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红霞
第十二章
香梅的类风湿发作了,而且这次很严重。
因为失业的缘故,香梅搬离了之前上班租的住处,换到一间租金相对便宜的屋子。这间屋子是头天才完工,才刷的墙面都还没有干,房东隐瞒了这一点,香梅也因为急于搬家,没有细了解,结果搬来的第二天,香梅就感到头又重又痛,她仔细看过这间屋子,才明白原因,她知道自己不能住潮湿的环境,无奈已经交了一季度的房租,现在搬走房东肯定不退钱,就只有坚持住下去。
但是,她的病情严重起来,地面上,不是很高的一处小坎,她明明抬起了脚,也往前一扑,就摔在了地上;手上拿了东西,放下的时候,明明感到已经到位,却“咣”的一下手就松掉,在半空砸落;已是6月份,人们都穿了很单薄的衣服,她的手却冰凉,也不能直接沾水,她要戴着手套淘菜洗衣服;不能洗头洗澡,粘上水就疼痛的钻进骨髓,吃饭的时候,手臂也不再灵活,很僵硬,像僵尸。
更加可怕的是,她那修长的手指在渐渐变形,那指尖正越来越往扁了长,渐渐成扇形,活像一片片银杏叶子,手掌的皮肤也在恐怖的绷直了,从指尖往手腕处拉过来,使手掌不能屈伸,翻过来看手背,好像在窝着手捧水。
香梅无比恐慌,这样下去会残废,别说是工作,恐怕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对自己来说,要是到了那个程度,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这要到医院去看了。
在疼痛科,香梅查过类风湿因子,结果出来了,是阳性。医生据此开了处方,香梅拿着那处方,只见上面什么药名也没有,只写着“10号方”几个字,她就很纳闷,这都是些什么药啊?
她回到住处,把这三包药一次熬好了,晚上喝了就睡,第二天醒来,情况没有好转,反而增加了新症状:她的四肢僵硬的难以活动,眼珠也转不动,好像被胶粘住了,张开嘴想说话,舌头也是僵硬的,抬不起来。
她吓坏了,挣扎着起床,把自己收拾整齐,去医院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当走路的时候,双腿好像被橡皮筋缠住,关节僵硬直绷的双腿,根本无法迈动,她只得前倾了身子成钝角,一边借助了倾斜的力量,一边用手搬了双腿往前挪,那姿势好像是拖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前行,过马路的时间有限,时间到了,香梅还没有挪过去,一个货车司机,见她艰难的用那样的姿势行走,满目同情的一直盯着她,他的后面已经积了多辆车,他也不按喇叭催促,就那样看着香梅走到对面,才缓慢起步开走。
医生看到香梅的状况,吓了一跳,急忙叫香梅停止服药,她告诉香梅:
“那里面有马钱子这味药,有毒性,可能是这味药引起的。”
医院对这次事件,除了告知有毒成分,叫停止服用外,并没有道歉,更没有退赔药费,这给本就没有积蓄的香梅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香梅烦恼的走出了医院。
来到街上,她想着既然已经查明病因,何不到药店看看有没有治疗的药?于是她就到药店询问。
也是运气好,一位营业员听她说出病情后,告诉她说:
“你今天遇到我,真是遇缘了呢,要是换做了别人,就帮不了你了。我的妹妹就是得的这个病,比你还要严重,你还在走动,她连床都不能下的!”
听她这样说,香梅就在心里说:
“我是坚持的,因为我没有人来照顾。”
那营业员从身后货柜里拿出一瓶药,又说:
“我妹妹现在好一些,就是吃的这个药,”
香梅接过来一看,是火把花根片,中药制品。
“你可以也吃这个药,虽然有些贵,但是可以减轻你的病情,你不要相信那些广告上说的‘可以治好’的话,这个病是疑难杂症,是世界难题,你也不要吃激素药,那会有后遗症的,你要注意不要沾冷水,不能劳累,不能住潮湿环境……”
那营业员一口气说了许多,香梅接过那瓶药拿在手上看,心里掂量着要不要买,29、7元一瓶,一个月需要4瓶,自己身上那点钱买了一个月的量,生活费就没有了,这个药吃下去到底能不能缓解病情还不知道,而且,把钱花光后,还没有工作挣到钱,就算找到工作,也要等一个月后发工资才能有钱,这期间的空档自己的生活怎么办?香梅犹豫的想了这许多,看着自己的手,她还是决定先买四瓶,把病控制住再说。
回到住处,她心里充满了愁苦,她发愁自己该怎么办,没有工作了,身体垮掉了,这条路还将怎么走下去呢?怎么总是过不好呢?难道自己的命真的是很卑贱吗?难道是自己前世做了很大的恶,今生要受这许多处罚吗?她不由得研究起自己的命来,此前她是根本不相信命运这一套说法的。她又想起了祥林嫂(注:祥林嫂是鲁迅的小说《祝福》里的人物),祥林嫂在走投无路下,去庙里捐了门槛,尽管祥林嫂捐后并没有好起来,但那也是个方法,自己是不是也要学她,到庙里捐些钱?自己现在没有钱捐门槛啊,那要是把自己捐掉呢?她不由得大胆的冒出这想法,那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前世罪责都减掉?当然如果自己有那罪孽的话,以后就能过好?在这样的时刻,她感到异常孤独,她没有可以倾吐心里话,和烦恼苦闷的人,甚至连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她想:
“快快入睡吧,睡着了就不想这些了,不想就不烦恼了,睡着了在睡梦里可以梦到人,那样就不孤单了。”
这样想着就沉沉睡过去。
香梅至此,已经搬过15次住处了,无论是在哪里,她对自己的事情都只字不提。她通过不断的学习,已经说得一口纯正的本地话。搬到了哪里,左邻右舍都只知道她是本地人,是孤身一人,对于她的其他情况,一慨不知。
香梅深深明白人性,从来不向任何人提问,别人对她讲的话,她就保密,她觉得别人告诉给自己的,就是想让自己知道的,因此不必问。没有告诉的,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问了就会讨人嫌。她认为自己的事情,只能跟交往深厚的好朋友说,不能随便见人就说,这是个界限。她明白,一旦被人知道,自己会受到伤害,会很被动和难堪。因此,她的事情也就无人知晓,老憋在心里,积累多了,她就感到孤独,感到沉重,她就幻想着在梦里见到人,那样可以减轻自己的孤独感。
十年前的那个梦境又出现了:五彩云霞的气象,一个20岁模样的女子,立在10米高的空中,不喜不怒的盯着香梅,她鹅蛋脸,穿了白色衣裙,宽衣长袖,衣带随着微风起伏波浪,身子两侧立有一男一女约4岁的小孩童,有音乐,两个小孩手舞足蹈的跳舞,随着音乐结束而结束,最后三人一起消失。
这个场景一出现,她就惊讶起来:
“哎呀,怎么又看到这个!”
