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香通鉴】王莽再次对亲儿子举起铡刀

衣赐履按：唉……

前1年，九月，时年九岁的中山王（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刘箕子即皇帝位，是为汉平帝。王莽担心刘箕子的舅父——卫姓家族，夺取政权，就向太皇太后王政君说：

姑姑啊，当年哀帝（刘欣）即位之后，忘恩负义，重用丁、傅两家外戚，扰乱国家，几乎危及天下。现今皇帝（刘箕子）即位，入继大宗（嫡子系统），就是成帝（刘骜，王政君的儿子）的儿子，必须特别强调宗法正统的大义，不能再顾私情。以鉴诫前事，为后代效法。

公元1年，六月，派四辅之一的甄丰将玺绶奉献给刘箕子的母亲卫姬，拜为中山孝王后，赐刘箕子的舅舅卫宝、卫玄为关内侯，封刘箕子的三个妹妹为“君”，但都只能住在中山国，不得到长安来。

衣赐履说：我们之前讲过，哀帝刘欣即位后，任用母亲丁氏家族和祖母傅氏家族，很快把王氏外戚清理干净，王莽当年就是在大司马任上被罢免的，要不是太皇太后王老太寿命长，老王家早就彻底告别政治舞台了（可参详拙文《汉哀帝祖孙唱双簧，王政君外戚尽出局》）。王莽再度上台，当年王家被排挤的情景历历在目，深切感受到绝不能让刘箕子的外戚上台，这个口子一开，可能就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方有此举。

另，一般而言，汉代，男子封侯，女子封君。也有个别例外情况，比如，大将军霍光封宣帝刘病已的岳父许广汉为昌成君。不过，许广汉是个太监。

王莽搞了这一出后，引起一些官员的不满，扶风（西长安市政府）功曹（行政官）申屠刚，以“直言”身份，在朝廷策问时回答说：

我听说周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他礼贤下士，广布恩泽，善于纳谏，肯于放权，能够顺天地之大道，举措没有失当之处。然而，身边有召公（召公姬奭，周公姬旦的兄弟，与周公一起辅佐成王）不满，诸侯中有四个国家传布流言（李贤注引《尚书》：姬旦既还政给天子，自己就应该退休，不应仍留在政府，继续担任宰相，所以召公大不高兴。四国：管国、蔡国、霍国、殷国，他们怀疑姬旦可能对年级尚幼的天子，有不利的行动）。如今皇上刚离襁褓（刘箕子本年十岁），即位以来，就与至亲骨肉分离（母），与外戚断绝来往（舅），不能互通亲情。且汉家制度，既任用英杰贤才，也要依靠外戚，亲疏交错，互相牵制，这其实是安定国家的良策。所以，我认为应该让中山太后进京，时常与皇上见面。再征召冯氏家族（即刘箕子的祖母冯太后家族，冯太后于前6年被哀帝祖母傅太后冤杀）、卫氏家族两家亲属到京，安排担任一些闲散官职，让他们能亲执武器，充当宿卫，防止祸患的发生。这样，上可以使国家安定，下可以保全四辅。

王莽看了申屠刚的策论，怒不可遏，就让王老太下诏说，申屠刚的话，违反儒家经典，背叛大义！然后罢了申屠刚的官，赶回老家。

衣赐履说：申屠刚的策论，让我吃惊不小。以前总听说西汉亡于外戚专权，实际上也大体如此。但申屠刚这番话，让我们突然意识到，任用外戚，其实是汉朝的制度之一，就是为了与权臣平衡权力的，这简直要让我对当时的制度设计者脱帽致敬！至于外戚王莽后来篡权，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于是这个制度的问题，而是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王莽给申屠刚加的罪名是背叛大义，当指的就是“强调宗法正统的大义，不能再顾私情”，礼法的东西，在想收拾人的时候太好用了。倘若现在当权的是别人，用礼法来搞王莽，也一样妥妥的。

