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食言
一大清早，严瑾就被闹呼呼的铃声吵醒。
“喂，您是”
“是218的？你家水管不是坏了吗，怎么一个两个电话打不通啊”修理工剌着大嗓子嚷着。
“是是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马上开门”严瑾捂了捂脆弱的耳朵，骨碌爬起来。
刚开门就听见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严瑾侧过身子，修理工径直走向浴室，一边整理工具一边咕哝，“修东西还得我打电话催，这年头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严瑾抿了抿嘴巴，刚想关门，看到时裕买早餐回来，杂七杂八的塞满了两只手，听到严瑾屋里的动静，时裕把左手一部分的袋子递给严瑾，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严瑾掂了掂手里挺足的分量，不自觉的染上了笑意，走到离浴室较近的地方站住“叔叔，还没吃早餐吧，给您放桌上了昂”。
修理工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心里的气顿时全泄了，大声的应道“好好，谢谢你啊”。
等到收拾完房间，已经差不多十点，严瑾选了条黑色直筒裤和白t换上，外面还套了件紫色的花衬衫，又穿了双白紫的运动鞋，背了个严博送给他的斜挎包，出门前又在左手套了同色系的护腕，随意将头发一抓，青春洋溢。
严瑾打开微信，在能吃是福的界面里发过去一条。
瑾: 走吗
能吃是福: 嗯
一分钟不到，严瑾的门铃就被按响。严瑾握在门把的手往下一压，时裕身上的草莓香先一步钻了进来。
时裕今天穿了一条灰白色的裤子，上面套着藏青色的针织假两件，衬得他越发白皙，清新而又不失俊逸。
严瑾挠了挠后脑勺，用肩膀关上门。“时裕，今天早上谢谢你啊”
“没事”，时裕拿出手机翻了几下，侧过头说“现在打车，大概半小时到”
“没问题，我去弯几步买瓶水。”
回来的时候严瑾递给时裕一瓶水和一罐草莓牛奶，时裕淡淡一笑。
两人运气挺好，随手一栏就是辆空车。
“师傅，去食言”严瑾坐定后说道。
时裕拧开草莓牛奶，严瑾不经意瞄过去的时候瓶子就见底了。
“时裕，你每天吃那么多，怎么还这么瘦”严瑾用目光测量了下时裕的身板。
时裕摇摇头，脖子轻微的向后缩，打了个无声的嗝。严瑾见此，忍住想捏时裕脸蛋的欲望，不自然的喝了口水。
“就到这吧，前面不好停车，你们拐几步就到了”司机边打条子边说道。
严瑾扫了下二维码，看了眼条子上的金额输进去，“好，谢谢师傅啊”。
时裕对着他挑了下眉，然后开了车门下去，严瑾出去就被伞的阴影给严严实实的罩住，他自觉的拿过伞，跟着时裕拐了好几个弯。
食言所在的位置并不显眼，过了一条花路，尽头才是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走近后店铺外面摆放了好几个花架，每层都摆着不同的品种，以粉和白居多，橘黄次之，乱中有序，别具一格。推开栅栏样式的门，又是另一番新天地。暖色调的光铺满吧台，中间放置了一座小型而精致的巧克力喷泉，左边是琳琅满目的糕点，右边是建有儿童娱乐设施的用餐区。
时裕带着严瑾在右手边洗过手，洗手液都是甜蜜的果香，时裕取出两套简约的镊子和盘子，严瑾接过去。
夹了两个红草莓蛋糕后，严瑾仿若选妃般前后左右各种徘徊，反观时裕，已经在选区和座位间来来回回三次，最后严瑾随便拿了个爆浆牛角包和蔓越莓司康。
等坐到时裕对面，严瑾还是被这一桌甜品的壮观场景吓了一跳，时裕先吃了口茉莉抹茶千层，眯了眯眼睛后又切了第二勺，随后是黑森林，慕斯蛋糕，时裕吃到草莓蛋糕时仿佛才切入正题，他点了一杯“至伤”，顾名思义就是一杯苦咖啡，抿了几口后，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用金勺从中间吃起，而后接了一小杯巧克力淋在中间的草莓果肉上。最后一勺完毕，时裕用手背贴了贴浮起淡淡绯色的脸颊，习惯性的舔了舔嘴巴，浑身都昭示着酣畅和满足，过了会儿，才朝着严瑾浅浅的笑了笑。
