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山流水长远
01
半夜，四下寂静漆黑一片。在一盏像鬼火一般摇曳的煤油灯影下，三个模糊的身影趴在屋后竹林那片乱坟岗中一座坟前，点燃香蜡纸，敬酒，然后不住地磕头，口中也不停地念叨着，接着便动手，用铁锹铲子清除坟上杂树杂草，挖开厚厚的封土，不久最外层的石椁便露了出来。
“轻点…… 轻点，我叫你们轻点，半夜三更的…….”领头的是一个绰号叫‘活皮子’的，尽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常对他自言自语：人活着就是活一张皮子啊。久而久之，人们一见他便叫他活皮子。）
侧边举着洋镐的瘦壳壳，（因为他瘦得只剩下壳壳了，就取了这个绰号）一镐挖下去，失了准心，没曾想在石棺上砰地碰出声响来。
“我再跟你们说轻点，搞那么响干啥子？”活皮子吐着酒气，放下锹，坐在锹把上抽烟歇息。
“好，……好，……我下次注意，刚才没试着轻重”瘦壳壳答道
“怕啥子嘛，半夜又没人起来看”孔老二说。
(这个孔老二，他并不姓孔，家中排行老二是真，孔是因为平常走起路来栽一栽的。绰号就叫孔老二）
“他妈怎么这样重啊！”
三个人又一齐动手，使出吃奶的劲，三根钢钎，在不是很明亮的手电光下仔细找支点，慢慢地把厚重的石棺棺盖移开一道缝，缝开处一阵阵异样难闻的怪味随之飘散出来，三人立即向旁边躲闪，知道这气体的厉害。第一次干这活，都不免心中咚咚咚的乱跳起来，好在三人提前每人都事先晕了几两白酒。
抽完烟，定定神， 估计那异样的封闭了不知多少年代的气味排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带着七分的害怕，慢慢将那厚重的石盖再往开移。移开后，怀着惴惴的心，把亮靠近往下看，暗红的棺木完好无损地呈现在三人的眼前。他们又转换成三分的害怕，七分的惊喜涌上心头。
“好，好，这木料真好”又惊又喜的活皮子戴上手套，抚摸着棺木说：“我说得对吧？兄弟们，你们还不信，头一次就碰到这么好的料！”
“还是活哥……看……得准……有眼力！”孔老二说话有些结巴了。
“来，拿撬棍把棺盖撬开，看里面啥情况”瘦壳壳又拿起钢钎。
于是在昏暗的灯影下，从棺材的小头那端下手撬起，三个人一齐用力移开了里面的木质棺盖。
手电射下去，但见黄黑色绸布上一具森森的骨架，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发出阴森的光，随即三人急退后几步，复又上前，还是活皮子胆子大，俯身伸手下去，灰而白的骨一触即散，轻轻拾起，放在旁边的竹框里，口里不停地说：伙计，对不住，打扰了，打扰了……。
瘦壳壳和孔老二在一旁抖抖地看着，心里咚咚的乱跳，一只夜鸟突地哇的一声从竹林穿过，他两更是心惊肉跳，浑身像筛糠，又像是在冬天里打摆子一样颤抖着……。
“这……这……”瘦壳子这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兄弟，不要害怕，没得啥子的，怕啥子嘛，把灯端稳了，晃来晃去的看不清楚”活皮子抓起了头盖骨朝孔老二猛地伸过去：“看嘛，有啥可怕嘛！”孔老二还未待那头骨触及到脸部，便立急向后退躲，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活哥，不要开这种玩笑，会吓死人的！”孔老二好像有些生气。
“好了好了，我是在试试你的胆子嘛，看你怕不怕……”
活皮子把头骨放在筐内，又俯身下去，他不是考古学家，没考古学家那种耐心，快速地清理完棺内，除了尸骨，残绸和一些淤泥外，只发现了十几枚带泥的铜钱。
