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盗墓题材的网络小说和影视剧风靡一时,拥趸众多。于是一些原本仅在小范围流传、为极少数“专业人士”所知的行话、切口成了人所共知的热搜词,比如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等等。其实这也没啥,可各种瞎传说这是汉末曹操为了解决粮饷短缺问题而专门设置的“技术性”岗位和官职,就有点过分了。
我曾经写过一篇小文替老曹喊冤(参见从大英雄沦落为“曹贼”——谈一谈曹操的“黑红史”),认为他是中国历史上被黑得最惨的人,甚至可以说没有之一。比如搞出摸金校尉啥的大肆盗墓掘陵以养军这件事,非但老曹从来没承认过、正史中从未记载过,就连要点脸的野史也不好意思拿这种谣言瞎扯。这件事唯一正式点的出处是汉末陈琳所做的《为袁绍檄豫州文》:
“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昭明文选·卷四十四》南梁·萧统编)
檄文这玩意,几乎是从古代到近代任何势力在打算掐架之前必走的一道程序,目的是为了“出师有名”,当然要抬高自己、贬低对手,以图在道德和舆论层面占据制高点。所以在撰写檄文时,讲究言之有据是傻瓜才干的事,引用流言、传说甚至自行胡编乱造给对方抹黑、泼脏水才是檄文的常规操作——而且越耸人听闻效果越佳。所以后来曹操在打败了袁绍、活捉了陈琳并就这篇檄文之事进行责问时,后者就表示檄文与事实不符,都是老袁逼他写的,“矢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七·文部第十三》)
事实上,掘坟盗墓这种行为历来为人所深恶痛绝,尤其是对于当权者——比如老曹来说。所以,无论古今都以严刑峻法予以震慑和惩治:
“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椁见尸者,绞(监候);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大清律例·刑律·贼盗下之二》)
清朝的上述刑罚措施,几乎全文照抄了《大明会典》中的相关规定——说这个倒不是想指责满洲人偷懒抄袭,而是证明了历朝对于盗墓这种行为一致的态度。毕竟,那些盗墓者所青睐的目标基本上都是有钱有势者、其实就是那些当权者的墓葬。为了自己的身后安全着想,他们也得坚决反对这种行为,更别提去明目张胆的实施这种行为了。
所以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正常的王朝几乎都不会有组织的、大规模的盗掘前代陵墓,尤其是帝陵。这种行为大多是民间的、私人性质的,再就是乱世中的军阀(比如项羽、孙殿英)或农民起义军(比如黄巢、李自成)比较爱干这种事。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就打破了这个约定俗成的默契,于是他们的前朝——南宋的皇帝就倒了血霉。
就算没被破坏或盗掘,相比其他朝代宋陵也显得太“寒酸”了。
说到历代的帝陵,可能我们最熟悉的是尚未挖掘的秦皇陵,以及保存比较完好的明清帝陵。像汉和唐的帝陵虽然大多被盗或被毁得不成样子,但起码大体的结构或是遗址还能找到。相对而言,元帝陵和宋帝陵就让人感觉比较陌生了。
元帝陵籍籍无名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从成吉思汗起,蒙元的历代大汗或是皇帝死后都被弄到漠北高原秘密安葬,到底埋在哪儿了到现在人们也没搞清楚,要是能熟悉就有鬼了。可宋帝陵呢?两宋的皇帝又没把自己埋在域外的犄角旮旯去,而且两宋18帝中除了被俘的赵㬎和死于崖山的赵昺以外,其余的16帝都安葬于各自的陵寝中。哪年埋的、埋在哪儿、陪葬的都有谁等情况,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宋端宗赵昰除外,只知道他葬于崖山的永福陵,但具体的位置谁也找不到)。而且宋朝皇帝的名气和影响力也不小,咋就没听说搞搞历史文化开发、整出个著名旅游景点啥的呢?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毕竟像位于河南巩义的北宋帝陵和位于浙江绍兴的南宋帝陵如今都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大都开放旅游观光。可是到相关网站一查,除了宋真宗赵恒的永定陵收费20元以外,其余的居然统统免门票——话说像秦皇陵(含兵马俑)、十三陵等类似的景点门票早就迈入了三位数大关,为啥宋陵的价格就这么亲民,或者说……这么不招人待见?
