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梅林误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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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是日,梅山落了数万年不见的大雪,连着枝头的梅花也似是比往日愈加红艳,像是在迎接什么。


林青城从晌午醒来,揉了揉眼睛,就着一袭单薄青衣斜倚于檀木窗下看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修炼灵魂出窍的术法,整整两个时辰后才下榻光脚走了出去。

院子中央那棵参天的梅树枝上全是鲜红的花朵,清冷的幽香萦绕在整个院内,久久不散。林青城在梅树下的酒窖寻了两坛梅花酿,飞身上梅树枝头斜倚,开始自顾自地喝酒。


她是守护梅山的小仙,已在此处待了整整七万年。她每日的生活都是晌午醒来于梅树上喝酒亦或是自己酿酒,扳着指头数万把年没有尽头的日子,生活过得寥寥草草、意兴阑珊。

她喝得微醺时,山下的梅树有了些微动静,似是有人闯入。

飞身下山,在参差不齐的树枝与花朵之间远远就望见了着一袭白衣身影,那身影看起来极熟悉,熟悉到她竟一个不小心分神从枝头跌落。

欧阳子谦应声而去拦空抱住跌落于空中的林青城两人四目相对,林青城在那眼神中失神快落地时才慌忙捏了一个诀消失于梅林深处的茫茫白雪中,只剩欧阳子谦一人呆在在原地四顾茫然。

随后,梅山十里梅林的梅花悉数飘落,那朵朵枝头鲜花落成一场冠绝六界的盛大花瓣雨,夹着如柳絮般随风飘飞的白雪,中有清香馥郁醉人的酒气。

欧阳子谦似是有心事,闻着酒香不久后就醉倒在了梅树下。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有一群妖在追杀一家三口,为首的豹子怪面目尤其狰狞,它竟生生一口咬掉了那一家三口中男子的头,吓得小女孩当场就晕了过去,眼看妖怪快追上来了,那母亲见小女孩还不醒就踉踉跄跄地哭着上前挡在孩子面前求妖怪放过她的孩子。

梦里他救了那个女孩,不过等到她安全后他便匆匆地走了。

002.

七万多年前,六界并没有现在这般安宁。

那时四海八荒的妖魔还没有统一的领袖,神族也不像现在这般强大到可以维护六界的秩序。

林青城出生于东荒的一个小山丘,幼时那几年阿爹阿娘还在时勉强算有力自保,虽然周遭不太平,但他们过得倒也算安稳幸福。

就在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长大时,阿爹生了一场大病失去了八成的法力。自那以后,他们家由刚开始偶尔会有妖怪来挑衅发展到最后被一群妖怪追杀,阿爹死在了她的眼前时她被吓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安全的地方,她寻回去时正好看到了那群妖怪分食阿娘的画面。

她忍着恶心与害怕在草丛中躲了整整三天直到最后又一次昏过去。

如今再回头去想,林青城已忘记她当时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了,不过,在那些群魔乱舞,同族相残的时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的确是活下来了。

那时林青城曾暗自发过誓,不管多么辛苦艰难,她都要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她要替阿爹阿娘报仇,要成为睥睨天下,傲视六界的魔王。

她记得幼时阿爹阿娘说像他们这样的小妖,只要刻苦修行既可以成为妖也可以成为仙,那时她一心向往九重天,后来她只一心想成为魔,没有束缚,只要有能力就可以活得为所欲为。

最初她时常被各种小妖欺负,那些小妖许是见她孱弱、不堪一击,觉得逗她好玩儿,因此没有吃她只日日拿她逗乐。

那几年她初尝一家庭院幸福之外的这六界,总是做噩梦梦到阿爹阿娘,有时是幸福的幼时,有时是阿娘在哭着央她替他们报仇……每当梦到那些她从噩梦中惊醒时就会立刻去精研术法。

光阴弹指间,从那些小妖的折磨与她而言不再那般难耐,到她第一次还手让一众欺负她的小妖顷刻间灰飞烟灭,再到断断续续有小妖追随,直至后来她寻那几个妖怪替阿爹阿娘报了仇。