待收拾完棺内的所有东西后，活皮子说：来，起。于是瘦壳壳和孔老二他俩又不得不上前帮着把取了盖的棺木一头套绳提起，然后垫杠，再提另一头，垫杠。慢慢地移出，移到他的房后檐下，放好。然后一同回去把尸骨又从新放回坑内，石盖复原，回土。一看天就快要亮了，便赶紧颤颤地回去睡觉了。
…… 接连几个夜上的深夜，这样的情形，在房后竹林的乱坟岗中上演，区别只在于，胆子越练越大，掏出的东西年代不一，棺质好赖不均，附近狗的叫声越来越稀散，有时甚至就懒得叫了。
02
三人从屋后来来回回的搬抬了数趟，院子里靠墙一方，一字排放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棺木，经过一番认真的拆卸，清洗，亮干分类和初加工后，便进入待用状态。
白天上完工，晚上在活皮子住家的院里点着灯，三人碰头策划开来：
“那没拆的，先放一边，上上漆，打打蜡，卖到棺材铺去。”活皮子用手电照着说：“还可以重新用，完全能卖个好价钱，好得很嘛！”
“对的，活哥说得对“瘦壳壳说：“完全可以，很好”
“这边这堆木质好的，可以做成衣柜，柜子，那长的，还可以做成木床，短一点的，可做成脚盆水桶凳子呀之类的，你们看要不要得？”瘦壳子说。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活皮子拿着瓶子喝了口酒说。
“要得要得”孔老二也跟着说：“来哟，活哥，把瓶子递来兄弟也扯两口？”
商量规划已毕，斧锤锯刨等工具一应俱全，只待开工。第二天晚上，左邻右舍便听到从那院内传来不大不小的拉锯，碰击，锤打的声音来，。这样的声响，又持续了半个月，在黑漆漆的半夜里，狗和邻居都慢慢习惯了，生产队长半夜里听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狗也懒得叫了，叫了也不取作用。
03
成品终于上市了。有厨柜，有衣柜，还有木床，粮柜，水桶脚盆板凳木椅盆架一应俱全。找人帮忙运到各街去卖，反正工钱也不多，队上的工分才值几厘钱，出个几分钱一天，劳力都争着来。那时还不通公路，交通不方便，每逢赶集，只好请人，抬的抬，挑的挑，扛的扛，把这些产品弄到木材家具市场去卖。如有卖不完的，就找铺面放在那里下场再继续卖。
“看一看，瞧一瞧呢，这边来，上好的实木家具哟”活皮子吆喝着，赶集的人越来越多。
“你这衣柜怎么卖？”一个老头边看边问道。
“十块钱一个，你看这一木料，你看这做工……实木的，多好”
“贵了贵了，能不能便宜些？”
“不能便宜了”
“卖贵了，昨场我……”一个中年人走过来说。
“贵了？你看满市场还有比我这个好的吗？咹？你看，到处满坡现在都是光秃秃的，砍得哪里还有一棵树？贵了，现在不买，明场这个价，你就买不到了啊，只有越来越贵的。快过年了，结婚办喜事的越来越多，你看买的人好多，便宜不了，我这木料，你看，一点虫眼都没有……像在地下埋了多少年，乌木一样，好得很哩……你看这床，睡在上面又结实又安逸，什么都睡得……多好！”
“我女儿打算结婚了，你看我多买几样，多少要给我便宜一些噻……”
“你要哪几样？”
“床啦，衣柜啦，桌子啦肯定是少不了的噻，还有凳子水桶也要……”
又来了几个给女儿出嫁买陪嫁品的。摆着的家具，你买这件，他买那件，不到十二点就几乎卖完了。
后来几天，又赶了几个集，家里做的东西基本上全卖完了，晓得它的来路，全卖掉，他们是不会留着自己用的。
卖完的最后一次，特意在街上买了下酒菜，一斤卤牛肉，二斤猪头肉，两斤油炸花生米和一些拌凉菜。回到家在活皮子院子里边喝酒边笑嘻嘻的分钱。不少，活皮子抖抖地从衣袋里零零整整摸出一大堆，摊在石桌的另一边一数，总共卖两百多块钱。我的个乖乖，可了不得，那时是多么的大一笔钱哟，当时街上的米，才卖一毛三分八。三人一致同意按三三四分。活皮子占四层，他出的主意他领的头，孔瘦二人各占三层。
