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的代价:老年困境,不仅仅是技术问题

  

近日,两则涉老新闻引发舆论关注。


一则是,湖北一位老人独自冒雨交医保,而被工作人员告知,不收现金,要么求助亲戚,要么自己在手机上支付。老人坐在椅子上无奈的身影令很多人痛心。

另一则是,湖北广水一名94岁高龄的老人行动不便,却为了激活社保卡,不得不被人抬到银行,进行人脸识别。

我国老龄化程度已经并将继续快速上升。2018 年,我国 65 岁以上老人达 1.7 亿,占总人口的 11.94%。预计到2050年,我国老龄人口数将达到 4.87 亿,占总人口 34.9%。那时候,我们每三个人中就会有一位老年人。

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得到,很多老年人并没有及时搭上互联网技术这辆快车。

老年人生活中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

智能电视,不知道如何调回电视台,不知如何进入主页界面。糟糕的一天。

给父母买件衣服,尺寸不准,反复退换。糟糕的一天。

手机上某个app,不知躲到那个角落,怎么也找不着,又一个胆战心惊、糟糕的一天。

。。。。。。


根据统计数字,今年我国网民规模超过9亿,但60岁及以上网民占比仅为6.7%。老年人和现代生活之间,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宽的“数字鸿沟”。


然而抛开类似的不愉快,根据各种调查结果,老年人似乎更幸福。


关于变老的好消息:

与年轻人相比,老人自认为幸福感较强而负面情绪较少。

这种幸福感不断增加,直到70多岁的某个时间点才开始逐渐减少,但在90岁时仍能保持比20岁时更高的水平。尽管我们把青少年和青壮年时期理想化,但与年轻人相比,老人的满足感较强,担心和忧虑较少,不那么惧怕死亡,更容易看到事物好的一面,并坦然接受坏的一面。

心理学家劳拉·卡斯滕森提出了一种“社会性情绪选择”的解释。她创建了斯坦福大学长寿研究中心,并担任负责人。

她的解释是这样的:

老人知道自己明日无多,所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那些能使他们感到愉快的事情上。

而年轻人,终期遥遥,未来可期,总想寻求未来,追求回报,拥抱新体验、新知识。

年轻人为他们暂未拥有的东西而烦恼;老人则因他们现有的东西而满足。

通往死亡的衰老之路,已经够艰难了,他们不得不选择阻力最小的道路:

不为没发生的事担心,不渴求不需要的东西。


这么说,尽管有种种不便,晚年生活似乎还不错?

真是这样吗?





现实的问题


老年生活会遇到很多现实问题:

[if !supportLists]1. [endif]咱们中国人和美国人不太一样。中国人从小比较看重集体。家里、学校、单位,生活的目标可以很多,但,都是组织给您的,集体给您的。

退休后呢,老人的组织没有了,目标没有了,方向没有了。尤其是孙子或者孙女不需要自己帮忙带的话,这后果更严重。


[if !supportLists]2. [endif]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老人财产由子女继承。习俗上,法律上,子女有继承的权利没错,但是,子女的继承权利,往往被拿来和老人攒钱留给下一代的义务等同起来。

这种“义务”,本质上,观念上,使得老人失去了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力。老人的钱如果老人自己用完,钱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不会是问题。

打个比方:好事长时间做,那这事就成了你的义务。

不是你的事儿,也是你的事儿。哪天你不想做了,别人还会怪你。


3.在我看来,“养老”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矛盾,似乎无法调和,那就是边际时间价值增益问题。照料老人更多地依靠情感,但,琐事杂务中湮灭了价值感,年轻人把单位时间花在日渐失能的老人身上和花在新兴蓬勃的其他业务中产生的收益感是截然不同的。

价值感的匮乏,使得年轻人在机会成本面前,很难躬身入局,贴近探知。


所以,那些老年人更幸福的调查结果,可能只是一种幸存者偏差。

幸存者偏差指的是当取得资讯的渠道,仅来自于幸存者时,此资讯可能会与实际情况存在偏差。

幸存者偏差,是由优胜劣汰之后,自然选择出的一个道理:未幸存者已无法发声。人们只看到筛选之后的结果,而没有意识到发生了筛选的过程,因此,关键信息被筛选被忽略掉了 ——更悲观,更不幸福的人幸存到高寿阶段的概率更低。老年人更幸福,只不过是因为,更容易体会到幸福的人容易长寿,他们幸存了下来。


换个说法,再说一遍:

是幸福的人更长寿,而不是人步入老年后将会变得更幸福。


步入老年这件事本身,并不会使人更有幸福感。

如果老年人真的更豁达,那么,部分老年人越老越刻薄这种现象该如何解释呢?


目前的社会环境对于老年人并不友好。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现在出现了越来越多老年人生活问题的议论,我们的悠悠历史中似乎没有那么多类似的烦恼。



长寿的代价




衰老和死亡,并非是在进化过程中被直接选择的。

自然选择只需保证一个物种中的大部分个体活得够长,能繁衍足够多的后代即可。一旦自然选择发生,即这些个体已经完成了它们的进化“任务”,它们再多活多久也就无足轻重了。

人类进化到了至少能活上40岁,这样就可以生10个孩子,其中至少一半都能活到成年或是更久。女性40岁左右进入更年期不是没有原因。

从进化论角度看,超过40岁左右的寿命,对于我们人类物种存续的意义不大,可以说是多余的。这也是过去长时间以来,人类的预期寿命都在40岁左右的原因。

这一切因为科学的跳跃式发展得到了改变,人类似乎一下子对世界有了深刻的理解:宇宙的演变、星星的物质构成、动植物从哪来、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等等。

