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伯宁.沃特,大学毕业以后,进入“蔚蓝海岸地理”杂志社工作,兢兢业业已逾五年。去年终于转为正式记者,这算是近几年来除认识女友耶莱娜之外最大喜事。
耶莱娜是两年前我在市图书馆认识的,当时她就任该图书馆管理员。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其娇好姿容所吸引,尽管她周身散发着某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但在年轻气盛的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冰雪美人反而更让人心生好感。
经过一段时间的追求,终于冰雪消融,我与耶莱娜搬出了各自的出租屋,找到一处心仪的居所开始共同生活。
周一早上,和往常一样,我和耶莱娜一起吃着熏鱼三明治,她对鱼肉十分偏爱,让我的食谱也跟着多出各种各样的鱼类。
早餐后耶莱娜步行数百米前往图书馆,我则穿过四个街区来到杂志社。
杂志社老板平斯是一个颐指气使,好高骛远的中年胖子。“蔚蓝海岸地理”只是一本在本市小有名气的杂志,他却总爱将全国闻名,各城市遍布分社的“斯克顿地理”杂志挂在嘴边与之比较,仿佛两家杂志社是实力相仿,竞争激烈的对手一般。
与编辑约蒂打了个招呼,约蒂眨巴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厚实的嘴唇快速翻动,低声咒骂道:“小心,那头该死的肥猪今天铆足劲了。”
我回了一个厌恶的鬼脸,还未走进老板办公室,就听见里面传出疯子般的大喊,还真有些像屠宰场的那种肉猪惨叫。
“百分之十五!百分之十五!上个月销量下降了整整百分之十五!启示录中的末日终于要到了!该死的你们这帮该被魔鬼抓走的废物!猪猡!”
平斯那扭曲的脸活像一张染红的破抹布,在他面前噤若寒蝉的两个人,分别是皮尔和丹尼,等到平斯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我时,他们立刻在其背后竖起中指。
“啊哈,迟到大王来了,你给我听着沃特,从今天开始,擦亮你那耗子一样小的眼睛,竖起你的蝙蝠耳朵,给我滚出去,捕捉任何有趣的消息。注意,我指的有趣不是指你上个月那篇关于负鼠的垃圾。噢,我在说什么呢,那篇可真是有趣,它治好了我小儿子的失眠症!”
我面无表情的挨着平斯的教训,类似的场景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年了,反而让我有些惊讶的是他竟然看完了整篇文章。负鼠本来是一种有趣的动物,但那临时赶工出来的东西写的实在太过乏味,杂志出版后收到不少老读者的来信抱怨,称“看了开头就不想再读下去”,只有善良的耶莱娜耐着性子完整的读完了,可爱的姑娘,她看过我写的每一篇垃圾。
“嘿,头儿,重大消息,这次我们可算赶在斯克顿那帮杂种的前面了!”
这时约蒂推门进来,十分做作的挥舞着双手,一副激动的样子。
“鞑靼国的呼兰市即将发生近五十年来最大规模的极光景象,届时哪怕在市区也能看到壮观的极光景色,而根据内部消息,平斯顿本月的主打栏目是鹳鸟迁徙。”
“这帮蠢货!”平斯骂了一句,随后矛头再次指向我“那么,这次不惜任何代价,必须搞到呼兰极光的精彩专栏,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翻身机会!三天之内,沃特,我要收到你动身前往呼兰市的消息,现在,你们这帮懒虫,立刻行动起来!”
顿时所有人像火烧屁股一样的跑出办公室,而我则沿着上班来时的道路回到家中,拉出常用的行李箱,开始唉声叹气的收拾起出差物什。
离开温馨的家,离开温柔美丽的耶莱娜,离开可口咖啡和香喷喷的苹果馅饼,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北方城市,天啊,极光,那不是在极寒地区才有的吗?