实际上，一个实用的政策，听起来可能不那么悦耳，比如申屠刚说任用外戚是为了平衡权力，把一些事情说得太露骨，有些不堪，但其实在当时可能是合适的。而王莽的礼法，听起来非常好，大宗小宗，宗庙孝道，云云。但执行起来却使得母子不能相见，亲情不能顾及，有悖人伦。打着礼法道德的大旗，行最奸滑的举动，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智慧。悲夫！

王莽越发专权，让一个人非常紧张，他就是王莽的长子王宇。

王宇见老爹不让卫姓家族进京，就担心将来刘箕子长大了，卫姓家族势必掌权，到时一定会对老王家进行报复，所以他暗中跟刘箕子的舅舅卫宝联络，出主意让刘箕子的老娘卫后给朝廷上书谢恩，顺便痛骂丁姓家族和傅姓家族，然后借机提出到长安的要求。莽哥当然不会上当，叫王老太下诏，让主管官吏褒扬赏赐卫后，增加汤沐邑七千户，但拒绝卫家进京。卫后思念儿子，终日哭泣。王宇再次教她上书，表示不在长安定居，只是来长安探望儿子。王莽再次拒绝。

衣赐履说：王宇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很有政治头脑。不过，他再也想不到，他老爹可不是一般人啊，居然能够取汉朝而代之啊。

王莽对卫家，可以赏钱赏地，一赏就是七千户，但不给名分，不让进京，再次印证在王莽心目中，钱和封地，与地位、权力没有可比性。

公元3年，王宇和他的老师吴章，以及妻兄吕宽商量这个事儿。吴章认为王莽这个人非常固执，根本没法儿劝，但王莽特别相信鬼神，可以弄出怪异的事来惊吓他，然后再借机劝王莽还政给卫氏（一朝天子一朝外戚，在人们心中已经成为一种定式）。王宇就让吕宽搞了几桶猪血狗血，趁夜半无人，泼到王莽的住处。岂料吕宽这个笨蛋泼血泼得高兴，被看门的给发现了，当场抓获，一通猛审，就把王宇给供出来了。王莽二话没说，叫人把王宇扔到狱里，不久，就叫人把王宇毒死了。王宇的妻子吕焉身怀有孕，也扔到狱里，等孩子生下之后，吕焉也被处死。

王莽上奏说，王宇被吕宽等人所贻误，流言惑众，与管叔、蔡叔同罪，我不敢隐瞒，已将他处死。

【莽哥是真下得去手啊】

衣赐履说：看下来，各位觉得王宇犯了死罪吗？这是王莽第二次杀子，第一次是被赶回封国时，次子王获杀了一个奴婢，尽管当时杀死奴婢并不犯法，跟杀死一只鸡没有什么不同，但王莽逼着王获自杀了。此次，长子王宇不过和人商量想办法让卫家进京而已，王莽就将其毒死，真能下得去手啊！我个人理解，之所以干掉长子，一方面是王莽心如铁石，另一方面，正好借机再次铲除异己——连儿子都杀了，杀别人的时候，更加站在道德至高点上。

另，管叔、蔡叔是周公时期管国、蔡国的国君，他们是周公的弟弟，认为周公专权，就举兵造反，被周公镇压。

甄邯等人奏请王老太下诏表彰王莽。

王莽遂下令屠杀卫姓家族，只留下卫姬一人。

王宇的老师吴章被腰斩，大卸八块，陈尸长安东市门。

大司空甄丰派遣专人，乘坐朝廷驿车，前往各地诛杀卫姓家族党羽。各郡、各封国的豪杰，跟汉王朝的忠臣义士，凡不顺附王莽的，都被诬陷有罪，依法处决。前任前将军何武、前任司隶校尉鲍宣，以及乐昌侯王安、前任左将军辛庆忌的三个儿子等等，都被诛杀。

