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风雨靠山屯(32)

                贺广福

部队核实了君如的家庭出身,确实和举报信内容一样。过了一个多月,君如的提干命令被上级撤销,这一年的年底,君如复员(当地退伍军人的意思),回家乡靠山屯了。


那时候,神泉乡是乡政府驻地,统辖靠山屯周边八个村子。


按照当时的政策,君如属于复员军人,可以在乡里安排工作。正好,乡里需要一个监督各村财务的总会计,就安排他做了这个工作。


青头妈知道大儿子心里委屈,经常安慰他“红(君如小名红头),咱也走南闯北,见了世面了,打了那么多仗,全胳膊全腿儿家来(回来)了,咱就知足吧…。以后啥也别想啦,咱娘四个一起好好过日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操持娶媳妇了”。


尽管出身成份高,君如一表人才,又是复员军人,找媳妇不难。很快就有人保媒,和皇陵南边旧城子村的韩家姑娘成亲了。


村里照顾这个上过战场的复员军人,给他分了一处简易的院子和几亩地。从此后,君如就一边在乡里上班,一边侍弄土地,过上了平常的乡下人生活。


忙完大秋,青头回马兰镇马记木器厂上班了。青头不在的这段日子,师傅马爷遇到了一件烦心事儿。原来,二徒弟祖小六嫌挣得钱少,就偷偷私下里攒腾(挑动的意思)其他徒弟,打算自己另立门户。


一天,马爷忙完一天的活计,独自坐在木器厂的会计室核对往来账目。小六晃悠着进来了,“师傅,您忙呢?”,看着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师傅不高兴地“嗯”了一声。


“找您老问个事儿”,小六站在了师傅对面。那年代,拜师学艺的惯例是:一朝为师,终身为父。拜师学徒后,徒弟得像孝敬亲生父母一样,敬奉师傅。师傅不给你座位,就得在师傅面前站着,这点礼数,小六还得遵守。


“您看,我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哪儿哪儿都得花钱,我的工钱不够用呀,您看能不能涨点呀?”。说完,他用小眯缝眼儿偷偷瞟了一眼师傅的表情。


马爷下巴颏的小胡子抖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放在算盘上的双手,捧起桌上那杯滚烫的茉莉花茶,呡了一口。“到今儿为止,你学艺快五年了吧,晚来的徒弟,手艺都超过你啦”,说完,又呡了一口茶。


小六垂下了头,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那您看,街面上的事儿,我不是也老是替您跑东跑西的,哪个徒弟能像我这样平事儿(解决麻烦的意思)”。


马爷轻轻放下茶杯,望着渐渐变暗的窗棂,“你是跑了一些事儿,哪一次不得在柜上使钱?”。马爷又看了小六一眼,“平时,你也花钱忒大,徒弟里就数你下馆子多,没事儿还推牌九,多少钱也不够填那窟窿洞啊!”


小六头垂得更低了,这些都是事实,他知道自己和师傅就像是两股车道上跑着的马车,谁也拽不动谁了。


给师傅施礼后,他一个人悻悻地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马爷无奈地摇了摇头!


俗话说:翅膀硬了的人都会有想法。


不过,善良的人,多为对方考虑,就是自己有本事了,翅膀硬了,也不忘初心,懂得感恩。品格败坏之徒就不这么样儿了。


那次和师傅谈话后,小六开始私下里活动开了。他隔三差五地在馆子里请师兄弟们吃饭喝酒,酒桌上,抱怨连天,嘟囔的都是师傅怎么多挣钱,怎么对不起大家伙儿。在他的挑唆下,还真有徒弟动了心。


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六的私下活动,有徒弟透漏给了马爷,马爷既恨又气。后悔当初自己心软,几年下来,竟然养了一条狼!


这些糟心事儿,都发生在青头回家收秋这段日子,他回来后,才慢慢从师哥嘴里听说。想到自己人微言轻,就装作不知道这事儿,每天里里外外忙乎厂子里的活计。


一天晚上,小六把青头从宿舍拽了出来。“走,跟二哥喝酒去”。


“二哥,我都吃完饭了,不去啦,不去啦”,青头躲闪着。


“不行,吃完了也得去,二哥心烦,想和八弟你呆会儿啦”。不由分说,强拉着他来到镇上的马兰饭庄。


已是晚上七点多了,镇上石板街道在店铺的灯光掩映下,闪出微弱的亮光,一阵阵喝酒猜拳声,从马兰饭庄传了出来。玉师傅还在这家饭馆掌勺,突然看见小六拽着自己的二侄子走进饭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玉师傅是街面上的老人儿,对谁家的家长里短都清楚,早些年自己吃过小六他爹三聋子的大亏,对祖家人一直心里有过节(矛盾的意思),他知道这家人的本性真不咋地(不好的意思)!


看见四叔,青头赶紧走过来,亲切地说“四叔,我们来吃点饭!”。小六也献媚地朝玉师傅点头,“玉师傅,您多关照”。店里客人多,各处都坐满了。玉师傅特意给他俩安排在里间一个招待贵宾的小屋子。


小六点了玉师傅的拿手菜,烫了一壶酒,“八弟,平时灶上也没啥荤腥儿,今儿个敞开肚子造,咱哥俩不醉不休啊!”


青头平时不喝酒,就说“二哥,我刚吃完饭,真不饿,有啥事儿,你就说吧!”


“不行,得给你满上”,说着小六就给青头倒了一杯酒。“二哥知道你不喝酒,不过今天这酒你必须得喝了,二哥有大事儿要给你说”。


看实在推托不了,青头用舌头呡了一下酒,立刻呛得满脸通红,便赶紧夹了一口菜,压压酒气。


小六那杯酒一口就干了,他用筷子夹了一块肘子肉,一边嚼着,一边说“八弟,你那杯酒不喝了,二哥就不跟你唠事儿”。说完,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推到青头酒杯旁,碰了一下青头酒杯沿儿(杯口)“干!”。


在小六的死皮赖脸纠缠下,青头无奈把一杯白酒全喝了。喝完这杯酒后,觉得眼前直冒金星,脸涨得更红了。


小六一边假模假样地给青头盘子里夹菜,一边叹了一口气,说“哎,八弟呀!师哥师弟里边,我最心疼你呀,你看你家那个条件,日子咋过呀!”,说完,自己又干了一杯酒。


青头在满眼金星里,朦胧地看着祖小六,听他不停地瞎摆活(胡说八道的意思)。自己似乎听进去了,也似乎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夜已经很晚了,店铺马上就要打烊。玉师傅不放心,进屋来看看,见小六还在摆活,青头好像有点醉了。“不能喝啦,外边桌子都没人了”,说着,就开始清理碗筷。小六知道玉师傅和青头的叔侄关系,也就顺坡下驴地说“行…,听叔的…”,说完,自己摇摇晃晃回家了。


玉师傅让店里一个伙计扶着青头回了厂子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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