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话

        今夜，在西安，林立的高楼让人置身喧闹的都市。然而，闪烁的霓虹又让我恍然穿越，乘一匹快马，行驶在时光的驿道，走进那个已经远去的长安。一切都鲜活起来: 是金龟换酒的大唐街坊；是雨雾缥缈的华清泉水；是天涯此时的海上明月；是羌笛萧瑟的玉门边关；是难如登天的蜀地栈道；是凭轩涕流的岳阳古楼……

        在长安，我一定会与诗书结缘。春天，看争树早莺、啄泥新燕；夏天，宿长夜江村，与妻子画纸为棋；秋天，感无边落木、滚滚长江；冬天，弹胡琴琵琶，送武判官归京。朝出采菊，暮归煮茗，夜晚，有啧啧的虫声，穿透碧绿的纱窗而来，我点亮一支烛火，在光影间写诗，在这万物皆是诗的时代，是何等惬意的事情!渐渐，我也变成了几行诗句，被一位好酒的诗人潇洒写就；亦或是化作一段音律，与那位丰腴的美人共舞一曲霓裳羽衣。

        在长安，我或许不得不贪睡懒觉，梦醒不知身在何处，手指还勾着半空的酒壶。我整理衣冠出门，难醒的宿酒让我晕眩，在灯影闪烁的迷离目光之外，夕阳之下的万丈红尘之内，就是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坊。我是否也会遇上一个名叫贺知章的人?他是否又会忘了带上酒钱?他是否也惊呼我为谪仙人?选择一处临街的酒肆对饮，一杯一杯又一杯，眼见玉兰花一朵一朵开放出来。我们都醉了，醉在天子的脚下，醉在大唐盛世的黄昏中，醉在满院玉兰花的芬芳里。此刻不见天子的车驾，不见散入五侯家的轻烟，整个长安城都醉了。

        在长安，我要有百步穿杨的绝技，骑乘大宛马、臂挽灵宝弓，到大漠边疆去建功立业。平沙莽莽、愁云惨淡。我们选在夜半突击，此刻，漫天雪花纷飞而下，仿佛一朵朵梨花，开在我们的身上、脸上，开在我们的刀刃上，开在这无边清冷的夜色里。天亮了，我们凯旋，手里提着的是敌人的头颅。回望疆场，下了整夜的大雪，无边无际，覆盖了我们的足迹，也覆盖了突厥人的尸体。我们刮下铁甲上冻结的血肉，挥舞马刀，振臂高呼！这是世间最壮美的雪景，这是我们百战封侯的时刻！

        在长安，我也许会厌倦城市生活。不想听朝堂上的金钟玉磬；不想看东市的璀璨霓虹；不想等女伴梳妆的漫漫长夜……那就像李白一样，仰天大笑出门去，乘一只轻舟顺江而下。清凉的江风，吹动我的衣襟，如镜的江面，映出古典的面容。我要去访一访隐居的王维，跟他一起赏松间的明月，垂钓于小溪山泉。我们聊起了孟浩然，这位年少时整天纵情山水的老兄正遭遇中年危机，求官不得只能寄人篱下。我们相对一望，互相指了指对方，然后朗声大笑，难道此时我们的身上没有些孟浩然的影子？

        在长安，我会约上久违的几位老友小酌，临碑拓贴、品评诗文。岑参、王昌龄也在我们中间吗？你们写诗的灵感是否来自徐世勣征服突厥、扫灭高丽的赫赫战功？白居易能来赴约吗？或许他可以引荐我认识那位琵琶女，我们一起款动丝弦，切磋指法，合奏一曲，以解愤懑。我们还要请玄奘法师讲一讲他在西域求索的传奇经历，法师时而低眉垂目，娓娓道来；时而仰望苍穹，怅然若失，他的大智慧早已坚如佛塔，融汇进了那烂陀寺的卷卷经书。故人王勃锋芒初露就已仙逝，至今谈起仍让人唏嘘不已，就让满座友人共同把盏，怀念这位风流缊藉的才子。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晶莹的折射出那个站在秋水长天中吟诵诗句的弱冠少年：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