云渐渐失色,隆隆雷声自远方传来。

“果真,没那么容易啊……”她抬头望了望天边,却未停下手上的动作。

一道天雷降下打在了法器上并将她击飞出了好几步远。虽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凤九还是有些惊讶。起初,她以为在那三生石上刻字左右不过是因着断尾身子上会疼些罢了。见了那异样的天象,便就猜到还需得付出点代价,却未料到上苍真的降下了天罚。她重重地砸在地上。抬起头,还未来得及拭去嘴角的鲜血,便见着那个好不容易刻上去的字在三生石上消散不见。

原地无措了片刻,凤九似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她早该想到会是如此不是吗?可现在心底涌出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她想起了自己的爹娘,爷爷、奶奶,姑姑,四叔……恍惚间,她看见了东华。他背对着她,紫衣皓发,衣袂飘飘,周身散着令人敬仰又畏惧的仙气,却又透着说不尽道不明的凄凉。泪水夺眶而出,凤九挣扎地站起身,再次扑向了生石。若上苍硬要惩戒,她一人受着便是!

第二道天雷瞬间降下,甚至还未让凤九刻下完整的一笔。

   “为什么……东华……”

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连带着眼前三生石上那仍旧孤零零的“白凤九”三个字都不清晰起来。凤九自诩这一生行事坦荡,光明磊落。不曾与人为恶,也不曾肆意妄为。她只是想要东华罢了,她要的,也只有一个东华罢了。为何上苍非要这样为难他们!理智已经彻底崩塌,她跪倒在三生石边悲凉地、徒劳地刻着。天雷道道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毫不留情。

第五道雷罚降下后,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心碎成了尘埃,卷走了她全部的温度。又一道天雷落下,碎了她的元神也碎了她残留的意识。

一片紫色衣角匆匆落在三生石边。法器从凤九手中滑落,显出原型,清楚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向来冷清的目光此刻充盈着惊慌与恐惧。他化出仙障隔绝戾气,并将那个被血色浸染的身躯抱进怀里。他反复地喊着她的名字,想要将她唤醒。然而怀中的少女已近油尽灯枯。即便泰山崩与前后都能镇定自若的东华帝君,慌乱地用仅剩的一层法力探入了她即将崩散的神思。

三生石前,凤九不停地刻着。这便是她灵台内的景象,即便元神正在悄然散去,她依旧执着地不愿罢手。

   “九儿!”紫衣尊神紧紧将她圈入怀中,用了很大的力气。他拉开了他们与三生石间的距离,不容她动弹。

   “帝君……”泪水早已决堤,她绝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抱着。

   “是谁告诉你三生石的事情?”一向沉稳的语气因愤怒与悲痛而颤抖起来。“你才多大,怎能斗得过天命!”

凤九缓缓倒下,终是瘫软在东华的怀里。

他几乎要将那娇小的身躯揉进怀中,“你这样做,可曾考虑过本帝君的感受!”

  “考虑过的。”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知道你不许,也知道你会难过,所以才偷偷跑来。”凤九抬手轻握上他耳鬓的一缕皓发,“你那样推拒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不喜欢我。现在我都明白了。虽然知道是自不量力,可还是想与天命争上一争……帝君,九儿终究……终究还是……输了。”

“你可怪我?”

“若说之前不怨你,那是假的……”她凄凉地扯了扯嘴角,“后来知道了三生石的事情,便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怪你。反倒是有些心疼你……”她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胸中遂有一股腥甜涌出,沾湿了他紫色的衣襟。“衣服弄脏了呢……”她抬手覆上那片猩红的湿濡。

东华不语,将她搂得更紧。

   “记得以前上族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上古史。常常捧着史册一看便是一整夜。东华帝君的赫赫战绩,我都能倒着背了。帝君,九儿仰慕你,却也心疼你。你昔日带兵打仗,虽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但受伤定是常事。那日你问我,思慕的那个人是谁。九儿要告诉你,虽未能得见那时的你,但想来也是英姿飒爽的。”望着他清俊的眉眼,凤九的眼中不觉再次溢满了倾慕,“即便浑身浴血杀红了眼,你仍旧是护着苍生的东华帝君,与现在又有何区别呢。”

回想起当初自己撂下的那席狠话,东华面露悔色。若终究他们逃不开这死别,那当初那番违心的推拒又有何意?这四海六合八荒,他曾经征服过不止一次,再平定一次又有何惧!失了九成仙法又如何?修回来便是!一柄苍何在手,他依然自信能再次立于浮生之巅睥睨众生。他从不畏惧天命,却唯独害怕自己以命护的苍生中再也没有了这头小狐狸。

东华低头望着她,眼底似有泪光涌动,“九儿,你可还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

“有好多好多,可是,突然又想不起来了……”她闭上双眼,只觉一阵眩晕。

清甜的微风拂过,周围的戾气消散。待凤九再掀起目帘的时候,身下已是一片佛铃花海。

“帝君,这是哪里?”憔悴的面容染上了些许喜悦。

“碧海苍灵。”东华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青丝。

“原来这就是你的家乡啊……真好看……”染血的手拂起几片浅紫色的花瓣于手心中,“难怪你喜欢着紫衣。”

