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是齐府贵妾白氏生下的女儿,蜗居在齐府北面的破落院子里,身边只有一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丫鬟香草服侍。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姨娘是因为对齐家老太太有救命之恩,老太太为了报恩,在得知外祖父母去世后姨娘在兄嫂家过得不好后,便做主让父亲破格纳了本是商贾之女的姨娘为贵妾。同时还明确吩咐,不允许父亲再纳妾室。
那些年,有老太太的庇佑,她和姨娘就算不得家主喜爱,日子也还过得不错。虽不像大姐和大哥那般锦衣玉食,但也过得还算滋润。后来老太太寿终正寝,她和姨娘的日子便每况愈下。
尤其是老太太三年丧期刚满,父亲再纳新妾后,便彻底忘了老太太临终前让他好好照顾她们娘俩儿的嘱托。甚至打着一看见她们娘俩儿就会想起过世老太太,引起他的思亲之痛的幌子,把她和姨娘就被赶到了这个破败的院子里,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可怜姨娘虽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自小也是被外祖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也没遭过什么罪。搬到这个小院以后,没多久就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了。
姨娘走后,云裳想办法联系上舅舅,在白府跪了整整四个时辰,才让舅舅勉强同意把年老的陶妈妈接回了白家。从此,小破院里就只剩云裳和香草相依为命了。
云裳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这辈子就在这个小破院里和香草一起每天做做饭,劈劈柴,洗洗衣服,拔拔草了。没想到,仅一夜之后,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天夜里,云裳突然开始发高烧,浑身烫得吓人,嘴里也不停地说着一些胡话,香草使劲儿摇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她摇醒。
情急之下,香草跑到了夫人的院子里大呼救命,希望夫人能请来大夫为小姐诊治。却不曾想,她刚喊了两嗓子就被人从身后打晕,扛起来扔回了小破院。
躺在床上的云裳,却在这时悠悠转醒,她借着屋顶上漏洞处洒进屋里的月光,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待神智逐渐清醒过来,她才发现香草不见了。她急忙出门去找,刚出门就看到躺在院子里的香草。
好不容易弄醒了香草,云裳问:“香草,你怎么躺在院子里?”香草一把抓住她的手问:“小姐,你醒了。你怎么能起身了?是夫人请来大夫为你诊治了吗?”
“诊治?什么诊治?”云裳一脸茫然的问。“小姐你半夜高热不断,嘴里还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担心你出事就跑去夫人院子里跪求夫人帮你请大夫。我刚喊了两句,脑袋一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醒来就这样了……”香草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还隐隐发疼的后脑勺。
“我没事了,你起来吧。”云裳宽慰道。香草在云裳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回屋休息去了。刚躺下,香草便沉沉睡去,留云裳一人对着从屋顶漏洞泻进来的白月光发呆。
她刚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被迫和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可是她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本想问问香草,但身边传来的呼噜声让她实在不忍心吵醒她。
胡思乱想了一夜,云裳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昏昏睡去。日上三竿时,香草摇醒了他。“小姐,起来喝点儿粥吧。”云裳起身坐起来,问:“香草,我是不是生过病,忘记了一些曾经发生的事?”
香草搭在她额头上试探温度的手猝不及防的抖了一下,她一边跪下道歉,一边眼神躲闪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到:“没,没有。小姐你不曾忘记过什么?”看香草这样的神情,她知道,香草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云裳扶起跪在地上的香草,安慰道:“我们二人在这小破院里相依为命,在我心里,我们不是主仆,而是亲人。”香草点了点头,眼里的泪便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小姐自小待香草就是极好的。自从进了这院子,不管是做什么,您都和香草在一起,有吃的也先紧着我,香草知道的。”
“那你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秘密吗?”云裳追问道。香草忙不迭说到:“不应该,不应该的。”“那你就告诉我吧,告诉我,我也心里有个数。”云裳道。
香草先是看了看云裳,看清她眼里的坚定以后,香草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忙说道:“小姐,对不起,是香草没有照顾好你,都是我的错。呜呜……”
云裳没有接话,扶起香草坐在凳子上,等着下文。香草擦了擦脸上的泪,理了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小姐在姨娘去世的前一晚,失踪了一夜。第二天,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满身酒气,还脏兮兮的,这事儿小姐还记得吗?”
