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里得“烟城”风特别大，刮起土路上的烟尘和纸屑，和街头录像厅播放武侠片发出“嘿哈”的打斗声混杂在一起，呈现着浮躁的气息。
下午和同学蹦跳打闹着放学回家，“江”刚写完作业，想去找“健”玩，哦，说写完并不准确，因为不包括英语。想起英语两个字，老师那张扑克脸就浮现眼前，仿佛路边柳树得病后凸起的一个个树瘤，不由一阵烦燥。
英语课和英语老师
今天上午英语课又被英语老师“大熊猫”给撵出教室罚站。罚站的这一节课45分钟时间，当时的场景如同“拉洋片“一样反复在“江”脑海浮现，大熊猫”的厉声呵斥，连同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那一撇蔑视，同学们的嘲笑起哄，越想胸中越是愤懑不已，本来就处于青春期的他，恨不能把“大熊猫”那张丑陋的脸孔打碎搓烂，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了，要脸面的他自尊心严重受创。
70年生人的“江”是土生土长的烟城人，和父母、姐姐、奶奶一家三代住在烟城城区的公管平房。在这城乡二元化的时代，虽然是工人家庭，但起码出生就是是非农业人口，享受城市人凭票工给的待遇，而在农村，干一天的活儿，才挣几分钱的工分。
这是一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许多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城市人口的生活物资，都是政府定量按计划按人头配给城市居民家庭户各种的“票”，居民按照物资定价同时付钱和“票”才能买到，“票”在生活中无处不在，“粮票、布票、煤票、油票、肉票”……，可以说无“票”寸步难行。
因为从小跟父亲练武术，跟同龄人相比“江”身体特别健壮魁梧，力气也大，14岁尚在发育的身体，身高就有1.7米，这身高在班级里属于上游。面相四方大脸鼻直口方，典型“山东大汉”的胚子。“江”是个“书痴”，从小就特别喜欢看书，小学沉迷于“连环画”和其他书籍，走路吃饭都看，70年代也没有啥讲究用眼卫生，导致从小学就近视戴眼镜，初中已经是重度近视，眼镜上的玻璃片大圈套小圈，可惜了一双本来漂亮的双眼皮大眼睛和长长的眼睫毛，透过眼镜片的圈圈变成了小眼睛，个人魅力大打折扣。
从幼儿园到小学，因为高大健壮从小习武，“江”一直是这片街道同龄的孩子王，打架从来没输过，直到上了初中，因为眼镜度数的加深，才相对老实起来，但他始终有一颗强者的心，烟城民间习武成风，上小学时都是老爸逼着练武，现在是自己主动和“健”他们几个要好的伙伴一起练拳锻炼，他的信条是“不欺负人，也不受别人欺负”。
初中一年级的“江”学习成绩并不差，在“烟城十三中学”6年纪4班，总共50多个学生中能排进前20名，语文和物理、音乐几门课程特别突出，还进了学校的专题小组。但就是英语，因为“恨屋及乌”吧，讨厌英语课老师“大熊猫”（江给起的外号）就讨厌学英语，后来有同学在英语老师那里告密，英语老师知道“江”给她起外号，对这个学生很反感，她的英语课经常找理由把“江”撵出去罚站，“江”也是宁折不弯的个性，对“大熊猫”越来越讨厌，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两个好兄弟
“健“和”江”两家挂拉点亲戚，他比“江”大两岁，现在初三身高已经1.78米，剑眉朗目皮肤白皙，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在初二就和女同学谈起了恋爱，很是早熟，在“江”心目中属于他特别帅的男生，相比较而言“江”性格朴实，对女生懵懵懂懂，属于晚熟。
“健”经常拉着“江”早晨跑步去几公里外的毓璜顶公园，一起练“倒挂金钟”练拳，他锻炼目的就是“能打架”。70年代末80年代初，烟城的城市待业青年很多，许多待业青年精力旺盛无处发泄，打架斗殴成了日常的风景，导致治安比较差，社会的风气就是如此，单对单的还有约打群架，在这帮学生眼里，谁打架厉害是本事。
“健”很能打架，经常在学校好勇斗狠，听说打架两眼放光那种，也常和学校周边的社会青年厮混，在学校有一点名气，一般人不敢惹。学习成绩拉跨就进了初三的所谓“垃圾班”，那里调皮捣蛋学习差的学生扎堆，他准备拿个初中毕业证踏上社会找工作了。
“健”没有“江”那样完整的家庭，妈妈生弟弟的时候难产，导致心脏病发作去世了，他爸伉俪情深，一直也没有续弦，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生活。
但是“健”家里生活水平并不差，他爸是运输公司一名大车（解放车）司机，这在1960、70年代是特别好的职业了，因为城市道路上基本牛车马车居多，机动车凤毛麟角，司机是技术工种，一般人干不了，当时有句话“汽车一响，黄金万两”，司机给人捎带东西有外快，收入比起做工厂工人的“江”父母两人加起来都多。他家住的是单位分的楼房，那时候一般的家庭是住不上楼房的。
“江”走进漆黑的住宅楼，这五层的砖混住宅楼是烟城最高建筑了，在城区一大片的平房中鹤立鸡群。“江”家就是住的三间平房，祖孙三代五口人总共15平方米，室内墙皮已经膨出，一敲酥酥掉渣，阴暗潮湿下雨就漏，所以很羡慕住楼房的。上小学的时候，政治课老师讲中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实现四个现代化老百姓的生活就会富裕，每家都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买东西也不用凭票供应了。“江”幼小的心灵里也是不信的，就想“这啥时候能实现啊，不可能实现的吧”。