《增广贤文》有云:“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票价昂贵的秦皇陵、十三陵依旧人潮滚滚,而免费参观的宋陵却门前冷落车马稀,原因也一般无二,都是一个穷字闹的。
宋陵的穷,源出于两个方面。
首先,宋陵遭到破坏和盗掘的严重程度几乎可以居于历朝帝陵之首,在某种程度上说宋陵已经不复存在了也不为过——这个话题咱们后边再聊。
另一方面,就是两宋皇帝都有“薄葬”之风。就算没被破坏和盗掘,其建筑规模和文物价值也远不如其他一些在皇帝的身后事上不惜血本的王朝。
宋朝从未实现过统一,但起码在开国之初的太祖、太宗两代还没放弃过雄心。所以赵匡胤和赵炅兄弟二人一边努力的整军饬武、不断的发动北伐试图收复燕云十六州,一边还设立了“封桩库”,积蓄了大量的金钱以备应急——当然还有传言说赵匡胤打算在最坏的情况下,拿这些钱赎回燕云十六州的土地。
宋朝虽然以富裕著称,但开支的庞大在历朝历代中也名列前茅,所以从立国之始就面临着严重的财政危机。为此,赵匡胤以身作则提倡薄葬:生前不修陵寝,死后才建陵墓。并以七个月为限——皇帝驾崩须停灵七个月,然后赶紧埋起来拉倒,这样大家都消停,还不耽误大宋朝的攒钱大业。
身为大宋朝的“开山怪”,哪怕后来被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兄弟篡了位,但他留下的“祖训”在不危及自己的统治基础的前提下,赵炅及他的子孙们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予以认可(北宋自太宗以后直至南宋高宗赵构,都是出自赵炅一系;从宋孝宗赵昚始,才重归赵匡胤一系)。所以相比其他王朝,两宋皇帝的身后事确实称得上寒酸,而且带动了整个两宋社会的薄葬风潮。
薄葬在两宋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乃至于后来的宋哲宗赵煦想把自己的死鬼老爹(宋神宗赵顼)埋得稍微隆重点,结果遭到了举朝上下的一致反对。大儒程颐还专门上了一道名为《代太中上皇帝书》的著名奏折,把赵煦好一顿教训:
“陛下追念先帝,圣情罔极,必欲崇厚陵寝,以尽孝心。臣愚以为违先帝之俭德,损陛下之孝道,无益於实,有累於後,非所宜也。伏愿陛下损抑至情,深为永虑,承奉遗诏,严饬有司:凡百规模,尽依魏文之制,明器所需,皆以瓦木为之,金银铜铁珍宝奇异之物无得入圹,然後昭示遐迩,刋之金石,如是则陛下之孝显於无穷,陛下之明高於旷古。至於纨帛易朽之物,亦能为患於数百年之後。”(《伊川先生文集·卷一》)
所以宋朝帝陵的规制和陪葬品的价值,往往还赶不上其他朝代的王侯。而后来被女真人撵到东南一隅的南宋皇帝们,陵寝就连他们北宋的祖先都不如了。
为啥?因为宋朝赵家皇帝的祖坟在北方的邙山。俗话说“生在苏杭,葬在北邙”,狭义的北邙位于洛阳以北的黄河与洛河之间,但数千年来早就无数先人“跑马圈地”、各种陵墓层层叠叠,实在没地方埋人了。所以宋朝的皇帝只好把祖坟选在广义上也属于邙山的河南府永安县(今河南巩义),北宋从被赵匡胤追尊为宣祖昭武皇帝的赵弘殷到宋哲宗赵煦、共八代皇帝都葬在那里,就连宋钦宗赵桓后来也女真人埋在了永安宋陵的附近。
中国人讲究敬祖奉宗,死后不能归葬于祖坟不仅是严重的不孝,而且是莫大的遗憾。不过对于南宋的皇帝来说,祖坟所在地早就沦陷了,不但眼前没有收复的可能性,未来估计也没啥指望。可是作为孝子贤孙、尤其是国之表率的皇帝,他们起码在明面上不能放弃希望——毕竟大宋朝是号称以孝治天下的,连这个牌坊都不要了,还怎么忽悠百官和百姓?
