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用在林家闲话了几句,两盏茶的工夫便起身告辞了。
吴用走后不久,他院里的江海跟小喽啰捧了东西来,说道:“军师回去时,恰好碰见了寨主,寨主一听说今日是林姑娘生辰,忙和军师合计着送什么贺礼。这不,刚备好就命俺送来了。”
“军师跟晁天王也太见外了,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林冲嘴上如此说,实际却为此欢喜得很。
“军师说了,林姑娘既是教头的家人,那便也是众兄弟们的家人,哪有自己家里人生辰不当回事的道理。”
“多谢多谢。”林冲接过贺礼去给林尘看,倒比林尘还受感动。
贺礼是一份插花与一只兔毫建盏。林尘对器具不十分上心,一心都在插花上。
花器用的是檀色竹编篮,花材选用的黄白菊花、山茱萸跟松枝。篮内放了浅口瓷盆,盆内放了湿泥土,既能固定花材,又能延长花期,而且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这倒像是采花归来的篮子。”林尘笑道。
“军师说,这花叫‘悠然见南山’,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对了,军师还有一句话,说是……煎茶人居易乐天,点茶人也该居易乐天才是。”
林尘听罢,思想起来,会心一笑,道:“多谢军师了。”
“林姑娘休要客气。林教头,贺礼送到,俺就先回了。”
“好,有劳了。”
“山上各头领真是拿咱们姑娘当自家亲妹子待了,事事都想着姑娘。”木槿笑道。
“是啊,是兄弟们的情分。”
林尘不说话,尽管她心里清楚,他们对她好都是看在林冲的面子上,可有人对她好她还是欢喜的。
没被人爱护过的人就像久旱的土地,一丁点儿的爱护都是天降甘霖。
“无忧,过了生辰,也该议议你的婚事了。只怨我这两年时乖命骞,没顾上你的婚事,平白耽误了好年华。”江海说话时,林冲只注意到“居易”二字,想到林尘该何去何从,故发此言。
“姑娘还小,也不急在一时,总得慢慢挑位好官人才是。”木槿抢了话说道。
“木槿,去把插花放姑娘房里,洒些水。”
木槿自知失言,只好应声离开。
“外面风大,走,咱们回屋去。”
林冲喊了妹子进屋,道:“无忧,等过完生辰,你去柴大官人庄上住些日子如何?”
“我不去!为什么要我去?”
林冲不曾想,妹子反应竟如此激烈,急问道:“庄上的人可是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没有,都待我很好,我只是奇怪哥哥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当真没受委屈?”林冲盯着妹子脸色。
“真没有真没有。”林尘尽量不躲闪哥哥目光,生怕他看出端倪。
“你要受了什么委屈,万不能憋在心里。”林冲说完这话,好像突然间想到了自己,苦笑道:“忍让了人半辈子,只落得个绝路。”
林尘看他眼神黯淡,心内隐隐作痛,轻轻叫了一声“哥哥”。劝人的话她不会说,她只能让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个妹妹还是在的。
“嗐,又扯到哪儿去了。无忧,哥哥想过了,等过了生辰,就送你去柴大官人庄上住几日,让他费心给你张罗门好亲事,”
“我不去!”
“为何?这是为你……”
“不去!谁说我要嫁人!我就同哥哥在山上!”林尘不等哥哥说完,抢先说道。
“这是什么话!现如今哥哥落草为寇,是再无出头之日。可你不同,你不能也在这山上过一辈子。”
“我就不去。”
“不行,什么事都依得你,这事不行!这是一辈子的事,不能由你性子。”林冲语气坚决。
“不行,正因是一辈子的大事,才要由我心意!”林尘语气更坚决,不容丝毫反驳。
林冲从没见妹子如此坚定一件事,只得语气缓和些,商量道:“你放心,人自然是得合你心意,会诗文不聒噪,如此可好?”
“我……我不为这个。”林尘没想到哥哥竟然想到此处去了,她哪里是为了新婿如何。
“那是为何?”
