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入山检查/那一年冬天

    我们带着愤懑重新回到了山场时,太阳也快下山了,刘进才走到127号小班桩边,用脚狠狠踹了两脚号桩,还不解恨,又用弯把子锯的背面狠命的砍了小班号桩两下才罢休,两块红色的树皮溅落在无人触碰过的雪地上,像树上滴下来的血,又像白色雪地里开出两朵艳丽的红花。

    周立来到一棵树下,双膝瘫软无力,跪坐在雪中,停顿了许久,突然举起手锯,以最快的速度疯狂拉了起来,待到树木倒地后,他一扬手将手锯用力砍在树墩上,接着向后仰倒,躺在雪里,那把手锯发出铮铮声响,在树墩上摆动不止。

    再想接着干下去,确实没有力气、干不动了,更何况在这种心里有气、手里没劲的状况下,谁还能不发泄一下呢。李志强一句话也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肚子里想说的话最多。

    开始时不是说小组独立,自己合理调配时间吗?怎么连回家看看的时间都被剥夺了。更可气的是星期天都叫“赶进度”占用了,有事回家一趟还受限制。

    反正今天最后一个小时了,天很快黑下来,干不干都无关紧要。主要是如何看开和消化眼前的不开心,释放满腔的怒火,化解一天来过山车一样跌宕的心里波动。一到这样憋屈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周立就自虐到:“活着没骨气,去死没勇气,凑合混吧!”

    127号小班虽然是牛背山上第三小的小班,但它已经跨出三角区,和其他小班的面积相差无几了。要想干完这个小班,从采伐到打枝到归楞再到清林,没有十天八天是完不成的。

    我喊停李志强。

    “歇一会吧,别玩命了,马上黑天,也该下班了,再有半个小时又该披星戴月回帐篷了!”

    李志强停下,用棉手闷子拂去一棵倒木上的雪坐了下来,不无忧虑地对我说:“这个小班干完还得十天,那时这两个人还不得憋出病来,有什么办法能回家吗?”

    “办法当然有了!就看你敢不敢做”

    “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

    “他不让我们走,是因为我们都走了,山场没有人干活了。如果我们分开走就不会影响山场正常生产,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遇到大木头,需要用掐钩时少了一个人怎么办?”

    “大木头可以先留着,等人上来再归楞,先归小的嘛!”

    “对!此话有理,我想想……”

      暗夜来袭,森林渐渐变得阴森可怖。

    山林里,一整天没有停歇的油锯声暂时告一段落,天幕上挂起星和月,星和月微弱的光芒穿过浓重夜色,传给雪地一层皎洁明亮的反光,采伐工凭借这样的光亮陆续走回帐篷。

    刘进才这两天经历了从天降喜讯到筋疲力竭,而后到冷水浇头的情绪变化,心情低落,在后面边走边唱着他自编的采伐工之歌,音符拉得很长很重,凄凄楚楚、哀感顽艳至极。

    大雪纷飞树叶飘坠

    清凉的雪花粘满后背

    小河幽咽落日西垂

    肩膀上洒落暮色余晖

    我的山林曾历经劲风摧毁

    ……

    第二天,李志强瞒天过海也好,暗度陈仓也罢,总之是把刘进才放走了,给了他两天假期,回家看看就赶紧回山。剩下我们三个人接着干活。周立宣布等刘进才回来之日便是他回家之时,我和李志强笑而不语。

    时间接近中午,一辆绿色篷布的吉普车开进了三弯水运材路,开车的大块头是森调队的李威明,右侧坐着林场王副主任,后面座位上是上回来过的张凡和马可可,边上是杨晓敏。山路经过运输车辆的碾压,比下雪前还要平整,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

    李威明等人突然降临林场,张强吓了一跳,不知怎么,他现在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当李威明等人说此次是为了“采伐区规划设计”比赛而来,这次是中间环节的评分,是新增加的环节,为更能准确公正评判出比赛结果。张强便请出王副主任和杨晓敏随同李威明一起入山。其实他们此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吉普车停在了三弯水楞厂。下车后由王副主任和杨晓敏带着查看现场。

      三弯水楞厂上,一垛垛的圆木星罗棋布堆满了楞厂,有的被雪刚刚盖住,有的在雪迹之上又添了新的木头。有两辆汽车正停在木楞边,几个年轻人从容地耍动手中的捅钩,往汽车上装圆木。山上很多的马套子还在接二连三运过来一批又一批圆木。

    李威明指着生龙活虎的穆小天说:“这个小伙子我好像有印象,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上回来时看见过?其实这样的年轻人在我们林业局大有人在,哈拉林场有,其他林场也有。林场中不乏这样敢打敢拼的年轻人。”

      那位女评分员接过话来,感慨万千,显然对这批充满活力的年轻人非常欣赏。

    杨晓敏介绍说:“这片草甸规模不小,作为装车楞厂再好也不过,是天造地设的最佳天然楞厂,没有砍一棵树,也没有垫一车土,大雪过后,自动填平洼处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很好!给十分!”