所以在主导了南宋立国的隆佑太后孟氏(宋哲宗赵煦的第一任皇后)去世后,不仅要求薄葬,而且不起正式的陵寝,只建“攒宫”暂时安身,以便将来归葬祖坟:
“隆佑皇太后遗诰:敛以常服,不得用金玉宝贝,权宜就近择地攒殡,候军事宁息,归葬园陵。所制梓宫,取周吾身,勿拘旧制,以为它日迁奉之便。”(《 嘉泰会稽志·卷六·陵寝》南宋·沈作宾)
所谓“攒宫”,就是帝后死亡后的暂殡之所。既然有孟皇后“打样”在前,从宋高宗赵构开始到宋度宗赵禥这六位能够太太平平的死掉的南宋皇帝,也只好跟着不建陵寝、不正式下葬,只暂时安身“攒宫”之中,准备在收复中原后归葬到永安的祖坟里去——既然是“攒宫”、属于临时安置性质,所以在规制和陪葬品上连寒酸的北宋帝陵都赶不上。
当然结果我们都知道了。被“暂时安置”的南宋皇帝非但没等来“王师北定中原日”,最后连江南的半壁江山都没保住,于是“攒宫”成了他们永久的安身之所,这就是如今位于浙江绍兴的“宋六陵”。
命运多舛的宋帝陵之一——对北宋帝陵来说,比女真人更可怕的是“自己人”。
两宋皇帝虽然崇尚薄葬,那是跟别的王朝比。哪怕他们的陵寝再寒酸,但对于别人、哪怕是大富大贵者或是一方诸侯来说,也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
比如宋仁宗赵祯的永昭陵。为了给这位素以简朴爱民著称的皇帝营造陵寝,除了朝廷的常规拨款以外,又从内藏库拨钱150万贯、丝绸250万匹、银50万两补充营建费用的不足。同时在永昭陵营建的七个月间,每日征发军士、民夫、工匠、杂役等达46700人之多——1995年,河南省按照历史原貌对永昭陵的地面建筑进行了复建,复建后的永昭陵建筑规模庞大、形制雄伟,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寒酸”的感觉。
比如宋太宗赵炅的永熙陵。根据史书记载,永熙陵占地4千余亩,建有有上宫、下宫、宫城和陵台等建筑群,四周遍植松、柏、枳、橘以及四时花卉。陵台高达250尺(约合85米),陵台下的地宫深入地下达100尺(约合32米)。随葬品仅有记载的就包括珠襦、玉匣、弓剑、笔砚、琴棋以及大量的珠宝、赵炅生前至爱之物等,价值连城。同时永熙陵还设置了大量的守陵人员,除妃嫔、宫女、宦官、杂役外,还有500人的护陵军常年驻守,每年耗资巨大。
所以当大宋朝无力保护自家皇帝的祖坟时,那些觊觎其中财富的盗墓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发家致富的大好机会。
在许多史料提及北宋帝陵被盗被毁之事时,都咬牙切齿的将罪魁祸首安到女真人头上。事实上,女真人确实没有尽到保护北宋帝陵的责任,甚至也参与过对宋陵的劫掠和破坏。但彻底毁掉了北宋帝陵的,却不是女真人,而是宋人,或者说是曾经的宋人。
而其中真正的罪魁祸首,则是伪齐皇帝刘豫。
刘豫本出身农家,自幼劣迹斑斑,托了大宋朝科举的福才步入了官场,还曾受到宋徽宗赵佶的庇护,否则早就滚回家修理地球去了。可是当靖康之变后,身为济南知府的刘豫却毫不犹豫的献关投金,成了女真人的忠狗。而且在张邦昌没当几天伪楚的傀儡皇帝就跑去投奔了赵构的情况下,刘豫主动请缨,要求给女真人当儿皇帝。
刘豫僭号称帝,不但成了女真人南侵的急先锋,而且在原北宋故地内倒行逆施、无恶不作。其中他最令人发指的行为,就是肆无忌惮的大规模盗墓掘坟——甚至连民间富户的坟墓刘豫都没放过,更何况北宋的帝陵:
“四月丙寅,豫迁都汴。因奉祖考于宋太庙,尊其祖曰徽祖毅文皇帝,父为衍祖睿仁皇帝。亲巡郊社……分置河南、汴京淘沙官,两京冢墓发掘殆尽。赋敛烦苛,民不聊生。”(《宋史·卷四百七十五·列传第二百三十四》)