“我不想嫁人。”林尘犹豫了一瞬,简短快速地道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真实想法。
“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哥哥这话直引得林尘心内的想法往外钻。
“就是不嫁人嘛,难道人生来就要成亲生子的不成。”
林冲听了这话,乐得仰头大笑,摇头说道:“真是个孩子,尽是些古怪话。”
林尘看他这反应,心头好似浇了一盆冷水,将种种想法全给浇了回去。
“那……过两年再议也不迟,若我嫁到沧州,我们相见岂不就难了。”
这话倒是触动了林冲心思,近来,他真是为这事烦心。
“哥哥,过两年再说吧,不急在这一时。”
林冲迟疑不决。
“到时我孤身一人在沧州,若受了委屈,谁给我做主呢?我与柴大官人又不是血亲,一味央人家主事,只怕也厌烦了。”
林冲听这话十分有理,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林尘看说服了哥哥,心中窃喜,忙说些晚间饭食之话,将此事岔开去。
林尘眼巴巴盼了半日,好容易挨到日暮,林家院里的灶上终于生了火,做起饭来。
照例还是林冲掌勺,林尘打下手。
这兄妹两个再加上一个手脚麻利的木槿,将将一个时辰,好一桌丰盛的饭食就都出了锅。
林冲才开了坛好酒,将将筛了一碗,只听得院内吵嚷起来,赶忙出去查看。
林尘听着倒像打架似的,唯恐哥哥出事,紧随了林冲出去。
一出门去,迎面便见乌泱泱一群人挤在林家院子里。那为首的是个粗壮汉子,他一见林冲便嚷道:“林教头,这重阳佳节,兄弟们相会,你躲在家里吃闷酒可不是个事儿!”
他说话声如洪钟,虽是顽笑话,却让人有几分胆战心惊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小命就没了。
“是林冲的不是了,给兄弟们赔礼。”林冲陪了笑,拱手作揖,“无忧,见过晁天王。”
“晁天王万福。”
晁盖只看一眼林尘,无有回礼,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压根没林尘这个人似的。林尘自上山后,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自在。
“林教头,大好日子,一个人吃闷酒有甚意思!走!一块吃酒去!”
“是啊,林教头,走吧!”众人起哄着要拖林冲走。
“众位兄弟,实是小妹生辰,不能撇了她一人在家。改日林冲定当补上这顿酒,与兄弟们痛饮。”
“不行!”晁盖正要上手去拖林冲,被吴用伸手拦下。
“哥哥,再要强求,恐伤了兄弟情分,林教头兄妹才团聚不久,又逢林姑娘生辰,没有冷落了林姑娘同我们吃酒的道理。”
“学究这话不对,不过是生辰罢了,年年过得,响当当的汉子哪有挂心这般小事的。”
“哥哥吃了几杯酒就说起醉话来了。”吴用示意他少说几句。
“什么醉话!我可没醉!林教头,走,吃酒去!”
“哥哥恕罪,林冲实是不能撇了小妹一人在家。”林冲诚恳道。
“林教头也是个爽利好汉,怎地越发啰嗦了!这样,让这丫头一同去,在一旁给……”
“哥哥。”吴用急忙打断晁盖,又对林冲说道:“林教头,哥哥也是一番好意,你且去吃几碗酒再来。”
“这怎么行?吃酒需得吃得痛快!林教头,难道带这丫头一同去还不成?再推脱可真伤了兄弟情分。”
“晁天王,我……”林冲左右为难,旁边的几位头领还起哄着推他走。
“哥哥,我同你一起去,别拂了大家好意。”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尘突然说了话。
“好,走走,吃酒去!”晁盖拖了林冲就走,林冲还在惊异妹妹竟说出这话,等回过神来,回头看时妹妹已在后面跟着了。
林尘面不改色,心里却暗自害怕,她最害怕也最厌倦去这种场合,可她要不去,哥哥必定死活不去。寄人篱下,焉能事事由心?更何况,他们于林冲是好意相邀。至于,对林尘……不,不止是对林尘,对任何女子都是这种态度。
暮色四合,秋风萧瑟,林尘不去想象面对的是什么,她知道,无论是怎么样的,都要去面对,也终将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