一千岁生日那年,她在东荒的群山之间得了妖王的冠冕,成为妖魔两界尊贵的王,在无妄山筑了宫殿。

那时,她已出落地极其美艳,只是平日里喜穿黑衣。

那时,她已在六界小有名气,只是人们都传言她嗜杀成性,终是要成魔为患六界的,应该早早铲除。不过那时,她的确已手握东荒万千生灵的生杀大权,术法精进到整个东荒都找不到一个术法可以与她匹敌的。

当然,那其中的苦和日夜纠缠的幼时噩梦也只有在午夜梦回时她自己最清楚。

她也曾想过善良,修成着一袭白衣的仙,为众生造福。然而,众生负她,她又凭什么不能负他们?

003.

林青城遇见欧阳子谦的那日,她正半靠在大殿的交椅上喝酒,耳畔是丝竹管弦,眼前听说是手下小妖特意从凡间学来讨她欢心的霓裳舞。

微醺间有小妖来报说山下路过一袭穿白衣的仙人。

林青城早早就说过无论仙魔,想过东荒的这群山先要给她说一声,她心情好了就准。这几百年来都没人敢违背,那仙人倒也狂。

那时正值冬日,无妄山山脚下的几树梅花开得极盛,林青城飞身下山时就在梅花间看到了那个着一袭白衣的身影,当真是有如芝兰玉树,不染丝毫尘埃。

可好看是一回事,惹怒她却又是另一回事。

林青城一袭黑衣裙角曳地,言语间不怒自威,竟有几分从前魔王的风范:“不知这位公子来东荒可有何事?”

那白衣男子转身朝向林青城,拱手作揖,礼貌地道:“姑娘好,我叫欧阳子谦,是一喜游历的散仙,今游历至此却被强行留下,他们说是姑娘吩咐的,不知姑娘可否通融?”

林青城嘴角微挑:“那我要是不通融呢?”

“那我便自己走”,说着起身朝远处飞去。

林青城反应极快,几乎是欧阳子谦起身的同时便一跃追了出去,二人在梅树间大战,梅花被摇落落成花瓣雨,一众小妖痴痴立于树下看呆了。

大约两个时辰后欧阳子谦逐渐败下阵来,林青城转身飞身上了山巅的大殿,给欧阳子谦施了定身法,命人把他抬到山上去。

林青城一如平日里那般半倚在正殿内的交椅上,小妖把欧阳子谦弄进来正准备踢他膝盖让他跪时,林青城挥手道不必了。

他走下椅子站在台阶上用手勾起欧阳子谦的下巴,浅笑道:“欧阳子谦?好名字。“

欧阳子谦生得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此时因林青城的举动耳根红红的,狠狠地看了一眼林青城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林青城一改往日的形象,竟柔声道:“我看公子生得这般好看,不如留下来做这无妄山的男主人可好?我林青城虽恶名昭彰,但我保证这一生只待你一人好,绝不负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欧阳子谦依旧闭目未说一句话。

林青城乘机在欧阳子谦的口里塞了一颗药丸,笑道:“吃了它你便休想离开这东荒的群山半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你一生陪在我身边。”

那时林青城还不知情为何物,整日就和从前那般精研术法。只是修行术法最艰难的时刻亦或是她累了时便喜欢去欧阳子谦的住所找他,并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不过无论林青城是为他下厨还是寻稀奇古怪有趣的玩意儿,甚至是去学舞为他穿了自阿爹阿娘走后的第一件红衣,跳霓裳舞……欧阳子谦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林青城说过一句话。

林青城讨欧阳子谦的欢心足足讨了三百年,三百年里欧阳子谦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说的话没超过三句。