这是北宋帝陵第一次遭到洗劫,也是被破坏得最为严重的一次。宋高宗赵构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曾令河南镇抚使翟兴及岳飞等人北上驱逐祖陵附近的伪齐军,并派人重新修缮陵寝。然而以当时南宋的军事力量,是不足以在河南地区立足的,所以当宋军撤走后,恼羞成怒的刘豫便再度对宋陵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以为报复。
当时的宋陵的惨状简直令人不忍卒睹,连宋哲宗赵煦的遗骨都被丢弃在光天化日之下:
“时方庭实为三京、淮北宣谕使,至西京,先朝谒陵寝,见永昌而下皆遇惊犯,泰陵(即赵煦)至暴露,庭实解衣覆之。归日痛哭流涕,为上言之,由是大忤秦桧。”(《文献通考·卷一百二十六·王礼考第二十一》)
刘豫之后,北宋帝陵就成了民间盗墓贼的乐园。
历史上能留下姓名的民间盗墓贼非常少见,但“朱漆脸”却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盗了宋太祖赵匡胤的永昌陵:
“赵太祖山陵,金之末年,河南朱漆睑等发掘,取其宝器,又欲取其玉带,重不可得,乃以绳穿其背,扎于自己,坐而秤起之,带始可解。为口中物喷于睑上,洗之不去,人因呼朱漆睑。”(《庶斋老学丛谈·卷二》元·盛如梓)
啥意思呢?就是刘豫盗掘宋陵的时候,虽然也把永昌陵毁得一塌糊涂,但不知道为啥没破坏掉赵匡胤的棺椁,这就给了这个叫朱漆脸的盗墓贼机会。
于是他在洗劫了赵匡胤随身陪葬的无数珍宝以后,看见了这位北宋开国皇帝的真容,而且据说尸身还未腐烂。这时朱漆脸看中了老赵腰上的一条价值连城的玉带,但因为尸体僵硬,老赵又不愧“赵黑胖”这个诨号,朱漆脸使尽力气也弄不下来那条玉带。
最后他只好用绳子套住老赵的脖子,跨骑在尸体上试图将其拉起来。这个办法果然奏效,朱漆脸一发力,老赵的尸体倒是被拉起来了,但嘴巴里却突然喷出一股黑水、溅了他一脸。
朱漆脸终于弄到了玉带,但老赵嘴里喷出的黑水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块块黑斑,如同抹了一层黑漆,还无论如何都洗不掉——这个盗墓贼也因此得名“朱漆脸”。
可能是朱漆脸比较嘚瑟,所以这件事后来被官府知道了,便把他抓起来以盗墓罪处死了——这起码说明女真人虽然不怎么负责任,但起码对盗墓这件事也是深恶痛绝的,哪怕被盗的是他们敌人的老祖宗,也得严惩。
相比起女真人,元朝的蒙古人就显得更不地道了。
命运多舛的宋帝陵之二——对南宋帝陵来说,比蒙古人更可怕的是西夏人。
北宋帝陵经此数劫,实际上连盗墓的价值都没有了。所以后来在元朝时,对此表示非常不满意的蒙古人干脆将其“尽犁为墟”;明朝建立以后,努力“去胡俗,复汉礼”的明太祖朱元璋曾经命人对宋陵加以修缮,并“禁人樵采”;清朝时,脑瓜子比女真人和蒙古人精明一万倍的满洲统治者,又分民户看管宋陵,减免其赋税、劳役,以示对前朝和历史的尊重。
相比之下,南宋帝陵的命运就更惨了。
先插句闲话。与两宋同期的西、北两个方向的并立政权中,建立了西夏的党项人不是最能打的,但一定是骨头最硬的。人口、财富、兵力比他们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北宋一度被西夏打得魂飞魄散,曾经强大到不可一世的辽国也几度被西夏打得落花流水。就算堪称冷兵器时代战斗力最强的(崛起初期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党项人也一度跟他们打得有声有色,哪怕最后亡国了,也是亡得惨烈无比——党项人基本上被杀绝了、灭种了。
但零星残存下的西夏余孽之一,却给宋人留下了一段惨痛的回忆。
这个人,就是杨琏真迦。
这货是个和尚,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被元廷任命为江南释教都总统 (后改称江淮释教都总统)。名义上他是总掌江南佛教事务,实际上负责在精神上摧毁南宋遗民的抵抗意志,同时还得替穷得叮当乱响的元世祖忽必烈搞钱。
刚刚改了国号、由大汗变成皇帝的忽必烈,咋突然间就变成穷鬼了?