当我从一堆皱巴巴的牛仔裤下面拽出久未穿过的厚衣服时,心里突然一动,想起过去曾经听耶莱娜说起过呼兰这个地方。
耶莱娜手脚冰凉,这在常年炎热的南国倒是某种优势。我原以为她身患隐疾,但医院检查报告却健康的令人惊奇,反倒是我被查出了轻微风湿。
用耶莱娜的话说,手脚冰凉似乎是她们那里人共有特点,而“那里”指的是耶莱娜的出生地,北方的呼兰市。
匆匆吃过午饭后,我去出入境管理局确定了鞑靼国的签证还没有过期,之后又采购了一些冬季物资。当我提着袋子回家时,耶莱娜已经下班回家,正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翻阅着一本看起来颇为老旧的书本。
“这是什么?”我决定迂回一下,不直接把坏消息告诉耶莱娜。
“夏国古籍《暮耶经》的译本,我在上面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是什么呢?”我俯下身子吻了一下耶莱娜的额头,依旧有些冰凉。
“据《暮耶经》上的记载,古夏国北方最大的敌人就是鞑靼诸国,因为北境苦寒,北方各国一直试图穿过草原向南迁徙,而在这段叙述中,我发现我原本的故乡,呼兰市所在的大片土地,在两千年前是不存在的。”
“呼兰市?”怎么会这么巧,大概是她也看了极光的新闻,所以心血来潮吧。
耶莱娜见我感兴趣,也有些开心,她眨着明亮的蓝眼睛,指着那些晦涩的文字读道:
“狮戎以北即酋戊,酋戊再北为昆延,昆延北靠冰海,冰海不知亿万里,万千之流入归墟。昆延就是今天的昆延市,而和它相邻的呼兰,却根本不存在。”
“也许那时的昆延疆域本就包括了呼兰?”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但后来根据另外一些叙述,比如昆延国的王城萨尔撒多以北约三百里就是无尽冰海,而昆延国王与酋戊王开战前曾大呼朝北注定是绝路,唯有向南决死一战方可留下生机,而如今萨尔撒多的王城遗址到冰海足有五百多公里,其间的大片土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昆延王感到无处可退的。”
“在数年死战之后,昆延国灭,酋戊也奄奄一息,最终被狮戎国吞并。再其数十年,狮戎国被鞑靼王朝灭国,而当鞑靼大帝意气风发的向北出征,军队靠近北海时却集体迷了路,连当地最熟悉地理的向导也无法找到地图上的原本位置,直到三军原路后退,才在离海岸线约百里的位置找到了地图上原本标注的古昆延国北海界碑的所在。”
“鞑靼大帝对凭空生出的百里土地十分迷惑,下令全军在界碑处安营扎寨,再派出数千军队向界碑外的地域勘探,而那些军队全部没有回来。而鞑靼大帝先后共派出数万将士,均无人回报,最终鞑靼大帝以界碑为限,禁止全境任何人越界。”
“再过了数百年,古鞑靼帝国崩溃,分化为数个小国,而在古昆延国废墟上重建的新昆延国,为拓展土地,越过早已面目全非的界碑。他们发现,古籍中记载的禁地,似乎已经有人定居,其原住民皆骁勇善战,疑是原鞑靼大帝派出的数万军队和当地土著的后裔。新昆延王以利诱其归化,再将根据其原住民语言,将界碑之外的土地命名为呼兰。”
眼看耶莱娜开始了长篇大论,我连忙说道“实际上,为了制作下个月的风景专栏,平斯派我近日前往呼兰拍摄极光。”
下一秒,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耶莱娜脸上的表情如此复杂,就像将一张喜悦的脸和一张惊恐的脸的硬生生的缝合在了一起,看起来十分怪异。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呼兰是你出生的地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不动声色的说道。
“是的,我在七岁时和母亲一起离开了那里,对我来说那里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一时间 气氛有些沉闷,我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轻率,看耶莱娜的样子,想必故乡的回忆多半让她十分痛苦。
“我真的很抱歉,这次我估计得去个一周左右。”
“虽然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些什么,但我回来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耶莱娜闻言沉默许久,接着深吸一口气,露出清澈的笑容道:
“也许我能和你一起去,正好我还有一周假期,就当作订婚旅行吧?”