也许是看时裕吃得太忘我，也许是这家的用料确实很特别，总之严瑾吃完这么多甜点难得没有齁腻的感觉。
严瑾随意的翻了翻菜单，食言两字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严瑾感叹这背后的绝美爱情，随口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常来”。
“现在要走吗”严瑾放下菜单。
“今天星期六，玉妈……老板会过来”时裕改口道。
“是有什么活动吗”严瑾扯了扯他的斜挎包。
时裕拿过菜单，翻到最后一页后递过去。
刚好是严瑾错过的内容，他慢慢念到“星期六…慈善日，中午12:00后未售出的甜点全部派发给流浪人士……还有些许面包…”看到起始时间的时候，严瑾怔了怔，“八月二十五，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时裕缓缓道“老板娘孩子的生日”。
“为什么选这一天呢”严瑾很好奇。
“这一天她的孩子刚好失踪”，时裕垂下眼帘，这一天也是他初见玉妈妈的日子。
时裕的爸爸时俊峰是教育局局长，常年游离在外，妈妈常梅原本是名牌大学的教授，结婚后放弃工作做了全职太太。起初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时裕的饮食起居，三岁以前的时裕虽然没有爸爸的陪伴，但在妈妈的陪伴下倒也过得顺风顺水，好不快活。
常梅自小过惯了大小姐的日子，为了爱情放弃了事业，可丈夫的冷漠让他心中积怨已久，等到时裕学会基本的生活技能后，决心要重启自己的生活，将时裕抛给保姆后便自己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去了，后来又沾染上了牌瘾，便一发不可收拾。
雇的保姆是个看起来面善的老妈子，实则满脑子坏水，经常自己窝在沙发看电视，看见值钱的东西就顺手牵羊，家务能省就省。对时裕几乎是不闻不问，一碗粥，一点青菜随便打发。时裕年纪小，饿着肚子也不敢说，经常是偷偷的溜到厨房吃保姆剩下的凉饭凉菜。时裕的爸爸妈妈依旧很少回家，只是照常打钱到保姆的账户，那些钱无一例外都被保姆中饱私囊。时裕家的邻居看在眼里也不好过问，只能时不时喊他到家中饱食几顿。
饱一顿，饿一顿的生活常态，导致时裕养成了暴饮暴食的习惯。上学后，因为不爱说话又饭量大，总被其他的小朋友作弄，一口一个怪物的喊。这种情况持续到三年级，对街的别墅里搬来了一家三口，他们的儿子蒋桥是个热心肠兼自来熟，比时裕高一年级，第一次见时裕长得乖巧又漂亮，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就围着时裕边转边说“我以后要娶你，天天给你吃糖，保护你一辈子”，时裕却呆呆的摇摇头“我是男孩子”旁边的大人乐不可支，蒋桥的妈妈拍了拍他的头“去把弟弟牵过来，一起回家吃饭”
蒋桥小心的拉起弟弟的手，生怕捏碎了，对着时裕耳边说“你喊一声哥哥，我就保护你一生”，时裕想了想，用比蚊子大一点的声音喊了声“哥”。
此后，时裕就长居于蒋桥家，和他一起上下学，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时裕有个哥哥，拳头特别硬，没人敢再欺负他。
五年级的暑假的后半段，常梅从巴黎回来，心虚似的带着时裕往姨妈常菊家住了几天。姨妈家的孩子比时裕大两岁，是个典型的熊孩子，被他妈妈娇生惯养，蛮横霸道又不讲理。等到常菊和常梅出去打牌，表哥就拖着时裕往房间跑，用绳子把他绑在椅子上，模仿电视里招供的片段对时裕“用刑”。时裕虽常被人作弄取笑，却从未受过皮肉之苦。
表哥一边辱骂质问他一边用绳子抽他脸，见他一直咬着嘴就换衣架子抽他，抽到时裕干呕才肯罢休，时裕遭受两天的折磨，身上全是露出或没露出的狰狞紫痕，常梅回来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孩子身上是否有伤，常菊更不用说，看到了也只会装作没看见。
直到第三天又换成“强奸民女”的把戏，时裕赶在表哥还没捉住他之前，狠狠的咬住他的大拇指，表哥一边骂他一边拍他头，时裕就是不松，用两只手钳制住他表哥的耳朵，拼了命的往下拽，等他表哥痛极，又一把踹向他的裆部，怒吼一声“别碰我”后死命往外跑。
