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低垂
安定医院的晚上八点,病人服了药,有些病人入睡了,有些坐在大厅看电视。
我带着一瓶水,坐在大厅的蓝色玻璃墙边上,看着安定医院外面的夜。
安定医院没有春夏秋冬,我们常年穿单衣,因为巨大的中央空调,安定医院保持常年的恒温。
电视在演爱情剧,人们看得入神,我却知道,爱情是抑郁病人可望不可及的。
超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看着墙外,月亮依然大又圆,玉白地照着,外面很自由啊!
我想象着外面,在假想里感悟自然的气息。
我住院休养了一个月了。
因为是老病人,深谙安定医院休养之道,我很快恢复正常,医生许诺,我可以很快出院了。
但是,二哥不允许。
“三个月”他说,“抑郁症的初步治疗周期是三个月,乖乖地待在里面,三个月,哥哥就接你回家。”
我只有翻翻白眼的份,垂首看着各种水果。
现在,我坐在玻璃窗边,月亮爬了过来,呆呆看着我,我狡竭地笑了。
水银似的光线从玻璃墙壁上射进来,铺满了我的桌子。
“杜苓苓,有人探视。”护士姨说,“到发泄室去吧。”
“这个点了,有谁来找我?”我疑惑。
我常年的病,住了安定许多回,家人对我的抑郁症,不再恐惧,我病了,哥哥就送我去安定。
老妈妈追出来:“老二,给老妹子送水果啊,她不能缺水果!还有酸奶!”
“孩子们刚刚去过,妈妈”二哥说,“饿不着她的,您放心吧。”
二哥工作很忙,妈妈逼的更忙,我坐收了许多水果和酸奶。
“这么晚了,家人不会来的,谁会来看我?”
我走近发泄室,打开门。
一屋子的光辉,橘红色的光辉,这光中,大师哥看着我,眼睛像一潭清泉。
“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天没有空,只好晚上来。”
我扑过去,抓住他的大手。
这手掌都是厚茧,我手又细又白,抓住他的手,对比分明。
他扯下我的手,申饬到:“又没大没小了,乖乖坐好。”
在他们面前,我从来不乖乖坐好。
在他们面前,我就是一个活宝。
没有我耍不到的地方,也没有我想不到的出洋相方法。
师傅会哈哈笑,不能不给我面子,大师哥却不笑,他盯着我,盯得像打臭贼,我慢慢笑不出来了。
我一次,我们哥三个一起回家,我猛地蹿上大师哥的后背。
“哥哥”我笑嘻嘻地,“你背我回家。”
他猫下腰,我往上蹿了蹿,搂紧他的脖子。
师傅给了我一棍:“下来,老妹子,你大师哥腰疼。”
我又跳下来。
成人后,我疏远了自己的哥哥。
我二哥根本看不起我,他说我,傻,傻冒,傻透了,揍死傻啊!
我知道,这是哥哥在逗心爱的妹妹,可我不爱听,因为,我就是这个傻冒,傻蛋,傻老好子。
三哥根本连个眼角都不给我,他说,老妹子只有五岁的智力,完全一个小孩子,只要别出门口,她爱咋地就咋滴。
“也别出门子了,老妹子”他说,“这世界上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我在游乐场健身,遇到了师傅和大师哥。
这世界的男人,还有几个好东西。
大师兄给我掏水果和酸奶。
我坐在他面前,啃火龙果,嚼得嘎子嘎子响。
“师傅好吗?哥哥?”我说,咽了口水果,咳嗦起来。
“吃完了再说。”
“嗯”
师傅得了急性肾衰竭,这种病,长不了的。
我吃完水果,看着大师兄。
他低眸看着我,从别的男人眼里,我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带着怜惜和了解。
“师傅怎么样了,哥哥?”
他看着我,慢慢说:“师傅故去了,今天入的葬。”
我张大了嘴,心里涩起来。
“哥哥想”他看着我,“你早晚得知道,与其你出院后再知道,会想不开,不如,在医院里,哥哥就告诉你,好歹有安定大夫在。”
我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师傅比二哥都大,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没有弟妹,我是家中最小的妹妹,习惯到处找哥哥姐姐了。
师傅很疼我,弥补了我的感情空白。在我的哥哥无法引导我时,师傅和大师哥把我当成了老妹子。
发泄室的灯光很亮,很狡猾,好多病人在这里度过不眠的夜。
我忽然觉得,这发泄室成了坟塋,却遍开了火红的枫叶,这枫叶从天零落,室外的月亮又钻出了云层,依依地看着我。
我没有哭,我心里酸酸的,木木的感觉,从心窝处渗出,我捂住了胸口。
“老妹子?”大师哥担心地看着我,“老妹子,哥哥去叫大夫吗?”
我摇摇手。我不是小孩子了。
大师哥走了,即便千个不放心,到了探视时间,他也得走了。
“老妹子?”他说,“你……”
我摆摆手,示意我没有事情。
我忽然悲怨起来,又伤心起来。
安定医院的夜,静的透骨。
我依在墙壁上,抱住了双惜,低垂了头。
师傅去了。
我们哥三个在一起,研究棍术三年,多少个夜晚,我们那么快乐。
我回家,他们交换着在后边看着,确定我安全回家。
“我的哥哥!”我又一次低下头,“我的哥哥,从我第一次抑郁,我就注定没有了爱情。”
安定医院的地面非常整洁干净。
这些异姓兄长们,他们依次出现在我的世界,在他们的大掌上,我攀爬到这巨拳上,如同荷花,我慢慢低垂了头。
我的兄长,这微凉的夜,我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