惊喜让我浑身颤抖,本以为要整整一周窝在寒冷的北方一个人受冻,尽管这么想有些对不起耶莱娜,但我还是喜不自胜,抱住了耶莱娜连连亲吻。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也许是我喜悦的心情太过强烈,此时此刻我感觉笼罩着耶莱娜的阴霾也顿时一扫而空。
三天后,我和耶莱娜走出昆延市国际机场,由于呼兰市并没有设置机场,我们只有乘坐火车到昆延最北端的小县城,再租赁一辆汽车前往呼兰。
乘坐一小时的火车,再连续驾驶了三个小时,穿过呼兰地区大片的苔藓高原,当呼吸变成大团白色雾气时,我们来到了目的地。
经过一个起伏的坡度,下面便是鞑靼国最北边的城市呼兰。我停车沿着雪水残留的公路向远处鸟瞰,城中几乎没有超过三层的楼房。风雪将每一座房子的外墙和屋檐染上的灰白。而在远一点的海岸,大海如墨汁一般漆黑,其上铅灰的天空和惨淡乌云反而成了为数不多的亮色。最令人惊异的是那片黑色海域上,海面耸立着几座如怪兽般腾升而起的巨大冰山。和那些可怖巨人比起来,岸边房屋就像平斯儿子生日蛋糕上的装饰糖果。
“真是壮观。”我说着同时开始了拍摄,耶莱娜在一旁静默不语,想必是熟悉的景象勾起了过去回忆。
随后我们在离海岸不远处找到了出租屋,那是为游客准备的连排度假小屋,离海滩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小屋从外面看起来略显老旧,想必是近年来游客不多导致经营惨淡,陈旧设施也因此无法修复翻新导致的。
接过一身酒气的房东手机的钥匙,我不抱期待的推开吱吖作响的栅栏,转动有些生锈的门锁,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室内装潢虽然简单却不失温馨,地板和沙发桌椅也十分干净,如果不是眼前冰冷的壁炉是在有些煞风景,我简直要对此心生感激了。
和耶莱娜对视一眼,我们不约而同的放下行李,相拥着一起倒在沙发上。
“现在你回来了,心中可还有介怀?”我摸了摸着耶莱娜淡金色的头发,后者没有应答,只是动了动身子,找到一个熟悉的位置闭上眼睛。
晚餐是当地盛产的黑带鱼和海鸥煎蛋配鲜肉粥,据说冰海里只有这种鱼类,捕捞上岸后将其晒干,腌制数日后即可食用。
尽管自认博闻强识,但在看到黑带鱼的图片介绍时我还是愣住了。
黑带鱼通常能长到近两米,却只有拇指粗细,通体黝黑,全身呈圆柱形,看起来有些像巨大的黑色蠕虫。
如此让人倒胃口的形象,在腌制之后却十分有嚼劲,吃起来有些像牛筋和肉干的混合。只是在咀嚼的过程中,口腔会不由自主的分泌出大量唾液,而黑带鱼的肉质其实是一种极深的暗红色,因此人们在吃黑带鱼时往往会弄的仿佛满嘴鲜血一般。
耶莱娜也是如此,奇怪的是自从进入城市以后,她就变得沉默不语,即使我再三问询她也只是用简短词语轻声回复,好像生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而现在她低头吃着黑带鱼和粥,餐厅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感觉她吃黑带鱼的速度有些惊人,一份鱼肉数分钟内便被消灭干净,而我那份还剩近一半呢。
还没等我出声,她便轻车熟路的招了招手,角落里的侍者连问都没有问,直接端上了一份新的黑带鱼。
“莱娜。。。。。”我终于压抑不住心中不安,轻轻呼唤,没想到耶莱娜猛的抬起头瞪住我,一脸十分不满的表情,好像我打扰到了她享用佳肴。
她的嘴角沾满血红的唾液,配合那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像吸血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于是她低下头继续吃了起来。
这时我才感到明显的不对劲,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餐厅里的食客们几乎都像耶莱娜一般,对黑带鱼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特别是邻桌的一个光头大汉,桌上已经堆起三,四个空盘子,看他红着眼睛,腮帮子鼓得活像头牛蛙,那疯狂的样子仿佛要将自己活活撑死。这已经不是正常的饕餮之徒了,他们看起来简直就是地狱爬出的饿鬼!