东华垂目,若有所思,眼底尽是哀伤。

“帝君……”凤九轻轻拽向他的衣袖,“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有我在!”他紧贴着她冰冷的脸颊。

“我没想过结局会是这样……帝君,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东华启口许久,却终究无法回答她。

他怎能原谅她……

“若觉得对不起我,就该好好活下去!”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句答非所问。

她又咳了起来,待到吐出好几口血来才缓上一口气,“好像……做不到了呢……”

东华捧着她的脸颊拂去了她嘴边的血迹,他望进她漂亮的眸子里,拼命想要抓住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可怀中少女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明白,时间不多了。

“九儿,我想问你讨要一物,你可肯给?”

她笑了,气若游丝,“我为了你,连尾巴都割了,还有什么……是……不肯给的……”

他的神色转而异常坚定,“那好,本帝君要你的一魂一魄。”

“好……”凤九似是无意识般地应了一声,抓着他衣袖的手慢慢松开。

紫衣尊神俯身轻轻吻上她的额间,“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收回法力,紫衣尊神猛咳出一滩鲜血。他紧紧握着右手,在凤九元神散尽的那一刻,他抓住了她的一魂一魄。轻柔地将怀中少女放下,东华撤走仙障,将断尾隐入袖中。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掐了个诀便消失在了三生石旁。徒留下远处不敢靠近的一众惊愕的神仙和正疾驰而来的一群青丘上神。

凤九的仙身被带回青丘安葬。入殡礼上,昔日友人悉数到齐,却唯独缺了最不应缺席的东华帝君。虽然即便他来了,青丘白家的狐狸们也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更不会容许他再靠近凤九仙身半步。但他没来却是这一众神仙没有想到的。有人怒斥东华帝君的冷漠无情,也有人惋惜这青丘小帝姬的一腔痴情爱错了人。

于东华而言,她的九儿未曾离去,他也不许她就这样离去。

孤身了三十六万余年,东华亲眼目睹过生离死别无数,也早已视自己的生死契阔于无物。彼时,他并不能理解那些种心如死灰了无生趣的绝望。如今,他却为自己心底生出的那个念头感到震惊。情之一物,他终是顿悟得太迟了些。

东华自觉无愧于天地因他不曾辜负过这苍生,然而他却唯独辜负了她。盈盈笑语犹然在耳,却已是香消玉殒,物是人非。他的九儿还那么小,上苍却只因着一块三生石,便从他身边生生夺走了她。

望着青丘的方向,东华攥紧了拳头。若这一世他们注定无缘,他便是逆了这天命也要与上苍争上一争。

五百年,对神仙来说不过眨眼一瞬。这期间却发生了很多事。若水之战,夜华归位,青丘嫁女,东华帝君都未曾露面。仿佛这四海八荒之事与他再无关系。

平日看似闲散实则敏锐的连三殿下总觉得要出大事,可司命却笑着宽慰他:“怎么能够,帝君只是闭关潜心修炼罢了。”

这五百年,东华的确在闭关。许是天罚已过,上苍归还了他失掉的九成法力。他继而将法术修为练至巅峰,为的便是能经得起逆天改命的劫数。

出关后,他便幻出了昆仑镜。

“司命,若三日内本帝君未再现世,你便昭告四海,本帝君已羽化归去。”

“诚如帝君早前的吩咐,这一去即便成功,也将因着这因果的改变而扰了众生的记忆。恐怕届时小仙也……”

“司命,”紫衣尊神剑眉微挑望向他,“你可是在怀疑本帝君思虑不周?”

“小仙不敢……”司命作揖。

“罢了。”东华回过头,“你按照本帝君的吩咐行事便是。”

“是!那若是天君问起,小仙该如何作答?”

东华默了默,扯了一丝苦笑,“你便说本帝君应了那诛心之劫。”末了,他起身向寝殿而去。

“帝君这么做,当真值得?”身后传来了司命的叹息。

紫衣尊神顿了脚步。

“恕小仙斗胆,帝君您的存在对妖、魔、鬼三大异族是一种震慑。若您回不来,怕是今后四海八荒又将掀起战事不断。”

紫色身影长身玉立,背影却寥落凄凉。他望着庭院中的菩提往生淡然道:“本帝君为护天下苍生而生,于世三十六万年有余,也够久的了。这一世,有墨渊和夜华在,本帝君倒也不担心这四海八荒会落入异族之手。”

司命心知他意已决便不再多说。

终究,是这天命亏欠他少阳君的,他并未欠这苍生什么。

两日后,天地徒然失色。太晨宫中曾经盎然的佛铃花默默枯萎,庭院渐显萧瑟之象。不多时,漫天星辰也相继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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