那日,林青城生平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去了欧阳子谦的房间。不久后小妖们就在外面就听到各种杯子碎掉的声音……甚至是欧阳子谦随身携带,也是三百年来他平日里最爱抚的那把琴都被摔了……小妖们在外面吓坏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自那日起,欧阳子谦就失宠了,自那之后的十年,林青城再未踏足一步,还命人不准给欧阳子谦给饭,虽然那饭平日里欧阳子谦也几乎没动过。

十年后,欧阳子谦开头问守门的小妖能否给他一把古琴,小妖去禀报时林青城正在和新纳的男宠推杯换盏,笑着道:“哦……欧阳子谦啊,不说我都忘了。不用给他琴那么麻烦,直接扔到东荒最北面的小山丘随它自生自灭吧。”

小妖有些犹豫,那山丘群魔出没,去便是九死一生。林青城见小妖犹豫,道:“怎么,你也想去?”

闻此,小妖忙磕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004.

欧阳子谦去之前从小妖的窃窃私语中听说过那座无名小山丘的可怕,也做好了被群魔分而食之的准备。而小妖因害怕早早便跑了回去,此时他正一人走在上山的路上愈走愈加奇怪,这山丘除了荒凉些,一路上竟并无任何妖魔。

对了,这荒凉的山丘顶端竟在下雪,翩翩飞舞的雪花如精灵般像是在为欧阳子谦庆祝这难得的几分自由。

后来欧阳子谦在山巅呆了段时间便闲得无聊,开始研究在山上种梅树。

而林青城这边,欧阳子谦走后她又找了许多绝色的散仙男宠,她对他们一个个都像对欧阳子谦那般好。

百年后的某个夜里,林青城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她最信任的心腹山鬼正拿着剑朝她走来,而她全身竟没有一丝力气,沦落到只能任人鱼肉的地步。

林青城见状放弃了挣扎,反问山鬼:“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山鬼失笑:“为那一众被你欺压的小妖出头。”

林青城笑得肆无忌惮:“山鬼,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你不过就觊觎这权势,吗?可是我告诉你,这不能怪我,是你没本事拿。”

山鬼恼羞成怒:“没本事拿?那你现在呢?林青城,何必呢?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眼看山鬼的剑刺了过去,林青城生生受了一剑随后趁山鬼不注意便跌进了床下。从床下到东荒极北的山丘间有一个密道,那是林青城的术法所化,只能用一次,一次用完之后便会彻底消失,毫无痕迹,任谁也找不到。

005.

那一剑正好刺到了林青城的内丹上,她受伤很重,滚到那小山丘脚下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阿爹带她和阿娘去了凡间的江南。阿爹笑着摸她的头:“我们以后生活在这里好不好啊?“

她嘴里咬着一串冰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笑着说:“好“。

阿娘也在一旁笑着说:“这孩子真贪吃,一串冰糖葫芦就能说服她住在这里。“

她没理阿娘继续吃着,笑得极开心。笑着笑着,阿爹阿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半梦半醒之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还想再看一眼许久未曾出现在梦里的阿爹阿娘,可梦醒了,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染上了一手的泪水。

她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千年未曾落过一滴泪的她现在却极想哭。

就在她哭得最凶时,门被人推开了,刺眼的光线随门而入,引得她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人肩上落满了光朝他走来,那身白衣看起来好生熟悉。

当来人把药碗放到桌上未发一言地从门里走出去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人竟真的是欧阳子谦。只是她疑惑,她曾囚禁他,那般调戏他,他报仇都来不及为何还要救她。

想那些问题太麻烦了,她还是先喝药吧。就在她感慨药太苦时竟发现旁边放了个小碟子,里面放着些许蜜饯。这般好的待遇还是儿时撒娇才会从阿娘那里得来的,如今在欧阳子谦这儿竟能有这般待遇,她不禁唏嘘。

随后的几日,欧阳子谦会给她做饭,为她抚琴,甚至那日还主动开口询问她的伤势,这些都让林青城受宠若惊,但她终是觉得心底暖暖的。

可近来,她总是睡不好。

006.