早上醒来,她细细回想那个梦境,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一种预示吗?自己那一年做过这个梦,心情就好许多,难道这个梦是叫自己不要绝望,是告诉自己还有希望吗?看一看四周,除了四面墙壁,和自己不多的行李,难道自己等死吗?会有人搭救自己吗?这样子一天天过去,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明天怎么办?不能这样待着,她鼓起了勇气,今天要去之前打听好的那庙里一趟,不管是捐门槛,还是捐自己,都要先做个了解。
她此前从来不相信庙的,觉得相信那个很愚昧,她曾经跟了一群人游玩,当走到一座庙前,人们都往里走,进去拜菩萨,唯独香梅不进去,她站在庙门口等待了2个小时,也没有跨过面前的门槛一步。
今天她却要去往那里,去救赎自己的生命,此刻,在这个世上,那里是唯一一处能让她活下去的地方。
寺庙在远离市区的郊区,香梅换乘几次车,才赶到。
进到庙里,就有一个老太太上前问询她是否来烧香,她就问:
“这里可以出家吗?”
那老太太是一个居士,在庙里服务,守庙堂的。听香梅这样说,连忙说道:
“你要出家吗?我做不了主,我带你去见师父吧。”
说着,就引导香梅穿过后门,再拐过屋后的小径,穿过又一扇小门,来到一处住宅前,叫香梅停下,自己走到一间屋子的门前停下,轻声叫到:
“常证师父,常证师父,”
里面有人应答:
“怎么了,法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出来一下,这里有个人说要出家。”
“哦,你等一下。”
不一会,门打开了,随着一股香的味道飘出来,常证师父也走了出来,只见她25岁的样子,面容姣好,穿了一件灰色的僧衣,举手投足间,隐隐绰绰显现着藏在长衫下的妙曼身材,已经剃发,头上的戒疤清晰可见。
法师兄对香梅说:
“你别小看常证师父,她出家已经10年了,修行的很好呢,你有话就对她说吧。”说完就走了。
香梅来到这里,对看到的一切都觉新奇,一会是外看跟平常建筑无异的庙宇,一会是曲径通幽,又一会是言辞打扮清雅脱离俗尘,这里真的跟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啊。而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师父,更是让她感到吃惊,出家已经10年,那么她是在15岁时就出家了?
15岁会经历什么呢?人生吗?那个年纪还没有开始啊,那是为什么走到这里来了呢?香梅产生了疑问。
常证很热情的带着香梅到了一处较隐蔽的屋子,叫香梅坐下。香梅没有想到一个陌生的人会这样热情的对待自己,她一脸的亲切,这表情使香梅感到温暖,和放松心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表情了。
常证静静的听完香梅的叙述和打算,就说:
“你先不要急,要真有这个打算,也要有个过程。我们是要度化世人,但是也要看对方是不是有这个缘分。”
她转身拿来一本《佛教早晚课诵》,翻开来,指着一篇对香梅说:“你把这一篇读一下,不认识的字问一下我。”
香梅拿来一看,里面的文字有一些写法都跟常用字不同,也不是所读书籍的文字语言。她是第一次接触到佛教书籍,她认真读起来,不认识的字,在问过常证两次后,就越往下读越顺畅。
常证看她越来越顺畅的读下来,就说:
“有缘有缘,你跟佛有缘啊,你知道吗,这是楞严咒,是最难读的,很多来这里要出家的人,都败在了这上面,没有想到你能够把它读完,你行,你看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吧?”
香梅没有想到,刚才叫自己念读,是一场入庙的考试,见常证师父这样说,她似乎明白了她出家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缘’吧,也明白自己的下一步有着落了,但想到是到这里来,也难免哀伤,她在心里无比伤感的对自己说:
“走到这里来,也真的是走到了路的尽头,也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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