我慌忙起身,在桌上留下钞票,拉起耶莱娜就往外走。
所幸耶莱娜并没有反抗,事实上她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大把鱼肉,忙着进食的她根本无暇关注四周的场景变化。
走出餐厅,一股冷冽的风吹的我直哆嗦,我不敢多做停留,拉着耶莱娜穿过萧条的大街。这时耶莱娜终于吃完了所有的鱼肉,她困惑的看了看四周,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我不敢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强作镇定道:
“好了,趁天还没完全黑,咱们再去岸边看看吧,我——”
从我脚边的一团积雪中突然窜出一条黑影,那东西快的仿佛一道闪电,眨眼间便死死缠住了我的右手臂,我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用力挥舞手臂,将那东西甩了下来。
那东西落到地上开始大幅度的扭动,其力道之大,直接将其周围的积雪扫开,露出污浊的路面,那怪异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钓鱼时准备的蚯蚓,但其体型起码是蚯蚓的数十倍。
这时候,我才想起眼前这怪物究竟是什么,毕竟图片上看到和现实中遇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一想到几分钟前下肚的食物就是眼前这畸形怪物,强烈的恶心感顿时涌了上来,我顿时控制不住的弯下腰,朝着路面一阵呕吐。
没想到的是,黑带鱼不知是嗅到还是看到呕吐物后,立刻摆动身子扑了过来,头部裂开成婴儿拳头大小的瓣状口器,贪婪的吞噬着同类尸体做成的残羹冷炙。
“耶莱娜,我们走,快走。”我强忍住一阵阵反胃感,招呼耶莱娜离开这里,却发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的看着进食中的黑带鱼,她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贪婪的神色,仿佛饿狼看见了肥美的羊羔一般。
而正大快朵颐的黑带鱼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威胁,它快速后退到了马路上,接着像眼镜蛇一般立起身子,令人恶心的口器不断张合,与饿狼一般的耶莱娜对峙着。
“轰!”
就在耶莱娜不受控制般即将做出下一步举动时,一辆满载鱼干的货车呼啸而过,司机压根没注意到路上黑绳一般的怪物,直接碾压过去,霎时间血肉飞溅,甚至有少于肉沫与血滴落在了耶莱娜脸上。
她抬起手,缓缓将脸上血肉划到指尖,随后将手指伸到嘴边,露出猩红的舌头,一脸享受的将血肉舔舐干净。
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就和平斯老婆见了体重秤一样,耶莱娜露出苦涩的笑容:
“正如我说过的,不是什么好回忆。”
这才是平日的她。谢天谢地,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带着耶莱娜回家,让这该死的地方,这些该死的怪物,还有那该死的极光专栏见鬼去吧!下面是最新鲜出炉的,令全市,不,全国读者痴迷不已的,关于呼兰市的恐怖真相,王牌记者伯宁.沃特的独家专栏!
汽车围绕城区一周,回到岸边,这次我看清了,不是光线反射或是原油泄露之类的污染,那片海竟然全都是漆黑的,那黑色海面吞没了光,黑潮不停拍打着沙滩,给人一种极端压抑不适的感觉。
而那几座冰山就像神话中利维坦的骸骨一般,擎天撼地的遮挡住了半边天空,我想象着那些冰山随便落下一截掉进海里,估计引发的海啸都足以淹没整座呼兰市。
“那海水,为什么是黑色的?”我被眼前的奇景震摄,有些结巴的问道。
“过去,并没有黑色的海水,也没有冰山。”耶莱娜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牵住她的手,好冷,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天地间黯淡无光,海岸公路上的行人却反而多了起来。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我们就回家,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回去后我想多听你讲一些这座城市过去的事情。”我语气柔和,安抚着耶莱娜。
我慢慢的将耶莱娜搂在怀里,等待她的情绪渐渐稳定。这时,街对面步履蹒跚的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醉汉。他手里拿着一个空酒瓶,不时往嘴里倾倒。
那人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满是沧桑纹路,看样子和普通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但他脸上那种对一切都已经厌烦的表情却不多见。众所周知,一无所有的人反而乐的逍遥自在。
从我们面前经过时,他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开始乞讨,这种例行公事的无聊语气让我想到了时常来推销保险,又每次都被拒绝的克蒙。
“尊敬的先生,看您风度非凡的样子,想必是一位乐善好施的绅士,这里有位活不过天亮的可怜虫,打算再去买一瓶酒,就着回忆下酒,请施舍一点儿吧。”
乞讨者我见过很多,但为了乞讨竟诅咒自己活不过天亮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一时有些语塞,想着反正明天就要离开,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昨天兑换的钞票寄了过去。
流浪汉接过钞票,却不见其欢喜,只是微微鞠躬表示感激。接着他慢慢走向自动售货机,缓慢的将钞票投入,随后拿起两瓶烈酒,咬掉瓶塞灌下一大口。
这时他走过来,眯起肿胀的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们半天,之后变了一副嘴脸,低声厉喝道:“这座城市很不安全,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就马上开着那辆小车,有多远走多远,远到连撒旦爪子都摸不到您这位女伴的漂亮脸蛋的地方去!”