那日,欧阳子谦像往常一样给她把药端进房间时,她正在抽搐,怎么叫都叫不醒,嘴里还呢喃着让人听不清的梦话。

欧阳子谦为了找到问题之所在,进了她的梦。

梦里小时候的林青城躲在草丛里一个劲地发抖,眼睁睁地看到一群妖怪吃了她的阿娘,随后她在草丛里纹丝不动地呆了三天直至晕过去,第四日晚上下了暴雨她被雨水惊醒来饿得受不了去找吃的,吃的没找到却被一群小妖抓住当皮球踢来踢去,直到那些小妖玩累了,散了,她一身鲜血呆在雨中一直发抖,后半夜雨停时她又晕了过去,发了高烧,差点死过去。

欧阳子谦被吸进发烧昏迷的林青城的梦里,梦里她的阿爹阿娘在责备她,要她醒过去给他们报仇,她一个劲地哭着说她想他们了,想去找他们。

最后,她醒来了,硬生生地抗了过去。

在那之后她似乎就成了那一众小妖的皮球,随叫随到地被他们踢着玩儿,每一次踢完她都会一身是血。

她经常做噩梦,梦醒后三更半夜地苦修术法。

她的术法进步很快,百年后她第一次反抗那些小妖时便凶残地把他们杀了个干净。她一战成名有些小妖来投靠她,她报了杀父杀母之仇,后来在无妄山加冕成王,筑了宫殿,统一了东荒的众山,对那些残暴的小妖非常狠,却也不着痕迹地守护那些像曾经的她一样的小妖。

她的梦里偶尔还会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梦醒后她偶尔笑,偶尔在修行术法的间隙在窗下发呆。

欧阳子谦终于明白为何她刚下无妄山时那么生气却又把他带回无妄山千方百计地讨他欢心了,原来她把他当成了她梦里的那抹白色身影。

他也明白了为何他后来又冷落他,赶他走。

她不止一次地在黑夜来到这座小山丘,除尽了这座小山丘的群魔并设了保护他的结界。

而她之所以赶他走,是她发现无妄山的内部有叛徒,她终是排查了所有人却没有料到信任至深的山鬼。

在林青城的梦里,欧阳子谦还看到了小时候拿着冰糖葫芦笑得极开心,极会哄她的阿爹阿娘开心又很调皮的林青城,只是仔细想想,从他认识林青城开始,便再也没有见她笑过,又或是未曾见她发自内心地笑过。

欧阳子谦从梦里出来后熏了安神的香,里面加了林青城最喜欢的梅花。

随后又给她施法疗伤,她看起来好受了不少,不久后便醒了。

007.

林青城醒的那日,梅山宅子外面的梅花开得极好。

窗户半掩,阵阵幽香萦绕在室内。

她记得当日她因为揪不出叛徒又身体愈见被反噬打算把欧阳子谦送到这里时,这里除了她把群魔除尽之外极其荒凉,没想到不过百年而已,他竟能栽如此多的梅树,且树树花开得都极红艳。

林青城正想着,欧阳子谦端了碗白粥笑着走了进来。林青城记得当初在无妄山的大殿里时无论她怎么做欧阳子谦都没有笑过,而现在她怀疑她是睡得太久看花了眼。

他竟然笑了,他一笑一双桃花眼便自觉染了七分春色。

“你的身体如今总算是好些了,只是接下来还需安静修养”,他边帮青城掖被角边说,弄完之后才发觉这个动作过于亲昵,耳朵一下子红了。

林青城见势像从前那般调戏他道:“怎么,欧阳公子这是害羞了?”