因为蒙古人治国的手段实在太过于糟糕。比如原本富得流油的南宋故地落到蒙古人手里没几天就变得破败不堪,民不聊生,而且民变四起,根本搜刮不到几个钱。而且忽必烈本身得位不正,蒙古内部也因此四分五裂,连续爆发了海都、昔里吉、乃颜等大规模叛乱。所以忽必烈在位的23年里,几乎天天都在打仗——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忽必烈虽然没有大炮,但照样少不了花钱如流水,可这钱粮又从哪儿来?
忽必烈不愧是铁木真之后的蒙古第一明君,想出了个好主意,而且还是蒙汉智慧的结晶——前者是搜刮聚敛,后者是甩锅神功。
于是便有了元初的三大计相(负责国家财税事务的宰相)在忽必烈的神仙演技之下,悲催的排着队掉脑袋(详见绝对神剧情——只要忽必烈“恍然大悟”,大元朝的计相脑袋就搬家)。
其中的第三个倒霉蛋、也就是第三任计相桑哥被忽必烈催债催得差点发疯。为了暂时保住脑袋,他情急之下将目光聚焦在了南宋帝陵中的财宝上,而他选中的合作伙伴,就是杨琏真迦。
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285年),在桑哥的授意下,杨琏真迦开始对南宋帝陵下手了。
以杨琏真迦和演福寺僧人允泽为首的一群和尚蜂拥而至,大肆劫掠位于绍兴的宋六陵,将陵中陪葬的珍宝统统盗走。其中在宋理宗赵昀的永穆陵前,他们受到了守陵使的竭力阻拦——话说此时南宋已经亡国数年,这些曾经的南宋官员仍能尽忠职守,确实值得钦佩。可是面对名为僧人、实为强盗的杨琏真迦等人手中的钢刀,忠诚与热血却显得那样的软弱无力,永穆陵最终也没有保住,而且还遭到了最为严重的破坏。
杨琏真迦等人在宋六陵盗取了“马乌玉笔箱”、“铜凉拨锈管”、“交加白齿梳”、“香骨案”、“伏虎枕”、“穿云琴”、“金猫睛”、“鱼影琼扇柄”等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和数不清的金玉铜钱等财物。其中除了被贪污掉的以外(元朝官员之贪婪简直骇人听闻,这个有空值得写一写),大部分被运往大都交给桑哥,成了这位计相收缴上来的“赋税”,然后再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忽必烈急需的军费。
所以南宋六陵的被盗,是由忽必烈默许、桑哥授意、杨琏真迦实施的——这种由中央政府主导的大规模盗墓行为,几乎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桑哥、杨琏真迦甚至忽必烈的做法虽然过分,但谁让南宋亡国了呢?偌大的江山都保不住,更何况区区财宝。哪怕是杨琏真迦等人在劫财之时对陵区大肆破坏,导致南宋诸帝及陪葬的后妃、大臣们的遗骨被随意抛弃在草莽之间,也不值得大书一笔——毕竟有刘豫“专美”在前,杨琏真迦这个后来者再这么干也不显得有多突兀,反倒让人感慨难道宋朝的皇帝统统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命?