这倒也算是忠言逆耳,我点点头表示接受,流浪汉见状正要开口时,一位高个陌生男子从后面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原本气势汹汹的流浪汉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原本也算身材高大,但在陌生男子面前就像鸡崽一般无力。
“嘿,老约瑟夫,恐吓游客可不是我们呼兰人的待客之道,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位归乡的同胞呢,嗯,忘了打个招呼。欢迎回家,耶莱娜。”
没想到耶莱娜突然惊恐的叫出声来,那声音好像某种落入陷阱的小动物,悲惨而恐惧。
“萨尔沃德!你是萨尔沃德!”
“正是鄙人,”说着陌生男子朝她微微欠身,“好了,让我们的客人继续享受甜蜜时光,约瑟夫我们接着去寻欢作乐吧,对一个活不过明天早上的人而言,夏国有句话说的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萨尔沃德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约瑟夫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咯咯”声,看的出他拼命的想要挣脱,但萨尔沃德的双手就像一对铁钳死死的掐住了约瑟夫的臂膀。
萨尔沃德的声音浮夸而尖锐,同时又热情洋溢的像派对上的主持人。
“一场盛大的欢送会怎能少了各位亲朋好友呢?看看,约瑟夫,你的朋友家人们都回来了。”
刚才我注意力都集中在耶莱娜和约瑟夫等人身上,现在我才发现,路旁的那些“行人”,根本就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现在又不少黑影将约瑟夫和萨尔沃德围住,而约瑟夫惊恐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他看着那些黑影,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温米,温米是你吗?还有克罗,斯蒂夫。。。”
黑影们簇拥着萨尔沃德和近乎痴傻的约瑟夫慢慢消失在马路尽头。尽管约瑟夫最后满脸幸福的朝我和耶莱娜挥手道别,但我感觉就像落入冰窟一般:约瑟夫一语成箴,他注定活不过今晚了。
壁炉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我和耶莱娜裹着被子和衣而卧,此刻我心里已经充满警觉,这座城市怪事不断发生,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不会出什么意外。
在经历了这噩梦般一天之后,我感觉和耶莱娜之间有了某种默契,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一肚子问题,耶莱娜主动开始诉说起她的故事。
“在我刚有记忆的时候,海里根本没有黑带鱼这种东西,,也没有人听说过它们,海水是灰蓝色的,那些冰山也根本没影。那个时候最受欢迎的食物是鳕鱼和鲱鱼。之后萨尔沃德出现了,他向市长和商人们推荐了黑带鱼,一开始大家十分厌恶那些怪物,但后来萨尔沃德指出,黑带鱼几乎什么都吃,它们能消化掉近海的生活垃圾,同时肉质在腌制后十分美味,保存时间长达数年。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
“于是人们心动了,从一开始的围海养殖变成了直接投放入海,黑带鱼性情凶猛,成群的黑带鱼连海中霸主冰海鲨和北海巨鲸都敢捕猎,一年不到,方圆数百海里的鱼类都被黑带鱼吃光了,接着黑带鱼们开始自相残杀。如果不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黑带鱼无法离开冰海区域,那么整片海中就只剩这些怪物了。”
“那萨尔沃德呢?”