说完欧阳子谦没说话转身就走了,林青城以为他生气了正在心里斟酌要如何以对时,耳畔悠悠的琴音竟一下子响了起来。

她看过去时,欧阳子谦正坐在窗下弹琴,香炉一如往日那般点着安神的香,袅袅轻烟里是他极美的侧颜。

林青城身体还有些虚弱,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极甜极甜的梦,梦里梅山的梅花已种了十里,山丘上到处都是,花树下欧阳子谦在为她描眉,他们像从前她的阿爹和阿娘那样生活。

不久后林青城的病便大好。了,她也不知为何这次她重伤来到欧阳子谦身边后欧阳子谦对她的态度和从前判若两人,他好像总是努力地顺从她的心意,想让她开心。

那日,她看到欧阳子谦在喝酒,她问是何酒,欧阳子谦道是自己酿的梅花酒,她说她也想学,欧阳子谦竟然笑着答应了。

那日一大早林青城就被欧阳子谦从床上拽了下来,她撒娇问能否再多睡一会儿,欧阳子谦只说清晨采的梅花花瓣酿的酒口味才更好。

林青城还没睡醒,只听到清晨,便开头道:“为何我采的梅花花瓣酿的酒口味更好?”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也就赶紧起来跟着欧阳子谦去采花瓣了。

他们算起来都是上仙阶品,欧阳子谦还是像从前一样穿了一身白衣,林青城穿的是一件青衣,也不知欧阳子谦是从那儿弄的,只是给她时说这件衣服的颜色更适合她,穿上很好看。

那日清晨,他们玩儿得极很开心,两人一青一白穿梭于白雪映照的红梅之间,美得像一幅画。

008.

林青城很是聪明,学东西也快,是以没几天她便学会了酿酒,一酿就酿了半酒窖。

欧阳子谦在旁边感慨道:“没想到你那么瘦,干活还是可以的,不错不错,为师很是欣慰。”

那晚月色极美,可已是子时林青城还毫无睡意,索性翻身出来飞身上了屋顶,没想到正好撞到了同样坐在屋顶喝酒的欧阳子谦。

她笑道:“你为何深夜坐在这里?可是有什么心事?”

欧阳子谦反问:“你不也在这儿?”

林青城无处反驳,去酒窖又拿了两坛酒。

他们两人就那样坐在屋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起初没什么话,从微醺开始话才慢慢多起来。

是欧阳子谦先开的口,他犹豫了很久,问林青城:“你从前为何要对我那般好?”

林青城不答反问:“你也知道我对你好啊,那为何你对我迟迟没有回应?可是嫌我生得不好看?”

“不是,姑娘生得极美”,欧阳子谦犹豫了很久后才缓缓开口:“只是比起情爱一事,我还是更喜到处游历。还望……姑娘能解我身上的术法,成全小仙。“

林青城的酒坛随着这句话从手里滑落,顺着屋檐滚下,过了很久才听到它碎的声响,说着她便解解了阳子谦的术法,道:“我现在已经解开了,成全你。”

那夜,林青城下了山,在山脚下蜷缩着身子坐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林青城没有回去,犹豫了两日之后她想着,要是他想走的话她上去道个别也好,大不了她就再回无妄山找山鬼算账,再潇洒地做她自己的王。

只是,当她终于回去时,欧阳子谦已经走了,走时只留了一封信。

信里只写了四个字——抱歉,珍重。

009.

欧阳子谦走的那些时日,有许多小妖来找林青城,他们说山鬼性情太残暴,求她回去替他们主持公道。

山鬼曾在她最难的事日陪过她,即使山鬼背叛了她她也不想找他算账,可如今却好像不得不算了。

她回无妄山时山鬼已经自杀了,一切比她想象中的还顺利,可是又一次在无妄山称王却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感觉。

那时,她需要报仇,需要那些权势来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可如今她对一切都只觉得兴趣索然。

没过几年后她便把把把交椅让给了一个有能力的妖离开了无妄山,不知何时起她发现她竟也想去看看无妄山外面的世界,想看它是否真如欧阳子谦说得那般好。

那上千年里她去过很多地方,可始终都只觉得无趣,最终还是回了东荒的那座山丘。

当时神族已经强大到足以维护六界的秩序,东荒成了神族的领地。

他去天帝那儿请旨想成为守护东荒的小仙,天地亲自为那座山丘赐名梅山。

每年梅花开时,十里梅花成了四海八荒有名的胜景,不少仙魔慕名而来。

只是,来过的无论是哪方的大神,都未曾看见过守梅山的小仙,只知保护梅树的结界很强,无人敢轻易造次。

林青城在梅山守着梅林的数万年日子里,每天除了喝酒就是酿酒,除此之外就是睡觉。

以及,无休无止的梦,而梦里总是有一袭白衣身影挥之不去。

欧阳子谦除了那封信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林青城明明记得,在他教她酿酒的那些时日,有一次她曾特意灌醉过他,入过他的梦。

