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从今夜白

  我与段祺誉约在老桥头的小酒馆相见。

  入夜已久，他邀月而来。月光似金粉撒在他的肩头，他的眼眸若星辰般明亮，尊贵的皇族黑袍上浮现着一圈圈光晕，难怪世人称其为“黑月公子”，此时的他，宛如月宫中的仙人。

  我呡了一口米酒，微醺中我瞥见了他黑袍上格格不入的一丝暗红。“你走了什么路，我猜是红土路。”我放下酒杯，想掏出手帕去帮他擦洗那块暗红。“不必了，”他很快向右退了一步，“今天下午杨才人惊了贵妃的辇车，贵妃怒，才人被杖责一百，当场去了。”他顿了顿，握住我僵在空中的手，“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走什么红土地，我只会踏过满是敌人的鲜血与尸体的路。”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是在宽慰我吗？“别怕啊，谢茴。”他俯身在我身边说。“我没记错的话，杨才人是驻守武威的杨将军的小女儿吧。”我感到口干舌燥，沙哑着嗓子说。“真聪明，”他摸了摸我的脸，“父皇很生气，贵妃得宠了那么多年，也该到头了。还有她那软弱无能的爹，也该从丞相的宝座上走人了。”“可你不是说皇上极爱贵妃么？”我盯着他黑袍上的那抹红感到有些心惊胆战，又有一丝跃跃欲试。“女人嘛，一人笑时众人哭，父皇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美丽的女人了，你说呢？”他笑了，嘲笑我的问题，“这条路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尸体，何况是一个无用的女人。但是，你对本宫来说却大有用处。”他搂住了我的肩，“我想要你陪我一起走这条路。”他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我闭上了眼。

  8岁时，丽妃得宠想暗算你，你装成疯子保全母妃和自己；10岁时，跟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受到太傅青睐，太傅亲自在皇上面前称“祺誉，辰者，帝王也。；14岁时跟皇上狩猎，凭借高超箭术与武艺大放光彩；15岁时铲除奸臣余大姚，使丽妃失势，原太子被废，而你登上了太子之位；16岁时，出征西域平定叛乱，又使军功赫赫的三皇子垮台；17岁时八皇子党被你的亲信告发，八皇子的母妃因此被废。你想让我陪你走这条路吗？他的唇从我的左脸颊上掠过，我不动声色。“是的，这条朝向皇位的路，我只想和你一起走。”他呡了一口我杯中的米酒。

    “你说任何人都可能会死在这条路上，那么你为何还要我一起走？”我终于直视他的眼。“你不是他们，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唯有你，才配当太子妃以及未来的皇后。”他开始把玩我的长发，“也只有我，才配得上你，做你未来的夫君。我知道，你有爱的人，但你一定不会选他，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不保证你会爱上我，但我可以保证，你渴求的就是我这样的男子。”

  我的脑袋嗡嗡响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个清秀少年的模样----- 楚子夏？我看见我情不自禁扯住了他雪白的衣角，然后用尽全力想要钻进他的怀抱。他的身上带着山间翠竹的清香，让我不舍离开。当他不得不松开手时，我却瞥见了他鞋上沾了泥土，一向爱干净的他，怎么会没注意到鞋上的污秽呢？“你走泥路了？”我蹲下身子想要抚去那些污渍，他制止了我，“我没走泥路，走的是山路。”他笑意吟吟的，牵住我的手，“是山间看不到尽头，曲曲折折的小路，两边是青竹翠树，桃花朵朵，泉水叮咚，山鸟啼鸣，，云雾缭绕，星散人家。你陪我走这样的路，好不好？你抚琴，我吹箫，你绘画，我吟诗，在深山中建一个草庐，种几株桃李，养几只鸡鸭。”我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几乎是要点头答应了，可是我没有，我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好”字。子夏，子夏，为什么我这么爱你，却做不到和你一起遍游天下山水，去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你？今日我知道了，那都是很好很好，可我却不喜欢。

  我注定不能与你一道走这逍遥游的路了，因为我不爱这样的生活。我爱你，爱你玉树临风，爱你才华横溢，可我更爱无限的渴望。我爱你，是我永远成为不了你那样的人。你配不上我，是的，你只能给我吟风诵月，却给不了我亭台楼阁，凤钗凤冠。这世间唯有段祺誉懂我，配得上我。其实你早该明白，我走的从来不是乡间的羊肠小道，而是堆满人间诱惑的阳关大道。

  我伸手捏住了段祺誉的下巴，现在我总算完完全全看着他了。“你就这么看到天亮也行，反正我很快是你的夫君。”他坏笑着。“我想要的不仅仅是皇后之位，我想要和你俯视整个江山，可以么？”我用手在他的唇上比划着什么。“这么快就放下你的青羽公子了吗？”他任由我胡乱地划着，“我倒是有信心让你真正爱上我，忘记他的。陪我一起君临天下的那个人，必须是你。”

  “走吧”我站起身，“已经很晚了。”

  自然而然地，我们的手牵在了一起。

  夜晚的风充满凉意地刮着，远处京城的城门上闪着点点灯火，脚下的石子路很硌脚，可我的心情却格外愉悦。隔着衣服，我感受到段祺誉的兴奋，那种来自皮肤下的热血沸腾。我感到笑意在脸上无限大扩张。

  “一起享受吧。”

   我终究是没看见，山的那一头。

   清风徐徐拂过他的脸颊，吹起他未绾的黑发。那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一身白衣。远处传来几声鸟啼，忽短忽长，清脆悦耳。阳光懒散地在林间穿行，在他眼里汇成点点星火最后却熄灭了。不远处有座小小的屋舍，几株桃花点缀着土墙，半掩着的门里隐约可见积了灰的古琴与竹笛。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山泉叮咚的声音，少年的眼睛里，却暗淡的像滩死水。

“白茶清欢两无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古琴与笛了无趣，我在梦花也梦你。”

你曾谓我聪慧，可我现在才醒悟：山高水远，那都不是你的路。

路，从今夜白，那都是命中注定。

（图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