那个名字仿佛按下了某种禁忌的开关,一种不安的情绪酝酿着。耶莱娜沉默了,我慢慢抱住她。
怀里的耶莱娜简直像座冰冷的雕像,屋里已经十分暖和,我额头都已经微微冒汗,但她却似乎变得更冷了。
是恐惧,一种无法言喻的,像冰一样刺骨的恐惧慢慢渗透进我们的内心。尽管身处安全的木屋,尽管和爱人一起相拥在温暖的被窝,但我依然感觉像赤裸着身体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中,四周全是窥伺的眼睛。
那是耶莱娜的眼睛,而那些耶莱娜的脸十分古怪,面无表情,十分僵硬,看起来就像带着一张“耶莱娜的面具”一般。那些面具将我围绕着,原本湛蓝的眼珠在黑暗中泛着红光。
在那些氤氲不清黑暗中,隐约传来某种巨大物体移动时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又开始响起拍击声。初听起来好似潮水拍打礁石,但之后那声音越来越大,让人想起某物从高空中猛的砸向水面,掀起千钧巨浪,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充斥着整个空间,音波如高速行驶的列车狠狠的撞击着我,令我几乎肝胆俱裂。
接着我猛的惊醒,感觉自己浑身都已被汗水浸湿,屋子里热的像个烘箱,连呼气都感觉喉咙里热辣辣的。
而怀中,耶莱娜早已不见踪影。
当我惊慌失措的跑出小屋时,一个人影倚在栅栏边,看起来颇为怡然自得。
是萨尔沃德,他的面孔似乎随时都在阴影中变化,让人无法给出一个大致准确的描述。
“耶莱娜是你带走的?”我语气不善的问道,同时捏紧拳头随时准备出击。
“噢不,不不不,我亲爱的沃特小子,你的女伴可是自己溜走的,当然,我从不说谎。对一个无法抑制进食欲望的呼兰子裔来说,身边躺着那么一大块鲜美肉质却不能下嘴,那是多么惊人痛苦的事情啊,因此你的小耶莱娜决定自己外出捕食,而食谱嘛,自然是鲜活美味,活蹦乱跳的黑带鱼了。顺便说一句,在我们那里,这东西只是帕特瓦克身上的寄生虫,连名字都没有。”
萨尔沃德的话语中充满了恶毒和戏谑,面对这条危险的毒蛇我根本不想多废话,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准备推开栅栏门跑出去。这时萨尔沃德伸出惨白瘦长的手拦住了我,他脸上带着嘲讽,漆黑的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在此之前,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栅栏上挂着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我谨慎的戳了戳,湿湿的感觉有点弹性,而当我把那东西完整的拿起来时,感觉就像地狱深处最可怖的妖魔鬼怪全都涌出来了。
那是张湿漉漉的,耶莱娜的人皮。
我的脑袋好像被人用大锤狠狠的击中般嗡嗡作响,整个人的精神被放进搅拌机搅成一团玉米糊。
萨尔沃德看出了我已经濒临疯狂的边缘,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强烈的疼痛让我回过神来,巨大的惊骇痛苦之后是无尽的怒火,我反手抓向他的衣领,却扑了个空。
“等等,她可没有死,现在朝着海滩走可能还来得及见到她。”
“对了,一句忠告,无论最后你看到了什么,那可不一定是她褪皮后的真面目哟。”
小木屋到海滩只隔着一条马路,走过马路,翻过锈迹斑斑的护栏,就来到杂草丛生的泥土与砂砾的交界线。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过那短短的距离,在我心里,耶莱娜就像坐上了一条远航的帆船,随着海水飘向海与天的尽头。
沙滩上有一串脚印,看起来刚有人赤脚走过,我顺着那排脚印走到海边。
肆虐了一整天的风雪终于停止,不知为何海水竟恢复了原本的灰蓝色,而那几座大的恐怖的冰山,也神迹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轮巨大的满月悬在冰海上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冰海上,海面上有大片银光闪烁,仿佛群星不满皓月当空,纷纷涌入海中与之争相辉映。
那排脚印一直延伸到海中,没有来得及想太多,我脱下上衣直接扑进水中。
和预想的冰冷不同,海水温暖而略有些粘稠,我双手胡乱划着,不一会儿就被带到脚已踩不到底的水域。
“耶莱娜!耶莱娜!”