衣赐履说：这次诛杀，执行得异常严格，我们以鲍宣为例。当时通缉陇西人辛兴，辛兴与鲍宣的女婿许绀一起到鲍宣家，吃了一顿饭就离开了，鲍宣不知实情（汉律，与罪人交关三日以上皆应知情，知情者应坐罪，不知情者不坐），受牵连被捕下狱，自杀而死。

吕宽一案，王莽共诛杀数百人，全国震惊。更让人震惊的是，王莽不但把长子王宇干掉，还把自己的亲六叔红阳侯王立、堂兄弟平阳侯王仁也干掉了，然后，又打着王老太的旗号把敬武公主也干掉了。这个敬武公主是元帝刘奭的亲妹子，是太皇太后王老太的小姑子，跟丁姓、傅姓家族走得比较近，王莽独揽朝政后，又时不时批评王莽。莽哥于是借此机会，逼她自杀。王老太和敬武公主关系不错，莽哥不敢报告实情，就说敬武公主突发急病，没救过来。王老太非常难过，非要亲自去祭吊，王莽百般劝阻，才把王老太给劝住了。

衣赐履说：给王莽唱赞歌的，往往以王莽杀子为例，用这个来说明他有一颗公心，大义灭亲，云云。这些人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对权力的渴望超越一切，在权力面前，儿子算什么？老婆算什么？以致于，除了权力，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放弃。和王莽绝配的还有一位，武则天，为了权力，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他俩真算是一对奇葩。（见《新唐书》卷七十六）

我一直说，政治人的行为方式，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去衡量，为了权力父子反目、兄弟残杀的例子车载斗量。但是，王莽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能力了，毕竟，政治人也是人，不能太离谱了吧？王莽一共六个儿子，四个嫡出，两个庶出，现在，四个嫡子已经被他杀了两个了，大家别急，还没结束，后面还要杀，呵呵。

王莽为了让这次屠杀，以及断绝皇帝亲情的举动获得更大的理论和道德支撑，开始搞教育。他让深明古礼的少府（宫廷供应部长）宗伯凤（宗伯是复姓），到宫廷讲解“为人子者为人后”的大义。由王老太下令，公卿、将军、侍中（宫廷随从），以及文武百官，全都必须听课，一个都不能少。

衣赐履说：我也是醉了，用“为人子者为人后”来教育皇帝不见亲娘、亲舅舅被诛杀都是正确的，礼法之变态，王莽之变态，让人发指。在政治上，王莽后来取得了胜利，干掉了刘家王朝，但是，他的这套自欺欺人的把戏，着实可笑可怜。

秺侯金日磾（金日磾是武帝朝的名臣。秺读如杜，日磾读如蜜滴）的儿子金赏，都成侯金安上的儿子金常，都因为没有儿子，封国撤除（不是没有儿子，而是没有嫡子）。王莽命金日磾的曾孙金当，金安上的孙儿京兆尹（首都长安特别市长）金钦，分别继承爵位。在金銮宝殿上，金钦为金当请求，说，金当应给他亲爹、亲爷建立祭庙（金当是金赏老弟金健【庶母所生】的孙儿），而另外派大夫主持伯祖父金赏的祭祀。这时，甄邯正在旁边，当着平帝刘箕子及文武百官，叱责金钦，弹劾说，诬蔑祖先，不孝，犯大不敬之罪。于是逮捕金钦，金钦在狱中自杀。

【不晓得夫子对莽哥的尊崇礼法有什么看法】

甄邯因维护国家纲纪，不徇私情，忠孝双全，增加封地人家一千户。改封金安上的曾孙金汤当都成侯。金汤受封的当天，不敢回家，用以显示作为大宗继承人应遵循的大义。

衣赐履说：这是要把戏做足，告诉平帝刘箕子，你不是你爹和你娘的孩子，你不是你舅舅的外甥，想见他们，你死了心吧！政治抹杀亲情，王莽为甚。

以前搞株连的原因一般是谋反，王莽搞株连则是因为违背礼法，他使死刑、株连的内涵和外延都有了质的飞跃。

是为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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