梦里明明全是一袭红衣为她跳舞的自己啊,难道游历对于他而言就真那般重要吗?即使如此,他也可以告诉她啊,她是愿意陪他去游历的,做一对那样的神仙眷侣不是多少人想要的吗?

这些问题纠结于林青城的梦里随着那个白色身影纠缠了整整七万年。

可七万年来,林青城却再未见过欧阳子谦。

10.

那日,正在喝梅花酿的林青城看到她等了整整七万年的欧阳子谦时,却只留了一封信,并自毁元神。

东荒的梅山这七万年慢慢养出了一些仙气,梅花也渐渐有了灵,成为花仙,喜着一袭红衣。

许是为了感念林青城整整七万年的守护,她灰飞烟灭的那日,数十里梅花细数飘落,落成冠绝六界的盛景,可花事终究开到了荼蘼,世间事,哪能尽如人意?

欧阳子谦醒来时怀里留着一袭青衣,青衣上面有一封信,信上落了三瓣梅花。

他不知为何手竟有些抖,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信里面写着:

七万年的等待,日日思君不见君。如今,看君安好,想来所谓苦衷不过是我的臆测。余生,盼君一世安乐无忧。

欧阳子谦读完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她以为是林青城,正欲上前拥住她时却突然清醒她不是,她身上有太过浓烈的仙气,而林青城身上因为早年修习魔道术法的原因,总是有隐隐的独属于魔族的冷香。

“你是谁?青城呢?”欧阳子谦红着眼睛问,

“欧阳公子,你赋予我生命竟不知我是谁?”红衣女子又似笑非笑地道:“也是,反正你不是早早就走了吗?你问我她去哪里了?难道你猜不出来吗?”

见欧阳子谦一直一言不发,红衣女子又道:“她在此处等了你整整七万年,你知道这七万年她是怎么过来吗?你可知梅山为何又这么重的酒气?可知她为何成了守护梅山的小仙?”

顿了很久,红衣女子叹道:“我不知道这七万年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在你回来之后连一句解释都没要,又决绝地死在了你面前。欧阳子谦,你走便好了,又回来作甚?”

欧阳子谦拿着那封信早已泪流满面,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上堆满了梅花花瓣,而那红衣女子也化成无数花瓣消失于他的眼前。

其实,他欧阳子谦又哪里是喜欢游历?只是借着游历的名头找一个人罢了。

只是,他并不记得他要找的那人的面孔,只记得她着一袭红衣模糊的样子。那些年,他四海八荒到处找,总觉得要是遇见了他便一定能认出来。

刚被林青城抓进无妄山时他的确非常生气,可她穿那袭红衣的样子却极美,刻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他不知他是否找到了那个他一直找的背影,还是他只是把林青城当成了她的替身。正如他以为林青城也搞不清自己喜欢的是他还是深埋在她梦最深处的那个白衣少年。

他找了七万年还是没有找到,只是梦里经常梦到他和林青城一起在东荒小山丘酿酒的场景,梦醒后眼睛湿湿的。

可如今,他从那个梦里醒来后却想起,少年时他路过东荒的山丘有一次受了伤,有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给了他药,对她笑得极甜,她终于想起了那张脸。

后来,她再次路过那里时,碰到一群小妖要吃一个小女孩,她救了她,只是那时好友说有生命危险求他去救她,他没来得及安置小女孩便走了,再回来找她时,她已经不在了。

许是小女孩救她的那段记忆实在太遥远了,又或是被人动了手脚,他终是没想起来林青城便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而今,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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