对于人体自身的了解,使得人类的寿命得到不可思议的延长。

工业革命以前,直到19世纪中叶,全球平均寿命基本保持稳定。1870年以前,全球人口的平均预期寿命仅为30岁,1913年增到34岁,2011年达到70岁。如今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预期(平均)寿命都高于1800年时任何国家的最长预期寿命。

目前认证过的最长寿命者是一位法国女性,让娜·卡尔曼特,死于1997年,享年122岁零164天。


医学的飞速进展当然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以目标为导向的医疗正在造成严重后果。

在医生眼中,只有疾病需要解决,然而人不是个简单的零部件组装成的机器。

人是个复杂系统。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忽略了人作为一个复杂系统的复杂适应性。

现代医学致力于延长寿命,而不是促进健康。

医疗系统越是能让人们活到高龄,他们越有可能患上严重降低生活质量的慢性疾病。

在85岁以上的人口当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听力不佳;有31%的人无法生活自理;有一半的人无法独立行走;有28%的人有认知困难。

医学研究资金大多被用来消除能很快起效的急性、致死病因,而不是防止那些,将使全家人都陷入漫长痛苦的慢性疾病。比如癌症,我们针对癌症通常做法是:确保他们有更多的年头慢慢被癌症吞噬。

按照自然法则癌症患者只剩一天,而我们却给了他一个月,我们称之为医学进步。

自然选择的法则下,更多人寿命更短但不用忍受太多的疾病折磨,而经过医学强行“逆天改命”之后,你总得付出相应且足够的代价:

听不到,看不清,站不起,走不动,容易摔,独立穿衣成了梦想,独自如厕成了奢望,这本该是很隐私的事。

对于多数老年人,一天天的,太艰难了。




技术问题是个问题吗


近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实施方案》,要求传统的、非智能的服务方式,在各类日常生活的场景里保留;对于线上的APP,可以进行“适老化改造”,根据老人需求,大字版、语音版、简洁版,方便老年人使用。

其实最难的不是看得到的技术或制度问题,这些问题很快就能解决,真正难的是看不见的问题:

医学再怎么发愤图强,依然无法摆脱一个很确定的结局,那就是永远也无法战胜死神,生命的最后一课必定是衰老与死亡。

我们该以怎样的姿态迎接更漫长的老年期,直到和死神撞个满怀?


人们都知道自己会死去,没有其他任何生物具有如此强大的意识,能够了解自己寿命有限、终归难免一死。无论是细菌、蚂蚁还是鲑鱼,没有任何生物关心甚至“知道”死亡是什么。

它们只是生存,然后死去,一天天挣扎求存,将自己的基因传下去,一遍遍上演着适者生存的游戏。


恋生,恶死,人之常态。

人生的最后一道考题就是如何面对死亡,恐惧、忧伤是人之常情,再坚强,再豁达,在死神面前,也很难继续保持高傲、从容。

现世的花红、柳绿,对于死亡的挣扎、抗拒,对于来世的困惑、迷茫,都是不可避免的纠结。

但无论怎样,我们还是需要迈过那道槛,去远方遨游。

不安的内心,该如何安顿,是每个凡人希望能坦然面对的大哉问。

自从小时候第一次认识到死亡的意义时,我开始不断地寻找、阅读哲学著作,从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伊比鸠鲁,到斯宾诺莎、莱布尼茨、休谟、康德、黑格尔,从萨特、加缪、马克思到波普尔、库恩。

谁对谁错我无法明辨,但我从中至少了解到一点,那就是,这些伟人虽然长年钻研高深的“大问题”,其实根本没有得出答案,他们反而发现了更多问题。



哈佛大学哲学家,约西亚·罗伊斯(Josiah Royce),1908年的著作,《The Philosophy of Loyalty》(忠诚的哲学),试图弄明白:

为什么仅仅存在,有得住、有的吃、活着,对于我们无意义的,我们如何才会觉得生命有价值?

他的答案是:我们都追求一个超出我们自身的理由。

他大声高喊,我们都需要献身于超越我们自身的事物,否则,我们就只受欲望的引导,而欲望是转瞬即逝的,是变幻莫测的,是无法满足的。

它们带来的只有折磨。

把自己视为某种更大的事物(家庭、社区、社会乃至世界)的一部分,是唯一让死亡并非毫无意义的途径。

马斯洛,人本心理学的中流砥柱,出版了影响深远的巨著,《动机与人格》。书中提出了他的需求层次论,5层次需求依次是:生理、安全、爱与隶属、受人尊重、自我实现。

5层次需求理论广为人知,然而即使是最高层次的自我实现,一味强调的也是“自我”。

马斯洛后来渐渐发现,这会导向不健康的个人主义,甚至于自我中心的倾向。

于是他本人在后期提出了Z理论,却少为人知。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的自我实现之上,他提出,人们有一种看见和帮助别人实现潜力的超越性愿望。

我们该更关心给世界留下了什么遗产。

我们更需要外在于我们、并使我们活着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目标。


摘自某书中一个老人的独白:

“这归根结底是你的信念问题。尽管艺术和美之类的字眼显得很含糊,但我选择关注这些事物,而不是我们现在生活中的丑陋和恐惧。如果说一个人观赏花朵或者听音乐,会受到正面影响,那么被丑陋和恐惧所包围就会产生负面影响。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去关注千百年来的诗人、科学家、圣人、歌手和吟游诗人,他们为了让人类的生活更美好而付出了一切。我必须用我微不足道的方式去延续他们的工作。”



推荐深度阅读:

1.[美] 阿图·葛文德.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

2.Josiah Royce,The Philosophy of Loyalty,Nashville, Tennessee: Vanderbilt University Press.(忠诚的哲学,暂无中译版)

3.[美] 亚伯拉罕·马斯洛.动机与人格.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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