    评分员说着在手里的记录本上写了一些字。

    他们向上走,路两面的林带尽收眼底,路下坡是我们刚刚干完的小班,原木已经被董建华两人的马套子运往三弯水楞厂了,剩下的剩余物摞在小班道边缘,所以看起来没有那么完整利索。而路上坡,是仅完成打道工作的哈拉林场的小班号。那里,拖拉机拖拽原条时留下的擦痕和刮倒的小树都清晰可见,这种痕迹在山口公路边采伐过的林子中仍然能看到,不仅哈拉林场是这样,其他林场也无列外,是拖拉机进入林班里作业的通病。

    评分员看着点着头。

    “8分吧!各林场大抵都这种情况”

    杨晓敏介绍到:“这条道路两边是两种不同采伐模式,上边是主伐,选择性采伐,针对的是成熟的原木类,留下可更新的小树。下面是抚育伐,采掉那些没有生长价值的树木,调节林内生长密度,改善林中生长环境。”

    他们继续向上走,前面的一个小班令他们眼前一亮。笔直的一条小班道直通山顶,两侧的木楞规规矩矩,林中没有一丝拖拉机拖拉、牵引的痕迹,那些选留的小树间距相仿,如同园丁侍弄的园林一般整洁。

    李威明不禁脱口赞道:“这是怎么弄得?这么好!”

    王副主任赶紧接话:“这是我林场的一个实验小班,林内允许油锯采伐,但是拖拉机只能在运材路上运输,不能进入林内。”

    “好!这种模式不错!即发挥了科技就是生产力的强大效果,又限制了效果以外的野蛮伤亡,的确不错,这样做只是减少了原条的输出,并没有改变出材的数量,值得推荐。”

    “给十分!这是采伐的思维改变,只有不断的提高我们的认知,改变思维模式,用更好的、更适合我们自己的方式来经营我们的林场,水涨船高,思路提高了,经营方式才能提高。”

    女评分员望了望杨晓敏,突然感觉这个女孩很不简单,接着又说。

    “这个思路可以在林业局会议上讨论一下,有推广的价值。”

    杨晓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样,原条的数量会大幅度减少,会不会对下一环节有影响?”

    “有点影响也没关系,只要利大于弊,都有推广价值。”

  他们继续向上,李威明突然回头问杨晓敏,尤宝山的小班号究竟造成多少天窗?天窗的范围有多大?

    “有四处出现天窗,有一处比较大,我们去看看!”

    “走吧!看看去,尽快解决,尽快恢复生产。”

    他们向尤宝山的小班号方向走,道上的雪没有丝毫被破坏,纯净得如一张铺开的白纸,一尘不染、冰洁玉境。显然,尤宝山的队伍没有入山,真的停工了。

    杨晓敏在发现天窗的地方停下了,最大的大概有50平方米,20几颗水桶粗细的树墩被雪盖着,还有几棵倒木没有及时处理,也盖在雪里。两位评分员看了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威明和两个随行的评分员拿出尺子进行了测量,做了记录。随后去尤宝山帐篷看个究竟。

    尤宝山的帐篷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看帐篷的人在炉子上烤白薯,见了来人也爱理不理的。李威明上前伸手烤一烤,暖一暖手,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后侧身离开了。

    出来后,对王副主任郑重说到:抓紧恢复生产吧,他们的采伐资格被取消了。

    王副主任的眼角流出一丝不忍,但却坚决果断说:“好!我马上安排。”

    身边的女评分员说:“这种情况是要扣分的,但考虑你们林场处理的及时,没有顾及情分,没有隐瞒实情,扣5分。其实这已不是采伐规划的范畴了,是采伐规划后的管理问题。这次评分虽然是临时增加的,却要记到总分里的,在余下的几个月里,一定要加强规划后的管理!”

    她说完看了一下杨晓敏,看看这个女孩在这样的考验面前是不是谈虎色变了。杨晓敏似乎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外表变化,但善于察言观色的她看出了杨晓敏内心的不平静。

    他们回到运材路仍然向上查看,直至到最上边的小班为止,大都是打10分。一路上虽然没有看到采伐的人员,但是听得见油锯声不绝于耳,望得见参天大树倾斜倒下,也看得着马套子穿梭往来,拖拉机背着原木经过。

    返回时,杨晓敏介绍到:“山这坡和山那坡的小班是不相连的,山脊上大约20米宽的林带没有贯通,山顶木材是通过两侧小班道运到坡下。考虑山脊处生态薄弱,植被更新难度大,所以山脊处动作很小,采伐量微乎其微。”

    “这也在情理之中,也是今年提倡的,也是这次比赛的变数之一,规划时要考虑的问题。”

    杨晓敏点点头,好像听懂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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