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的人和事(一）

李铁牛与黑旋风

一

李铁牛跪在母亲的坟前，像个孩子一般地嚎啕大哭，他面前的这个土包里埋着的，只有母亲的两腿和几块骨头，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躯体。他恨自己取水归来的太晚，以致让沂岭上的四只大虫，轻易就把双目失明的母亲变成了它们的晚餐。而他在奋力杀了这一家四口四只大虫以后所能夺回来的，也就是埋着的这么一点。原本专程回来是要接母亲去享福的，谁料想却在这沂岭上发生了不幸。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大哥，都是亲生兄弟啊，不想和弟弟一起去替天行道也就罢了，竟然不顾血肉亲情而跑出门去报官，害得他只好急忙背起母亲连夜爬上了沂岭。不过即使哥哥不仁，他做弟弟的却没有不义，他临行前给哥哥留下一锭五十两大银，他想他哥这辈子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银两（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李铁牛哭哭想想、想想哭哭，再三确认自己对母亲、对兄长都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确实是个孝悌之人。他朝母亲的坟再拜了三下，然后站起身朝岭下走去。自此以后，世间没有了横行乡里、惹是生非的孝子李铁牛，唯有一个让人望而生畏、闻风丧胆的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

二

《水浒传》第五十三回，戴宗对公孙胜的师父罗真人说起李逵的为人，“第一，耿直，分毫不肯苟取于人。第二，不会阿谄于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敢勇当先。”罗真人闻后笑言：“贫道已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看到此处立即明白，在戴宗眼里，李逵是个耿直憨厚、鲁莽冲动、忠厚仁义的兄弟；而在罗真人眼里，李逵他只是个会做人事的凶神恶煞（并非贬义）。

《水浒传》里对李逵口无遮栏的描写落了颇多笔墨，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对天王老子与自家兄弟都一视同仁。为此，他没少被宋江喝骂，可是宋江的喝骂也都基本是装腔作势，因为如果没有这个粗鲁的黑家伙在旁边唱个反调、起个哄，宋江做起事来，手中还确实少了很多与对方叫价的筹码。比如说，要不是李逵总当着朝廷官员和众多兄弟的面，公开嚷嚷反对接受招安，宋江、吴用二人与朝廷的讨价还价就未必顺利。

正如戴宗所言，李逵是梁山泊众多兄弟之中，最让宋江喜欢和信任的人。在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李逵就说天底下他只服宋公明一人，然后为了赢钱回来请他最崇拜的哥哥饮酒，编了谎话从宋江手中借出十两银子去赌博，不料还是赌输了。可是宋江知道以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对李逵说：你若要，我再给。李逵从此彻底折服，直到他死，都不曾对这个哥哥说过半句谎言。此等忠心不二，让无数看官感慨不已、记忆犹新。也正是因为这个家伙只听宋江的话，宋江在饮了高俅和杨戬备下的毒酒以后，担心自己死后无人能够降服李逵，为了阻止他谋反，为了维护梁山泊众多兄弟的一世忠名，宋江只好强忍悲痛和骂名，亲自诱骗李逵前来喝下毒酒，亲手将其置于死地。当李逵得知自己最信赖、最亲近的哥哥因为担心他谋反而给他喝下毒酒以后，连说了三个“罢！罢！罢！”，在我看来这就像是“啪！啪！啪！”连开三枪一样，他一枪打死了在上昏君，一枪打死了朝廷奸佞，一枪打死了自己那颗追求自由快活的心。

说起李逵的魔性，书中的描写让人惊愕与汗颜。他既可以端着煮熟的米饭，坐在刚刚被他砍死的李鬼身旁，从尸体上割下肉来炙烤，一边割、一边烤、一边吃，仿佛在品尝罕有的人间美味。他也可以在打斗中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砍，不留活口，直到自己筋疲力竭砍不动为止。在三打祝家庄收兵之时，宋江问他手中擒获多少俘虏，李逵的回答是没那个鸟耐性抓活口，所以一律砍死。他的绰号黑旋风，不仅代表着力量与速度，更加显露出一份无情，令人觉得恐怖。

在《水浒传》里，李逵曾经多次偷偷溜出梁山泊，随后引出一系列事件。为何总是他偷跑出来惹是生非？书中没有写。有人说是这人天性不安定，有人说是他立功心切。这两种看法，我皆无异议。不过，我个人觉得应该还有李逵他自己的一个自私的想法，就是他在山寨里因为赌博而输光了钱财，他不得不下山去找钱。在《水浒传》里，明确写了阮氏兄弟和白胜等人都是喜好赌博的，而李逵本人也非常喜欢，加上山寨里众多兄弟都是强人出身，梁山泊里一定赌博之风大盛。李逵技不如人，输的多输的快，如果还想继续赌，他就只有想办法溜出去找钱。

另外，在《水浒传》最后一回，当宋江告诉李逵已经喝下了毒酒以后，为何他不直接留在那里陪着宋江一起等死呢？为何还要坐船回去润州呢？书中也没有写。我想这很可能是李逵的一个“小心思”，因为以前他被戴宗和燕青等人捉弄过、欺骗过，所以他担心宋江说给他喝了毒酒这件事也是在骗他的，他留下来等死只会被人嘲笑。如果他没有这种担心被骗的小心思，书里就不会写“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在这句话中，“果然”这个词用的实在是有点蹊跷。不过李逵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宋江哥哥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曾骗过他。当然，他也不会怨恨这个哥哥，他说：“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

我想，他该是说到做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