“我记得。那天姨娘眼看越来越虚弱,我知道夫人不会为她请大夫,所以就自己从后门偷偷溜出想为她请位大夫回来替她诊治。那天我偷偷出了门,一路还算顺利,结果快到仁和堂的时候就被掳上了一辆马车。我一上车就有人把我劈晕了,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
“我记得我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从山洞里出来以后发现是早上,便知道自己出来至少已经一整夜了。因为担心姨娘的身体,所以我一刻都没耽误的回来了。姨娘见我回来,拉着我的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走了。”云裳说到这里,眼里的泪再也不受控制,泄洪一般喷薄而出。
香草拿着手帕一边给小姐擦掉脸上的泪水,一边说到:“我发现小姐衣衫有些不整,为了不让有心之人利用,于是为你烧了热水沐浴更衣,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去夫人院里通报姨娘去世的消息。”
云裳点点头,说:“是,这事你做得很好。”香草摇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可是,小姐你知道我在为你沐浴更衣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我记得你当时说我的后背上有淤青,我便告诉你可能是我前一天跌落山崖不小心撞到的,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云裳回忆了一下说到。香草点了点头,心疼地说:“那些伤一看就不是撞击导致的,因为全是手指印。”
“什么?手指印?”云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你没有看错?”香草问:“小姐还记得你那几天的情况吗?你好像下体有些不适,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你告诉我说可能是昏迷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
云裳记得这事儿,那几天她确实下体不适,但是自己一个姑娘又不好开口说这事儿,于是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可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她有些不解的看着香草。
“小姐,你可知你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有来月信了?”香草红着脸问。云裳突然一个激灵,对,以前她虽然也有月信不准的时候,但从没有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的情况。她本来还以为是姨娘过世自己悲伤过度,茶饭不思导致的,现在想来,自己怕是……她不敢再往下想。
“香草,我们必须离开齐家。”沉默了好一会儿,云裳才悠悠开口道。“离,离开?可是我们能去哪儿呢?”香草被她的念头吓了一跳。
“今晚收拾好行李,准备准备,明晚我们就走。”云裳坚定地说。“可,可是小姐,万一被齐府的人知道了,抓回来会被打死的。”香草带着哭腔道。云裳握了握她的手,说:“放心,我有办法不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跑了。”
当晚,云裳嘱咐完香草过后就出门了。她先是摸黑去了白府一趟,跟陶妈妈告别,让她以后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当真,她会好好活着。然后又去了收集酒楼平时堆放垃圾的地方捡了一些骨头,这才偷偷回到了齐府。
香草看到那些骨头时着实吓了一跳,忙问云裳要干什么。云裳神秘一笑,说:“明天你就知道了。”说完,两人洗漱一番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每月规定的给她们送口粮和月银的日子,云裳和香草如往常一般接过一应物品后,便装作兴奋地讨论一会儿要做些什么吃食打打牙祭。来送东西的仆人一脸嫌弃的和她们交接完后,一阵风似的走了。
她们一起把新送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打包好,又把粮食都做成了方便携带的干粮后,才发现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云裳让香草和自己一起把厨房的柴禾都搬到了卧房,还把剩下的灯油都淋在了柴禾上,又把那些骨头摆在了床上。
香草这时才恍然大悟道:“小姐是想造成我俩葬身火海的假象,让齐府的人相信我们是死了不是逃了?”云裳冲香草挤了挤眼睛,调侃道:“看来我们香草还不算太笨嘛。”
收拾停当,她们二人坐下来吃了些东西,又仔细检查了包裹之后,便一把火点了之前准备好的柴禾,然后偷偷摸摸出了齐府。
出门还没跑远,就被再次掳上了陌生的马车,还没看清车上都有谁,二人便被劈晕了。
云裳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很宽敞的房间里,屋里陈设考究,一看就知此乃非富即贵的之家。可云裳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家为什么要把自己掳来。
这时外间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引起了云裳的注意,她轻手轻脚来到屏风后面,想要偷听他们的谈话。结果来得完了一些,只听到其中一位说了一句:让她生下孩子再说吧,便没了下文。
又稍等了等,发现除了细微的喝茶声,再没什么动静,云裳便理了理衣衫,绕出屏风,问道:“请问二位可有看到我的丫鬟香草?”
二人均是一愣,只见其中那位坐在凳子上的男子回过头来说到:“你醒了,你的丫鬟应该也醒了,应该马上就回来见你了。”这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领着香草进了房间,道:“公子,姑娘醒了,按您的吩咐,让她换洗后就带来这里见您。”
公子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后,说道:“以后你们主仆二人就住在这兰苑里吧。”说罢便作势要离开。云裳连忙出声问到:“敢问公子是何人?将我们二人掳到此处又是何居心?”
公子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回过身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肚子怀的是我的孩子。”云裳顿时羞红了脸,急忙说到:“你胡说,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怀了你的孩子?”
“哈哈,好一个黄花大闺女。看来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自会给你一笔钱,还你自由。”公子转身带着仆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下云裳和香草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情绪。
好一会儿,香草才出声安慰道:“小姐,反正我们现在也无处可去,就先住在这里吧。”云裳看了看院子门口站着的几个小厮,心里忍不住腹诽:我们想不住在这里也不行啊。
眼看自己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云裳才彻底相信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她也曾经想过除掉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发现这院子里虽然看似没有人盯着她们,但只要她们二人有一点儿小动作,立马就会有人做出反应,甚至那个公子也来敲打过她两次。
最后,她心知堕胎和逃跑无望,便只好安心养胎。好在她除了犯困和食量变大以外,并没有任何不适。怀胎十月以后,她顺利产下一子,当看到皱皱巴巴的孩子以后,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
那位公子在她产子之后只来过一次,他来只是让她选择,是一辈子守在这院子里陪着孩子长大成人,还是将孩子留下,她们主仆二人离开这里。她想起那个软软肉肉的孩子,最终没能舍得离开。
一晃眼,孩子都八岁了,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那位公子是当今太子。不久,那位随侍太子左右的侍卫告诉她:太子当晚是中了奸人的合欢散(迷情药),他一时想不到解救之法才把她掳了献给太子的。她之所以不记得,是因为他给她灌了很多酒,她醉了。
云裳这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她醒来会觉得头痛,原来那是宿醉的后遗症。之前香草问她是不是喝酒了,她都说自己不曾饮酒。可是自己身上的酒味她怎么都就没办法解释,最后索性就不想了。
时隔九年,她终于知道了所有真想,孩子也渐渐长大,虽没见过太子几次,但因为有了共同的孩子,她觉得她们两人之间多了很多牵绊。可是一想到他是未来的天子,她只是一个庶女,他们之间有着一道她无法逾越的天堑,她就觉得有些难过。
她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带着孩子离开这里,找一处世外桃源,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府里的人在和她相处这么多年后,早就对她们卸下了防备,离开这里不是难事。
最后,她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带着香草和孩子离开了。太子得知她们最后的栖身之地后,笑了笑,说到:“倒是挺会挑地方,由着她去吧,这样或许是现在最好的局面了。一切等登基之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