我努力在海上分辨着耶莱娜可能出现的痕迹,每一道波纹,每一朵浪花都令我欣喜若狂,但那种徒劳的寻找很快就让我身心疲惫。海水渐渐察觉到了我的虚弱,一股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将我慢慢拉向深渊。
“耶莱娜!耶…”
海水灌进我的喉咙,那是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有点像稀释过的葡糖糖,但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涌了上来,我被呛得连连咳嗽,又因此吸入更多的海水。
视线渐渐模糊,在我最后的印象中,海里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无数巨大的黑影在更深处游动着。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沙滩上,而天空还是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天亮的征兆,这个夜晚真是漫长的让人生疑。
“那是因为极夜已经到来。”
一个熟悉的冷静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顾不得肺部快要炸裂般的剧痛,用尽全力坐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拥抱过去。
“耶莱娜。。。。”尽管我的声音已经嘶哑的如同喷气的烟囱,但我还是要不断张开嘴,一边又一边呼唤着那个名字。
耶莱娜搂着我的脖子,将我的头枕在她柔软的腿上。
月亮已经不见踪影,星星也都销声匿迹,大海平稳如镜不见一丝波澜。夜空中慢慢亮起绿光,那些光芒在缓缓变幻着形状,似薄纱丝绸,又像巨大的水母,渐渐铺展开来占据整片天空。
“极光,可惜你没有带上相机。”耶莱娜抬头看着这罕见美景。我也看的入了迷,嘴里喃喃道:
“平斯那个老杂种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那些光芒看起来如同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一般,忽而如天河般缓缓流淌;时而又散做蝴蝶鳞粉扑朔迷离。
看了一会儿后,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天空,感觉未免离的太近了些,和阴天那种乌云盖顶的压迫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这天空,和那些极光,好像就在头顶最多2,3千米的地方。
而这样的想法刚出现,我就感到头部一阵强烈的剧痛,疼痛如潮水般涌来,阻止着我下一步思考。
“你怎么了?”耶莱娜俯下头,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慢着,潮水,为什么大海会如此平静?那平静的样子,简直就像一潭死水,而真正的大海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下一秒,疼痛再次来袭,我感觉脑袋仿佛被刺进了一颗钢针,不由自主的捂住后脑勺,却摸到一个奇怪的触手般的软体。
那东西的一头正死死的抵着我的后脑,那被钢针刺入的疼痛并非是我的幻觉。
我拽住那东西猛的一扯,脑中的疼痛感顿时减轻许多,但随后四周景物仿佛水面倒影被投入一颗石子,发生了剧烈的扭曲。
当一切再次清晰时,我惊恐的发现,黑色的天空变成了暗红色,不断蠕动着的肉壁,而那美丽的绿色极光竟然是墨绿色的淋巴肿块一类的东西;它们依附着肉壁,随着其蠕动而变成不同的形状;而那大海,则成了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消化液体。
当我战战兢兢的转过头看向耶莱娜时,那触手似的东西再次刺进了我的后脑,而与此同时另外几根冰冷滑腻的条状物体也伸过来缠住了我的四肢。
夜空,极光和大海又回来了,而“耶莱娜”依旧平静的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了萨尔沃德刚才说的话。
“无论最后你看到了什么,那可不一定是她褪皮后的真面目哟。”
我已无法再发出任何声响,但我的眼里必然充满快要溢出的恐惧。
“耶莱娜”叹了一口气,开口说话了,和往常一样温和平静的声音此刻却让我毛骨悚然。
“两千年前促使昆延王下定决心,倾尽国力与酋戊决一死战的原因是,向北已是死路一条。”
“流传后世的《暮耶经》只是是根据某石壁上雕刻的残本润色加工而成的,真正的《暮耶经》据传约五千年前,某人用巫王㤘辛的人皮制成。上面所记载的并非只有过去,甚至还有未来之事,而根据那本《暮耶经》所记载的三千年后的昆延国和酋戊一战的原因是:时癸卯年夏,北海夜有陨星落,其后有鳞虺现,宏壮如山,轰隆如雷。昆延举国战栗,其民无不肝胆俱裂,涕泗交颐,延主曰:向北俱死,不若一决。”
“那随着陨星落下,又从海中升起的,就是我们族人共同的,也是唯一的祖先,呼兰。萨尔沃德一心想要将呼兰引入归墟埋葬,为此他让呼兰及其后裔疯狂的迷恋黑带鱼的味道,而当海中的黑带鱼全部向北迁徙时,呼兰就会移动起巨大的身躯,带着所有的呼兰后裔向北追去。”
那凭空出现的土地,漆黑的海水,消失的冰山,还有在梦中听到的,震耳欲聋的浪潮声,一切都指向一个恐怖的答案。
“伯宁,我不是说过吗,这将是我们的订婚旅行,先睡一觉吧,醒来之后,我们将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结为连理。”
意识再次模糊,我感受着自己由内而外的转变。我清楚的明白,当我再次醒来时,必然已经转换成耶莱娜及其同族的姿态,我们将在呼兰的体内,与之一起穿过冰海,来到来归墟之下的无尽深渊。
届时混沌将为耶莱娜戴上花冠,黑暗将为我们铺设地毯,后裔们在旁发出喧嚣的喝彩,而那些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们,将作为这场婚礼的见证。
虽然四肢已经变成畸形的触须,尽管眼中只能分辨血肉的存在,纵使只能发出怪异尖锐的嘶鸣,我依旧想紧紧抱住耶莱娜,大声说出那三个字。
“眗啰鋱嚒噠蚮!”
(上面是用呼兰后裔的口器发出的,意思为“我爱你”的拟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