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止

文|一船大饼子

木止一个人居住在老式的楼房,设施老套,没有空调,大部分人家使用电炉子,一到冬天,冷风嗖嗖地往屋里灌。她半夜常常醒来,坐在炉边翻书。一个冬天的凌晨,她照例早醒,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在脸上,像冰渣子抚摸脸。对面屋子的灯亮着,一个辨不清性别的轮廓站在窗户边上。她看了一会儿,坐在桌边开始忙碌起来。接下来几天,半夜醒来总能看见对面的灯亮着。有人冬天不贪恋被窝,木止心里微微好奇。于是,每次醒来后看一眼对面的灯是否亮着。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这天,木止照例拉开窗帘,先是看一眼对面的灯光是否已经打开。噫——漆黑一片。唯有一轮圆月挂在空中,亮着冷冷清清的光,片刻之后,也悄悄移到云层后面,只留下黑沉沉的夜空。或许遇见什么事出门了。木子照例坐在桌边看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的黑漆漆的屋子。隔天,木止醒来,对面的灯光依然不曾亮起。如此等了三五日,终于等到明亮的灯光。心里不觉涌起一阵暖意。大概是春天将至,天气逐渐变暖。

这天木子下班较早,从阴暗的楼道路过时看见对屋的房门虚掩着,留下一条开开合合的缝。木止盯着门缝好一会儿,扣响门。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大面积的光突然冲进眼眶。开门的男子骨骼分明的手指还放在门把上,隐隐约约看见形状好看的手指甲。他穿着白色的毛衣,一条亚麻布裤包裹着细长的腿站在他面前。她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看他轮廓分明的脸出现疑惑。噗嗤——他突然轻轻地笑出声,“你是对门的小朋友?”“嗯。”她应声,不再说话。“坐吗?”“行。”

屋子布置得简单别致。墙上是装裱起来的线条简洁的画。屋子中央放置一张很大的木桌,上面随意放着几本书,一台还亮着光的电脑。他指了指墙角的沙发椅:“随便坐。”她微微点头。他坐到桌旁,继续忙碌,恍若面对朝夕相处的伙伴。她兀自坐着,索性翻出包里装着的书。

“我是纪年。”声音响起,她抬了抬眼睛望着他挺直的后背,道:“木止。”

两个人都没有太多说的。他认真地望着眼前的电脑,偶尔抬头看她,说上一两句话。她本就话不多,安静的氛围反而使她内心舒适。不清楚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睛便看见窗外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屋子笼罩在安静的夜色里。他已忙完,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等她醒来。

“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你做的。”

话音落下,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吃面吧。”木止安静地笑了笑,道谢的话说得像是呓语。

长时间独居,冰箱里常年备着速食,大部分时间吃外面做好的食物,有时也想和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是暖心而弥足珍贵的事。有时备好饭菜找不到合适的人一起吃,有时找到人却没有心情备好饭菜,索性在街头草草应付。孤僻的性格大概就是这么养成的。

纪年走近厨房,从冰箱拿出西红柿,葱蒜冲洗。水哗哗地从他的手指间淌过,时间变得缓慢悠长,好像呼吸都慢了下来。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他忙碌的身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他读大学时从北方来到这座南方城市,然后在这个地方工作,长时间不回家。偶尔打电话维持与北方的感情。从事的工作还算得心应手,日复一日营营役役的生活。

切菜时噔噔的声音,水烧开跳动的声音,翻炒鸡蛋呲呲的声音,灯光明亮照着的声音在耳边打转,好像外出的旅人回到久别重逢的屋子。

毫无疑问,木止这顿饭吃得很舒心。在长时间的速食外卖里,热乎乎的面条是多么温暖的事情。热气飘入眼眶,眼睛微微涨痛。

昌远是一个偏僻小镇,西红柿鸡蛋面是很普遍的早餐。她从小和阿婆生活,阿婆时常下午去地里摘来隔天卖的菜,第二天早晨五六点背着背篓去集市占摊位。她还在被窝时,阿婆已起床收拾妥当。一碗鸡蛋面用盖子盖好放在锅里,灶里有余火,醒来后还是热的。面里有时放青菜,有时是西红柿,这得由阿婆卖的菜决定。她端着一碗面吃完,常常不洗脸便跑去集市找阿婆。冬天的时候,天气寒冷,冻得人直发抖。大老远便看见阿婆把两只手蜷在衣袖里,一些白发从戴着的帽檐钻出来落在鬓角。即使是在六七岁的时候,这样的场景也是让人心酸得忘不掉的。

“木止。”

泪眼模糊中听见男子清澈的声音,她深深地呼气,望见他了然的神情,轻轻地开口:“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吃饭了。”

“你想吃的时候,可以过来。”

“谢谢。”道谢的话说得呓语一般模糊不清,泪珠子一颗一颗地落在碗里,倒不是伤心。

她心想自己无论如何要认真读书,挣很多钱,阿婆不用再卖菜,会过上很好的生活。心想的事有时和现实难以接轨。譬如,她和阿婆。她上中学开始住校,没两年,阿婆过世。她连和自己友好相处都未曾学会,就已经和朝夕相处的人长时间分别。孤僻的性格逐渐显露出来。不愿意参加班级活动,不愿意去亲戚家走动,不愿意出席公司聚会,长时间与自己独处形成的独立性格,不依赖别人,也懒于应酬。

她本来就是一个容易受到感动的人。热气腾腾的食物和温和谈话声融合在一起,使她心里突然涌动起一个奇妙的念头。她想将自己安定下来;她想常常和熟悉的人说话聊天谈论未来;她想和谁一起在这座城市生活。耳边传来轻柔糯软的声音,在她的心里埋下明亮的火焰。她会遇见惺惺相惜的人,她会的。

夜色越来越浓,街头的灯光渐次亮起。他送她到门口,“有时间过来玩。”一阵凉风吹过,她打了个激灵,望着男子扶在门把上的纤细手指,瞬间觉得索然无味,低声应道:“嗯。”接着,她拿出钥匙开门进屋。陷入软和的沙发里,熟悉的感觉重新占据心里,还是这个房间让人自在啊。她悠悠叹了一口气,拿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的烟,忽明忽暗的细小光亮在手指间绽放。她悠闲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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