不过我很怀疑杨琏真迦的祖坟曾被宋人刨过——北宋与西夏间曾经打了一场历时80年之久的死伤惨重的战争,两国间的关系用仇深似海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这货在夺宝抛尸之后还不过瘾,又对宋帝遗骨采取了一系列灭绝人性的措施。不过考虑到杨琏真迦施虐的对象主要针对宋理宗赵昀,又让人怀疑这是在拍他蒙古主子的马屁。
话说想当年南宋跟蒙古的关系还挺和谐,甚至合伙灭了金国。当然,这种和谐的前提是南宋自知打不过蒙古,而蒙古又忙着西征,没空找宋人的麻烦。不过在跟蒙古联手灭金以后,赵昀却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脑抽了,不顾举朝上下的一致反对发起了“规复三京之役”(“三京”是指北宋的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应天府,均被金国夺走,此时在蒙古治下)。这下可把蒙古人给惹毛了,于是接二连三的征讨南宋,终于在46年后将其灭国。
所以在蒙古人看来,宋蒙战争当然是南宋挑起的,罪魁祸首就是赵昀这个“战争贩子”——背地里蒙古人可能会感谢赵昀给了他们开战的借口,但起码在表面上肯定是要对其表示反感的。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杨琏真伽对赵昀予以了特别的“照顾”。
在将永穆陵陪葬的珍宝洗劫一空之后,杨琏真伽又对赵昀的遗体产生了兴趣——这家伙死了20多年了,为啥尸体还不腐烂?于是他将赵昀的遗体吊起倒挂,撬出其口中的夜明珠,连下葬时灌入腹内用于防腐的水银都没放过,统统沥出盗走。更令人发指的是,杨琏真伽又斩下赵昀的头颅,镶以金玉制成饮器,并每每以此向人炫耀……
当然,对于其他南宋诸帝的遗骨,杨琏真伽也不打算放过。他甚至令人将其收集后与牲畜的骨殖一起埋在在南宋宫廷的地下,其上建塔以镇压之,以示对南宋遗民的震慑:
“有总江南浮屠杨琏真伽,怙恩横肆,势焰烁人,穷骄极淫,不可具状。十二月十二日,发赵宋诸陵,至断残支体,攫珠襦玉匣,焚其胔,弃骨草莽间……越七日,总浮屠下令,裒陵骨杂置牛马枯骼中,造塔钱塘以纳之,名曰镇南。”(《宋人轶事汇编·卷十九》民国·丁传靖)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不过杨琏真伽未能得逞——时有绍兴义士唐珏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召集志同道合者连夜潜入陵区,收集诸帝遗骨葬于天章寺前,并植上冬青树作为标识。最终被杨琏真伽镇压在镇南塔下的,不过是些牛马之骨而已。
杨琏真伽盗掘南宋帝陵带来的唯一一个“好处”,是解开了一个历史谜团。
根据宋人黄冀之在《南燃纪闻》中的记载,宋徽宗赵佶在不堪女真人的折磨冻馁而死后,还被废物利用了一下——焚尸熬油用来点灯。所以在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宋金两国达成和议、需要返还赵佶的遗骸时,女真人就抓瞎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当年用来烧尸时未曾燃尽的一截焦木拿来交差。
这件事颇具传奇色彩,而且南宋君臣未予承认也没有任何正式的记载,所以一直被当作野史奇闻。不过在杨琏真伽盗掘南宋帝陵时,这个疑案却被揭开了真面目——在永佑陵内赵佶的棺椁中,这帮强盗们果然看到了那截焦木和极少量的陪葬品(可见赵构的人品,赵佶可是他亲爹)。
明初时,朱元璋下诏找回赵昀的颅骨归葬旧陵,并对宋六陵予以重建、派遣守陵人员,仿北宋帝陵例“禁人樵采”。同时还建有义士祠,以纪念唐珏等人。清朝时,雍正皇帝胤禛曾敕令绍兴地方维护宋六陵,春秋祭祀。
但是,宋六陵的悲惨命运并未终止。抗战时期,汪伪军队再度盗掘宋六陵;史无前例时,宋六陵的墓冢被铲平,墓碑、祭桌被移作他用,地面建筑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宋孝宗赵昚的享殿也被夷为平地,陵区被垦为茶园。
在两宋存国的319年间共历18帝,其中大多数都不争气,以至于“弱宋”的帽子戴了千年也摘不下去。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尽管历朝历代的帝陵大多也避免不了被盗和被毁的下场,但像宋陵这样被大规模团灭的例子却是极其少见的——毕竟这是个强者的世界,身为弱者很难得到善待和尊敬,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