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深处遇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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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进去,就喜欢上它了。夜色里,这处灰墙,黑瓦,木门的房子,朴实得和这北京的胡同里其他房子没有什么区别。但几幅大大的落地窗,从门窗里透出晕黄色的光,还有大门口那个很特别的“朝物夕拾”的logo让它的低调里藏着几分掩不住的奢华。在心里向那位logo的设计者会心一笑,那圆圆的一轮是火焰燃烧着的太阳吗,下面一个小刺猬默默前行,很像我名字“小奔”的意境。

这屋子凡常里透着一种独特的质感。它像一个北京爷们儿,平凡朴素里,却掩不住那点可爱的痞气,那点淡淡的雅气。屋子里的光晕温柔着夜色里的胡同,往深处望去,淡淡的光晕便摇曳,让你的心也悠悠荡荡。不管是从远处走来一位丁香一般的姑娘,或是走出一个雅痞气息的男子,也都似来赴前世之约般的,脉脉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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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屋里,便被热热的暖气包围起来,客人已经到了大半。屋里是中式和日式相宜的风格,主席台上是日式的榻榻米式布置,踩一级青石阶,台下的布置也是精致而舒服的。长几、小方桌,小圆桌,长条木凳,沙发,小圆凳,全部随意,按大家最舒服的样子去摆布。把自己妥妥的安放,心便潮湿而温润起来,整个屋子里似乎也氤氲着朦胧的水气,然后一点点沁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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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笛声悠扬,兰花轻拂,一个悠远顿挫,一个柔媚娇婉,袅袅昆音满室轻绕。让你仿佛穿越千年看到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旷世之恋。

今晚的“雅音新赏”主角是北昆青年演员张贝勒,为其助阵的是特邀嘉宾昆曲艺术家宇文若龙。他们把精心挑选出的《长生殿》上本中的十四支经典曲牌,以讲解、清唱的形式,引领大家走进《长生殿》里的深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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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北京时J和D就带我去国家图书馆看了一次张贝勒主演的《长生殿》。我的家乡湖北郧阳与河南相邻,从小看豫剧多,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昆曲表演。我一边看台上衣袂翩跹,一边看两侧的唱词字幕,忙乱得连滚带爬的感觉,虽能感到这缠绵婉转的昆曲确实比高喉咙大嗓的豫剧柔情款款的多,但还是听得半懂不懂的。倒是J,小姑娘一般花痴可爱地说:“他们说昆曲是靡靡之音,我就是喜欢这靡靡之音!”

且说张贝勒今晚的这般分解着边讲边演,我倒是入戏不少,才真正品出一些味道,也懂了那台上的每一个举手投足,每一处用嗓明暗都是有深意,有教制的。听到末了,真有些喜欢上了这“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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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的间隙,有一次茶歇。问起D老师这“雅音社”的运作模式,才知这本是一处年青人很青睐的下午茶社,生意超好,且消费不菲。D老师为了推广昆曲艺术,筹划了“雅音新赏”活动。最初是每次租用这里的场地做雅集,来服务的学生也都是以义工的形式。这里总共只能容纳26个位子,通过微信售票。但每次除去各种费用都是要贴钱的。后来这里的老板被他们对艺术的执着感动了,就提出不收租金,而是只分取每次售票额的一半,而这只相当于人家平时营业半小时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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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他们每年还是会自费去做很多这样的昆曲雅集和巡演。晚上一进门我和J就兴奋地向D显摆下午在潘家园斩获的一大堆战利品。D笑着说“不受你们的诱惑,不能乱花钱了!我要省钱做正事了。”原来她说的正事,就是“雅音社”的事情。

看着纤雅清丽的D跑前跑后,后台指挥,主持,摄像摄影,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情愫。如果说以前的亲近是因为和J共同的友谊,那现在更多了一份对她身上那份情怀和担当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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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歇后接着看雅集,心情却复杂起来。敬重、忧虑、欣慰,感动。昆曲被誉为“百戏之祖”。这曲清代的《长生殿》,还有《桃花扇》《牡丹亭》《清忠谱》,并称昆曲四大名剧。而其中《长生殿》是昆剧当今大冠生的代表作,能连演之人少之又少。难得有D这样的老师和张贝勒这样热爱昆曲的青年演员,在努力学习和推广。而其他戏种呢,也同样面临着传承的问题,受众的问题。特别是一些地方的此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很多面临着失传的危险。

想起2016年春节时,一群中国民乐家深入到北京王府井一个大商场里进行的民乐演奏,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行为艺术,现场有人惊喜得尖叫,专业而激情的表演引来很多人的驻足欣赏,热情参与。我看着那段视频忽然热泪盈眶。那不是一次作秀和表演,那是释放出的一种文化信号,那是一种文化觉醒。

艺术如何从舞台走向群众,怎样培养传承者和受众?传承戏曲,听众是土壤,演员是树苗,国家政策是阳光雨露。随着2016年国家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以及关于支持戏曲传承发展的若干政策的出台,全国各地都开始了“戏曲进校园”和戏曲苗子培养工作。还有D和张贝勒这样的戏曲专业人员自发的深入百姓身边的推广,把戏曲的触须伸向深长的胡同,伸向辽阔的街头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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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让人欣慰的开始。

这同时也让我想到我的家乡,那里有郧阳的二棚子戏、汉江号子,竹溪的山二黄,郧西的三弦,这些都是宝贵的“非遗”,都印着那片地域特有的文化基因密码,有很多迫切需要赶快抢救,我们必须快速行动起来。

雅音社曾举行过“万里巡行,雅音新赏”为题的演出。巡行”即引自《长生殿》之《武陵花》:“万里巡行,多少悲凉途路情。看云山重叠处,似我乱愁交并。无边落木响秋声,长空孤雁添悲哽……”满怀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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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曲终人散。回身望去,缓缓起身的有位着一身红,似一团火似的白发老太太,有那些青年男女,还有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J告诉我说,那个小女孩每期都来,超喜欢昆曲,还是贝勒的小粉丝。

虽然身处一个如此文化多元的时代,任何戏曲都难回曾经的辉煌,但我们必须努力让他的生命延续下去。这条路,虽然悲壮,也充盈着希望。就像“雅音新赏”,虽在幽深的胡同,虽然小众,但你看观众年龄层次分布,看每次满满一屋的容量,这都在给我们坚定而滚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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