五层的住宅楼一梯四户，“健”住在三楼楼梯口左转第一个门，还没敲门就听到“呜呜”的哭声，“再哭我揍死你”，暴怒的吼声也接踵而至，“江”就知道“健”又在打“小强”了。因为妈妈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死的，所以他将妈妈的死归咎于弟弟，经常一不顺心就打小强。“江”也经常劝他不要这样，经常是当时听了，后来依然继续。
“江，我又发现一首好歌，不知道歌名，但我抄下了歌词，咱一起唱吧？”，开门让“江”进屋，“健”迫不及待的说。“唉，你怎么又打小强？”，上小学的小强和他哥哥长得不像，身体纤细头挺大，脸圆圆的，而“健”是瓜子脸，此时小强满脸的泪水，脸上通红的两个巴掌印，“江”拉着小强进了里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我一看他就烦，没有他我妈就不会死”，“健”吼道，妈妈去世的时候他已经6岁了，还依稀记得妈妈的样子，妈妈过早的离去，成了他心中的执念，经常给“江”讲他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健他妈是我们这里周边有名的美人，死的太早，可惜了。他妈一直心脏不好，大夫劝说她不要生第二个孩子，说风险高，但她执意要生。唉，两个孩子真可怜，他爸一直未娶，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孩子也真不容易”，“江”他妈有时候对他说起“健”的妈妈时，语气里满是惋惜。
“你还见过你妈，享受过母爱，小强连妈都没见过，岂不是更可怜？，你是哥哥，要对你弟好点”，“江”赶忙劝着他，这样的场景，来“健”家经常看到，作为最好的发小，他说的话“健”还是能听得进去。
真心喜欢唱歌
80年代初期，港台歌曲已经进入大陆，这时候一般的城市家庭都有收音机，个别条件好的家里已经有了录音机和电视机，录音机和磁带还不普及，好听的港台歌曲经常在歌厅和录像厅播放，许多旋律优美的歌曲，作为初中生他们听过，感觉特别好听但不知道歌名和全部歌词。
“健”和“江”两个都特别喜欢唱歌，“江”拥有一副好嗓子，而“健”唱歌特别有韵味，哥俩经常在一起唱港台流行歌曲。不管谁找到好的歌曲，抄写下歌词，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弄到磁带的包装盒，上面印刷着歌词，每当这时候，都要凑到一起唱歌，这也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的走过来，请你嘛歇歇脚呀，暂时的停下来，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来到山上来，原来你也是看山花，才来到山上来……”，对照着“健”记在笔记本上的歌词，哥俩合唱了一遍又一遍，优美的旋律和动人的歌词让人停不下来。突然间，“江”只听到自己的歌声，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了。“江，不知为什么，唱着唱着，想起了我妈，呜呜”，“江”看着泪流满面的发小，只能走近拍拍他的肩膀，想起自己，虽然有时候犯错妈妈咬着牙发狠打自己，但比起“健”，自己起码还有妈妈，是比他幸福。
心情好的时候，“健”会和“江”聊女人，这个年龄的半大小子，血气方刚，女性对他们充满着神秘感。初中的课程已经有了生理课，但老师从不给讲，只是让同学自己看书，男生更是充满了好奇。“健”作为早熟男生接触过不少女同学，对于“江”提问的“和女士亲嘴会不会怀孕”这样的问题自然是乐不可支，痛贬了他一番，劝他性格不要太死板，要向他学着点云云……。两个人成了最好的铁哥们
迟来的噩耗
初中毕业后，“江”考上了中专，父亲单位分房子搬到了西山，“健”初中毕业去工厂当了工人，两人虽在同一个城市，但相聚几十公里。那时候还没有电话，几十公里的距离依照公共交通也属于长途了，工作和上学，各自的人生轨迹不同，联系的就少了很多。
分开的第一年春节两兄弟约在一起去烟城市中心的照相馆拍了个合影，聊起各自的近况。“健”他爸托关系给他在当地的好单位找了个好活，干活不累收入还高，他交了正式女朋，不是学校时候的玩票性质，而且初尝了禁果，给“江”绘声绘色的做了讲述，听的他是血脉奔张脸红脖粗。
第二年的春节，“江”偶遇到住西山的初中同学说“健”已经死了，半年前的事情，这让“江”如同五雷轰顶，呆立半晌。
按照同学的叙述，事情是这样的，“健”参加工作以后，依然是喜欢打架斗殴，平时行事比较张狂。夏天有一天晚上，他带着女朋友去文化宫吃饭，在露天大排档吃饭，听见邻桌的一伙人说话比较大声而且还是是南方口音，就过去让对方小点声，对方觉得人多也不怵，说僵了两方动起手来，让“健”一人打倒对方好几个，这帮人就跑了，“健”则是没有当回事继续喝酒，喝完酒送女朋友回家。
没想到这帮人并没有跑远，一直在暗中盯着，跟踪“健”进了楼洞，等他下楼的时候，3个人拿刀堵住了他，“健”打倒了两个人，另一个人用刀捅在他的大腿根部，然后这帮人就跑，中刀后他一直在后面追，跑出一条血路，后来法医说是大动脉断了，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
“江”望着去年春节的合影，两人风华正茂，笑的那么开心，谁知道转眼就天人永隔，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感觉无法呼吸。
从小到大相处的一幕幕，一起玩耍，一起健身，一起唱歌，一起洗澡，一起游泳，一起痛苦，一起欢乐，一起打架……，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相互契合的心灵，承载着生活的记忆。现在只余一张照片，代表着曾经活生生的你。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如此契合的兄弟，你只存在于我青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