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余晖

斜阳余晖

苇琳工作室 吴金燕

多年以前，每天日暮时分，池塘边的柳树旁，总站着一位头上夹着黑发的白发老人。她非常壮实，一口不太迷人的金牙，脸上总挂着浅浅的微笑。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耳垂子上有两串翡翠耳环，据说是当年丈夫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的手上戴着两颗超大的金戒指，据说是在马来的时候，干儿子送的大寿贺礼。

她喜欢每天都站在池塘旁，看看天空，看看白云；她不喜欢和邻家那些老人聊天。邻家那群老人，背地里总是喊她“番客”，也不喜欢和她接触。而我，却喜欢和这位慈祥的老奶奶一起玩，虽然我也听不太懂她的“番客语”。

我不记得老奶奶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成了“好朋友”。我特别喜欢听她用“番客语”讲家乡话。她的每一句话中都带点什么语音，很奇怪，跟她讲话特别好玩。

她说，在新婚之后，就和丈夫一起离开家乡，去了遥远的马来西亚。刚开始到马来的时候，她不会讲马来语。她喜欢走在路上，看马来人讲话。虽然她看不懂马来文字，但是她可以用马来语流利的和周围的人沟通。他们住在马来同乡会附近，因此，有很多家乡去的人和她成为好朋友。丈夫在马来经商，她不懂得做生意，所以就在店里打杂。

她说，她的六个子女都是在马来出生的。她有2个儿子，4个女儿。她的六个子女都是在公婆的强烈要求下，满月后就送回家乡抚养。她和丈夫在马来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全部都寄回了家乡。在马来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去同乡集资修建的庵堂帮忙。到了庵堂，就像回到了家乡一样。因为舍不得把钱花在来回的路上，她没有回过家乡。直到这一次，她带着丈夫回家了。那时候，我总会问她，“你丈夫在哪里呢？怎么没有看见他。”她总会笑而不答，然后呆呆的望着天上。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丈夫回来了，为什么不跟她一起住？她为什么总喜欢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出来，然后呆呆的望着天空？

她说，她在马来的时候，特别想她的子女，但是她的子女们都留在了家乡。后来，她和丈夫收养了一个干儿子。他们住在一起很多年。她的干儿子是一个同乡的孩子，收养他的时候，他失去了父母。因为心疼干儿子没有父母，孩子们也不在身边，所以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干儿子。好在干儿子非常乖，又有本事。她也就安心了！每当提起干儿子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脸上挂满幸福的微笑。

她说，她这一次回来，就不回马来了。那里没有牵挂的人了！她和女儿、女婿住在一起，偶尔得空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其他亲人。她说她在家乡没有朋友了。她以前院子里的那些姑娘们，长大后就都嫁人了。她是院子里最早嫁人的姑娘，离开家乡前回去见过，现在，不知道姑娘们都去了哪里。

她说，小时候，她的母亲特别疼她，总喜欢挤新鲜的牛奶给她喝。她特别想念她的母亲。她最喜欢母亲驮着她到田里去看父亲耕地，给父亲送粥。她的父亲瘦黑瘦黑的，肩膀上总挂着一条棕色的毛巾。父亲下地干活的时候，可厉害了！那时候母亲总喜欢喊他“老牛”。她也特别想念她的父亲。

她说，她家就她一个女孩子。她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哥哥也特别疼她。小时候，有好吃的，哥哥总是会留着给她。邻居那些欺负她的男孩子，会被哥哥揍。她在马来的时候，哥哥也会帮着她照顾她的孩子。几年前，她在马来听到哥哥不在了之后，她很难过。没想到，新婚后的一别，竟再也见不到面了。哥哥比她大8岁！

她说，要是，年轻时不去马来的话，也许，一切都一样了。她每次都会望着天空，看看白云，然后就静静地不理人了。我就只好跟着她一起，看看天空，看看白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再也看不到池塘边的那位老奶奶了。我问妈妈，怎么很久没有看到“番客老奶奶”？妈妈说，“番客老奶奶”和她的丈夫团聚了。那时候，有点失落，但是想到“番客老奶奶”终于能和她的丈夫住在一起，也替她高兴了！

池塘边的柳树还在，蓝蓝的天空中还有零星几朵白云，风儿吹过，池塘里的水纹闪闪的、轻轻地朝着我微笑。太阳公公也要回家了，再见了！我也要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