尝到了甜头，当他们到更远一些的周家坟山再掘墓，第三天的后半夜，当抬着一口棺材正急匆匆往回赶时，被戴着圆盖大帽的公安派出所人员抓了个正着……。
04
经半个月来️的拘留教育并罚款后，派出所便将他们放了回来，但噩梦也就开始了。
活皮子瘦壳子和孔老二被放出的一个月后，晚上相约在活哥家一起喝喝酒，婆娘煮了两盘菜：一盘煮豆角，另一盘也是煮豆角。
“唉……兄弟，这段时间我老是感到昏昏沉沉，晕晕乎乎的，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晚上也休息不好，也不知咋回事………”活皮子说。
“活哥，你还莫说，我最近也有这种感觉，精神有些恍惚”瘦壳壳喝了一口酒说：
“我也是，活哥，你们不说我都没敢提”，孔老二吃着豆角说：“头段时间晚上干完活走夜路回去，黑灯瞎火，翻过坡嘴的那片坟地时，感觉身后老有脚步声跟着，回头照射看什么也没有，怪不怪？身边树林里哇的一声什么东西窜了过去，唉哟呢我的妈呀，当时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没命的跑回了家，现在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从此以后，我一个人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来，喝，兄弟，酒是壮胆的，来，碰一个，干了这一碗？”
“活哥，我喝了这些就不喝了，回去晚了天黑了我害怕！”孔老二说。
“要得，我们喝了碗里的就不喝了”瘦壳壳也说。
又过了半年，瘦壳子屁股上无名的红肿，随后溃烂，医生用药也没见什么效果。孔老二走路时，好端端的突然大踏步地向岩边跨下去，掉下去后把胯骨跌撕裂了，肋骨也断了两根。他两家一合计，不对头，得请阴阳先生了。
请来的阴阳是泰来那边的贺阴阳，远近闻名，但收费也高。
贺阴阳分别在他两家的房前屋后走了两圈，晚上在堂屋里摆上香案，点上香蜡，摆上刀头，水果，钱纸，水碗，米碗，时而是烧纸时而合掌作揖，随后右手拿起一柄桃木剑 挑起桌上的钱纸，口中念念有词地向不同方向挥舞着，时不时端起水碗，从满是白须中吸进，斜着头扑哧扑哧地喷向那木剑。又是唱又是跳，叮叮当当的搞了大半夜，院坝和堂屋围着的人不时往旁边躲闪。房子里每个房间都要走一遭，要在房间里喷水，打卦，看是阴卦阳卦还是圣卦，还要跳坛神，光脚板踩烧红的滑铁。最后画了不少的符叫贴在房间里的门上，说是一定要帖稳了，大门上也帖……
神药两改，双管齐下。两人似乎渐渐地好了起来。
领头的活皮子，引起左邻右舍的怨恨，认为是他带来的祸端。如今他也无钱搞这些名堂，身体每况日下。他害怕过黑夜，每到夜深，刚进入半睡眠状态，便感觉有无数个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有的无头，有的无腿，有老的少的，有男的女的，看不清脸，披头散发在黑的房间里乱窜乱舞，口里不停喊道拿房来……还我房子来，有的喊拿命来……每晚就这样无休无止地折腾着，弄得他魂不守舍，精疲力尽不得安宁。白天神志恍惚，无精打采像脱了阳一样……不久三间瓦房也不知何故，被一股无名大火全烧掉了，还好，未烧着他婆娘和两个小孩。而他在房屋燃烧时，晃晃糊糊地从高石柜上的石床栽了下去，跌了个半身瘫痪，后来婆娘也跟人跑了，三年后便在岩洞中死掉了。
死前对他儿说：儿啊，四川邪魔之地，神灵不可冒犯。我死后，就把我用烂席子裹了，随便挖个土坑坑软埋了事，不用棺木，怕到阴间也被抢走。最后他儿就照他说的那样把他安葬了，还烧了很多的纸棺材，纸房子之类的。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