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蛋呀，山药蛋

在乡村里生活过，总会被一些情愫牵绊，也总会对乡村的一些物事有一种特别浓厚的情感。

前几天和父亲去老家。临走时，叔叔说，拿上一袋山药（在我们老家将洋芋叫做山药蛋）吃去吧，今年的山药好吃，不涩。父亲说好呀，正好车空着呢，就装上一袋吧。两个叔叔刨开了地窖，不一会就拾出了满满一袋子山药来。看着那一袋圆的，椭圆的，像是不规则球体的山药，一种亲切感便从内心之中油然而生。说实话，在物质生活条件充裕的今天，美味佳肴不知品尝了多少，萦绕心怀挥之不去的，却还是那普通到朴素、朴素到憨实的山药蛋。那种醇醇的味道，似乎早已经渗到我的五脏六腑，透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在我儿时纯净温馨的记忆里，每年中秋节过完，农田里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挖山药。那圆乎乎的山药蛋似乎为一年的秋收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在地里挖山药，大都是全家出动，牛羊就闲散在地里觅草。田野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经过秋霜的熏染，有的山药秧已经枯萎，呈现灰褐色，一幅病歪歪的样子，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和活力。别看挖山药是粗笨之活，也要讲究技巧的，若向着山药秧的根部挖去，会把山药挖烂，反之，又挖不干净。因而必须要将铁锨放远一点，一锨挖下去，在使劲一撬，泥土崩裂，几个大大小小的山药蛋便躺在了地面上，弯身捡起来在锨把上磕去泥巴，顺手一扔，扔在了前面的山药堆上。到下午时，一大堆山药蛋高高的堆在地里。椭的、圆的、紫的、白的，数是数不尽的。挖累了，男人们就坐在自家的山药堆旁边抽烟，嘴角挂着欣慰的笑容。而女人们则擦着脸上渗出来的汗水，捡拾地上零乱的山药秧，那可是羊的美味佳肴。而我们放学后的主要活什就是在用尼龙袋子把山药装起来，用架子车拉回自已的家里。那时，满屋都是山药蛋。奶奶将那些有伤的，或者是已经腐烂的山药择出来，煮熟了当猪饲料。其它的则放在地窖里，做为全家人一年中的主要吃食。

村子里的家家户户都有窖。窖的主要作用就是放山药和萝卜，放在窖里既能防冻，又可以保鲜。但放在窖里的山药也怕潮怕热，所以每天春节过完，天气变的暖和了，母亲就经常让我和弟弟下到窖里，把烂了的、坏了的山药及时捡拾出来，防止感染其它的山药。到了春天，也就是清明节过后，就要种山药。于是，从窖里取出山药来，把整体的山药蛋切成小块，然后就在上年种其它农作物茬地里，挖沟点上山药块，然后打埂。种山药费功、费力，速度也慢。到了四月份，山药秧子就出土了，五六月份就陆续地开花了，那花很小，像牵牛花，有白色、粉红色、雪青色好几种。七八月份时，地里的山药就成形了，虽然个小，但吃起来个外有味。特别是那山药花开后长出的果实，像杏子一样，我们把它叫做“调蛋子”，呈墨绿色，摘下来，埋在土里，捂熟了，吃起来酸溜溜的，味道极佳。

山药蛋最大的优势就是既可当主粮，也可做为蔬菜。其实，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我们都以山药蛋为主要的吃食，每天两顿，煎炒煮烤均可，老幼皆宜，而且百吃不厌。由于家乡的土壤中含盐碘量高，加之较为干旱，因此，种出来的山药淀粉含量较高。将那些山药蛋放在锅里蒸煮后，表皮全部裂开，露出白花花的瓢肉，像是白面疙瘩。大人们常说，这山药真沙呀，吃在嘴里，笑在心里。有时，那些煮得太面的洋芋，用手拿不住，索性放进碗里，用筷子或者捣蒜锤捣成碎疙瘩或者洋芋泥，拌上几滴清油和蒜泥，在那没肉少油的日子，我们往往会吃上几大碗饭。吃得噎三咕四的，有时连眼泪也噎出来了，就是不停口。煮出来的山药吃不完，就放在洋炉的面子上烤，那金灿灿黄生生的烤山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捏在手中，一边呵气，一边往嘴里送，又酥又软又香又烫，吃者呵哈吞吐狼吞虎咽颇不雅观，看者目瞪口呆垂涎三尺猛吞口水。那时候我们还把山药蒸着吃，将山药冼净，切成快，放在蒸笼里，撒点盐。煮熟后的山药一块块散发着特有的香味。奶奶总是变着花样精心烹调着饭菜，全是山药系列的，那时白面少，五谷杂粮多，反而营养丰富。做稹子饭的时候，里面放着山药块；做汤面条的时候，里面也煮着山药丁；做酸菜汤时里面放着山药条。有时，她还将山药切成丝，用开水稍微煮一会，拌上点韭菜，然后浇点醋，撒点盐，就是一道最好的凉菜。总之，上顿下顿，变来变去，花样繁多，餐餐不离山药蛋。冬天更是令人难忘，记忆中经常雪花飘飘，我和几个堂兄弟一起到场院里扣个筐子，拽个绳子，放些粮食，做为诱饵，大家都藏在草垛后面，等麻雀钻进筐子时一拉绳子，许多麻雀扣到筐子下面。然后是堆雪人，打雪仗。回到家奶奶总会从炕洞里掏出几个烤得烫手的山药，我们哥几个抢到手几下就咽到肚里。那时，在我们家的几个孩子当中，我是最爱吃山药的。一块块烂熟的山药疙瘩，被我嚼在嘴里，最后化了、咽了。那种说不出的香，那种道不明的味，至今纠缠在我朦朦胧胧的记忆中，时时洋溢着一种生活的幸福和惬意。

长大了，无论在县城上中学，还是在兰州读大学，在食堂打饭，顿顿少不了的，不是炒山药条，就是以山药片为主的烩菜。后来参加工作来到这座古城，但是喜欢吃山药的习惯一直未改，而且喜欢的程度有增无减。在菜市场买菜，总会买来一些山药。也常常会动手做一些诸如肉炒山药条、山药片和排骨炖山药块这样的菜肴。当然，有时候出差或到外面吃饭，我总要点一个与山药有关的菜。吃起来感到通体舒畅，清香如肺，一种不可名状的舒服感犹如血液，缓缓地遍布全身。

日子在山药蛋的新旧交替中悄然而去，而山药蛋的所有元素已深深融入到我的生命。它如同一根长长的丝线，牵动着我的双脚，拴系着我的魂灵，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那一个个普通而憨实的山药蛋里，留存着记忆里的暖意，五味里的甘甜。现在，家乡人已将山药种植作为了一种产业，荷兰人已与当地政府合资在沉寂了多年的荒滩上建起了马铃薯加工厂，山药蛋已成了乡亲们致富奔小康的希望所在。今天的乡亲们生活好起来了，山药蛋再也不是一年四季中的主要食物了，但是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他们仍然说着关于山药蛋的故事，唱着关于山药蛋的歌，演着关于山药蛋的节目，因为他们心中不变的仍旧是那份浓浓的山药蛋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