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文3:读王新建《何处驻东风》

                                              赵秉勋

        新建此文以区区散文框架做了一篇大文章,实出望外。我们初读时,会觉得这就是一篇平常的写景抒情文字。在大半篇幅里,我们只管跟着作者留连风景,惊于开篇的大写意大气魄,遥想江南江北的春潮澎湃,更喜北国高原春光风景独好。春光无限,让人无可如何。还在我们欣欣然时,不觉意间,作者已把我们引向了一种感悟哲思之境,一种形上的境界。

        这种变化并没有打破读者的欣赏预期,我们并不觉突兀牵强,因为这过渡是水到渠成而来。这个过程是人于欣赏美好春光间而触发感兴,而引发感悟,而有“何处驻东风”的思考。

        文章命题即“何处驻东风”,分明深有用意。在这个命题中,文眼在一“驻”字。“驻”即停留,归向,在这里,作者分明是通过它思考东风的意义所由发生。这是一个重要的命题,即自然的人化问题,具体到作者的这篇文字里,就是春光所以美好,美所以为美的问题。

        “何处驻东风”的思考,就是思考美之为美。

          高中语文课本选用了一篇川端康成的散文《花未眠》,源起于他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在夜晚还盛放着,随引发了他一番美学思考。花未眠,为谁开?这是一个问题,其事实恐怕要让我们这些执着自我中心主义的人类很失望。生物学很不客气,它告诉我们自然界是自己的原因。花之时开并非为了我们,乃是为招蜂引蝶,替它传授花粉。即使不见蜂蝶的夜晚,它也不眠不休,也在准备,期待天亮后蜂蝶到来,而与我们毫不相干。人以花为审美对象,这是人自己的事情,关花何事?人誉花美,分明是自作多情。花是它自己的原因,无所谓美不美,物无自美。那盛放在暗夜里的花,那绽放在深山老林的花,那自开于未有人类前的花,它们美吗?美学史长时间里都有美在客观说,其错是显而易见的。它影响着人们将错就错,约定俗成至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罢了!若现在进行学术界定,我们却要心里分明,不能跟着糊涂。物无自美,美因人而发生,王羲之在其《兰亭诗》里就说:“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很明显,美之为美,因人而有,是人的故事。但这并非又走向美学史上的另一错误,走向美在主观说。

        新建此文并非学术文章,其意不在做美学的学术探索。《何处驻东风》是一首热情扬溢的迎春之歌,是一篇诗意扑面的东风礼赞。这是一篇美文,但其意并不在流连风月,与川端康成一样,在感性诗意的触发下使他有了一份感悟,而引他有了一番美学的思考。即在这时候,他也不是做学术文章,这里不是用逻辑说话,而是直觉直悟。通向真相的道路并非只有理性逻辑一途,东方式的感性觉悟同样能够达到道心,石涛甚至这样说:“呕血十斗,不如啮雪一团”。在壮写东风之际,新建分明在思悟如此春光美之为美。学究大师们两千多年来争论不休纠缠不下的命题,现在他乘此东风,不负此东风,在隐约中以诗性智慧分明为我们辟出了曙光,这就是“何处驻东风?固在胸臆丘壑间”。不用说,这种诗性的表述肯定远远不能满足学究大师们那种学理的期待。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心里澄明,在这诗性智慧启引下,依美而行就是了。

        为了抒情需要,《何处驻东风》整篇拟人化,赋于东风拟人格主体地位,这无疑会造成习惯了美在客观说的读者更大的错觉。现在,在作者的笔下,在他的审美故事中,他分明隐去了作为审美主体的自己,而将这主体地位让渡给了本是审美客体的春光。这样的转换方便了习惯了美在客观说的读者,顺应了我们接受心理上的错觉。

        这种情况直到引入朱熹的《春日》,写朱熹游春寻芳,于此关节,作者转换了这场审美故事中的主客体位置。现在,作者让朱熹代表我们公开地站在了审美故事中的主体地位。在这种形势下,其春事风物只是作为物候学意义上的客观存在。“群籁虽参差”,却无所谓美。没有朱熹游临着眼,东风无所驻。只因了朱熹的到来,它们或成为审美客体。

        在这篇文字中,朱熹游春寻芳之典是个关键桥段。文章命意在前文大幅写景状物抒情感兴中隐隐生发,直到这个时候才抽扯出来。正是通过这个桥段,作者引我们由感兴而感悟,由直观而哲思,终极探问何处驻东风,美之所以发生。

        作者如此说:“朱子看似惊叹那明媚大地,实则在追慕寻求孔门的圣人之道,即所谓寻芳。一般的人都能够知道春天来了,却不知春在诗人胸臆:圣人之道如催发生机,点燃万物的春风。”何处驻东风?“春在诗人胸臆”。这话反过来说,就是如果没有诗人胸臆,东风便无所驻,将无由发生审美的意义。

        “春在诗人胸臆”,不用说,此春非彼春,诗人胸臆之春已非物候学意义上的春事风物。《春日》中之风光意境,乃因外在春事风物见之于朱熹之诗人胸臆而发生,如此而美之为美。诗人胸臆如秋水明镜,正是因了它的映照,物候学意义上的春事风物才生发意义,生发光辉。正是这样,作者就这样说:“你的心中有了锦绣了,画屏一般的春天就会和你的内心契合。我们才知道,春天之美,是东风大地和惊喜于它的人们携手创造的。”

        芸芸众生并非都是朱熹那般诗人,他们那里可以驻东风吗?答案是肯定的,但并非是必然。朱熹之诗人胸臆,其锦绣丘壑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作者认为就是圣人之道,“圣人之道如催发生机,点燃万物的春风”。这事听来有些玄奥,但也并非怎样形上的神秘的事情。这诗人胸臆谁人谁家的特权,实乃马克思所谓“人的感觉”,乃是一种超然的情怀,超越的心境。超越的心境正是审美发生学的前提,作者说芸芸众生皆游春之乐,芸芸众生与朱熹那般诗人之差异只在其秋水胸臆相对浊清之间耳。

        谁人不坐春风?谁人不沐春雨?春在人间,美在人间。让我们收拾好心窗,欢迎春临大地吧!人间自有诗心在,定不负东风!

        感谢新建!

你可能感兴趣的:(评文3:读王新建《何处驻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