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当他再次踏上这条熟悉的路,脚下已不再是记忆中泥土的松软,替代它的是水泥地的坚实与厚重,厚重一如他的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回家探亲。

  他清楚的记得六年前的那一次分别。天下着朦朦细雨,当火车发动时,他挥手向车窗外的父亲告别,冲他微笑。直到父亲的身影逐渐淡出眼眸消失不见。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上军校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三年的的寒窗生活还历历在目呢,转眼他就要离开家乡,化作一颗光荣应召的新星。

经历过午夜时分的秉灯苦读,经历过战术场上的磕磕碰碰、摸爬滚打,也经历过对前途命运最初的迷惘和最终的笃定,六年光阴如白驹过隙,现在的他呀,早已经是一名坚守在保卫人民第一线上的基层排长了。

    打开土房子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他意料中的嫩土芬芳。屋内空无一人,父亲应该是去集市买菜了。他放下背囊,来不及休息,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遁着熟悉的路线找寻起来。进门左拐,是他高中时期的卧室。房间不大,倒也干净如初。泥巴色的墙壁、小巧的木板床、画着山水风景的窗帘……一切都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那原本空荡荡的书架上现却布满了各类玻璃奖杯,一个个都醒目地刻着他的名字。它们在等待着远方的主人归来,来拾起那些稀疏的曾经。在卧室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挂着一面泛黄的相片,相片里的人和他同样年轻,眉目间也有几分相像。相框显然被擦拭过,光亮得和周围灰蒙蒙的土胚墙极不相称。

  “妈……。”两泓清泉默默奔涌,他那钢铁般的心灵此刻一触就破。

  不多时,父亲从集市回来,两手各自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是肥腻的猪肉和蔬菜,还有他最爱吃的大土豆。

  “儿,你回来了,先去休息,我给你去做饭哩。”父亲的口吻如清风徐来似的,平静而隐忍。

  “不休息了,爸,我帮您吧。”他边说边揉着眼睛。“家乡的风可真大哩。”回家前,他本计划着把这几年来憋在心里的话一一向父亲诉说,可真真切切到了这一刻,他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饭桌上,父亲只顾着给他夹菜,边夹边说着:“你看呐,全是你爱吃菜哩!”自己碗里却只有白花花的一片,连油光都没有。倏忽间,他觉得心中一阵阵酸痛,好不容易能够和父亲吃上一顿饭,可咽下去的每一口却苦涩无比。这苦涩虽不属于他,是他从父亲身上感同身受到的,却比他这几年经历的来的更加剧烈、更加疼痛。他注视着父亲纹理交错的脸庞,就像注视着一棵染上了冬霜的老枯树,生怕它下一秒就嘎吱断裂。这么多年来的孤独与焦虑是怎样在每一个寒冷而肃杀的夜里无情地摧残了这位老人啊!

  “爸,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对不起您呀!”父亲像是没有听见,只是一味的说催他吃菜,直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在家里他本可以呆上十来天的,但在第三天,他却接到部队紧急召回的通知。长江安庆地区突发洪水,需要他所在的部队立即赶往抢险救援。他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回屋开始给他收拾东西。

  “你难得回来,这些东西你那边也吃不到,多带些,在部队要好好干,我和你妈都会保佑你的哩。”他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离别时,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稚气的大孩子,而面前的父亲,也不再是记忆里满头青丝、可以给予他强有力拥抱的保护伞。简单道别后,他再不敢回头。他不确定在这场无情的骤雨里,父亲守望的身影是否已经瘦成了一匹骆驼?

  “儿,我知道你很思家,也很想报恩,但我希望你可以把这份念想和恩情回报给国家和人民,这样我就很满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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