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不停的呕吐，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时裕随便选了条巷子往里走，看到了一条种满鲜花的路，时裕哪里见过这样美的画面，忍不住的就走到了尽头。这里便是“食言”的前身，里面的老板娘就是玉娉婷，那时候玉娉婷十分朴素，简单的围裙和马尾，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崴过来，她看了看时裕乱糟糟的头，有些脏乱的衣服，还有……满身的伤痕，顿时五味杂陈，她轻柔的拂过时裕脸上的绳屑，看着他颤抖的睫毛，问道“小朋友，吃饭了吗”。
时裕的眼睛睁大又垂下，摇了摇头。
玉娉婷拉住他的手，牵引他到有些掉漆的桌子前，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草莓蛋糕。
时裕一会看蛋糕，一会看玉娉婷，眼底总算泛出了孩童应有的光泽。
时裕拿起勺子，狼吞虎咽般的吃完了一个，还只品尝到了些许甜味，时裕舔了舔嘴巴，一股浓郁的草莓牛奶贯穿整个口腔，味蕾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时裕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过了一会，鼻子就酸了，像是打开了泪腺的开关，眼泪止不住的划过一道道凸起的痕迹，所到之处都能引起一番刺痛。
玉娉婷被剜了心的疼，她一把抱住瘦弱的时裕，不停的轻拍着他。
时裕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这是他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想要哭，无所顾忌的哭……哭着哭着睡着了。玉娉婷动了动酸麻的腰和右腿，左肩已经完全湿透，等到酸麻劲儿过去，一鼓作气的抱起了时裕，并没有想象中该有的重量，反倒是轻飘飘的，挠的玉娉婷眼睛发痒。
时裕是被饿醒的，玉娉婷赶紧起身，拿来一杯水和草莓蛋糕。
玉娉婷趁着时裕慢吞吞的吃着，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时裕先是顿住，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玉娉婷赶紧哄道“我不是赶你走，别怕，阿姨在这，不会有人伤害你的”，说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时裕条件反射的缩了下肩膀，而后才慢慢放轻松。
等玉娉婷了解了大概后，又是一阵剜心的疼，她轻叹一口气，认真的盯着时裕的眼睛说“时裕，你看着我，只要我在这里，你就永远有个家，但现在玉妈妈必须把你送回家，玉妈妈保证，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好不好？”。
时裕放下蛋糕盒子，扑过去抱住玉娉婷，不停的喊着“玉妈妈，玉妈妈……”
玉娉婷的眼眶泛红，搂紧了时裕哽咽的说“孩子，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时裕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蒋桥在旁边握住他的手，眼睛肿得像个水蜜桃。蒋桥看他一睁眼，简直一蹦三尺高，大喊着“妈妈!妈妈!时裕醒了!弟弟醒了!”她妈妈赶过来一把拍向他的头“现在是医院，不准大喊大叫”。随即缓和了脸色摸摸时裕的头“时裕，好点了吗”，又一脸愠色的转向蒋桥“还不赶紧把排骨汤拿来!”蒋桥一溜烟的跑过去，蒋妈妈把床调成可以让时裕坐着的角度，接过蒋桥递过来的汤，一口一口喂给时裕吃。一桶见底，时裕脖子向后一仰，打了个无声的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