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加工,反刍:文学一二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一语道出了观察的妙用。观察,可谓是烂大街语汇,人人口中都能脱口而出:好好看看,好好观察一下。但,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抓住了观察的要义。

    在自然科学中,在物理、化学的课堂上,我们经常需要观察一些实验现象,有无通电,有无反应沉淀。此时,我们用肉眼极力捕捉自然世界所展现的种种奥妙。我们所需要的观察也仅仅是表象,并止于表象。如此,应对特定学科门类的学习,已然足够。但是,现实生活往往更加包罗万象,纷繁芜杂;它所涉及的观察,它要让观察所履行的使命,已经不再是“是不是,有没有”的直观判断,而变成一种通透的学问和洞察人情事故的手段。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曹雪芹的这句话忠实地反映到其不朽巨著《红楼梦》的创作。里面的人物,习俗,奢华的陈设和吃食,无不体现作者细微处见真章的敏锐观察。我也时常神迷于细致的观察,并把它当成是一种无可替代的乐趣。当我观察到平日里被忽略掉的奇观和某些幽微的情节,我的心就会因兴奋而加速搏动。觉得,这是机遇的眷顾。是的,精彩的瞬间总是昙花一现,能够捕捉并定格在记忆的版图里,实乃人生一幸事、乐事。其实,善于观察,有质量、有选择的观察,从来也都是文人墨客创作的第一手资料来源,并且,会在其内里,构建一个专属于他们自己的精神后花园。

    法国名作家左拉曾请教福楼拜这样的问题:我如何才能写出一手好文章呢?福楼拜笑而不语,带他来到了一个赛马训练场,指着正哼哧哼哧一路领先的冠军跑马说道:现在,我让你观察一下这匹马儿,请你仔细观察,然后回答我这几个疑惑:这马儿为什么能遥遥领先,它跑起来有哪些气势,哪个马蹄先踩地,肩部和尾巴是如何摆动的?而且,回答的时候,请你仔细推敲,务必使用最最准确的词汇,能够让我一下子知道你所描述的正是这匹冠军马。左拉瞬间顿悟,在日后的创作中,按照这个思路,带着挑剔的眼光,慎重地斟酌在描述事物时头脑中跳出来的词汇,并排除再排除,力求最入木三分的准确词汇,后终成一代名家。

      是的,凡是要写出触及灵魂,深入人心的东西,前期的观察,细察是无法绕开的一个环节。因为,细察,你才能发现事物最独特的一面,你也才能把握住别人所忽略掉的东西,最终再像作家左拉那样深层加工,春蚕吐丝一样吐出一座春天里的百花园。

      细察之后是思考。深深地思考,往最深处思考,不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它是灵魂内心的审视,是精神层面的关照,是对内心柔软的那根弦的拨弄。能否顺利地拓宽心灵的版图,只能够依赖于思考,精深的思考。柴米油盐酱醋茶,如许的生活琐屑,我们不需太体察,因为年岁的渐长,生活的履历,已经为我们一一打好了腹稿。而,琴棋书画诗酒花,这一系列精神生活所谓的寄托,你要描摹叙述一二,内行般的谈笑风生,而非外行看热闹的夸夸其谈,此时就需要做足思考的功课了。

在我看来,观察,细察犹如电脑的各种输入设备,起到成像编码的作用,而精深的思考则如高效的CPU。通过后者,我们解码或者破译出世道人心,人情冷暖以及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人生况味。

我深深地爱上思考,正如我久久地迷醉于观察。当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是进行着“静路思”的。我的脑海里,似乎永远是一个波浪翻涌的大海,任何风的痕迹,鸟的鸣啼,甚而是路边的鲜艳野花,茂密老树,都可能让我神游,进行漫无边际的想象。这种感觉有时候非常的神奇,以致在某个当儿我会忘记了周边的人语,头顶的蓝天。

农村的我,七岁的时候已是放牛娃。这是一个无聊与有趣相夹杂的活儿。其中,有趣的是骑牛,和看着牛儿反刍。而且,小时候的自己无比好奇又很不理解牛马的这一特殊的消化方式。常常地,我会蹲在一旁看牛儿和着涎水反刍着一团团湿漉漉的杂草。这时候,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长大后,我才明白反刍二字的精准含义,继而想到,很多所谓的后知后觉,不也类似这样的一个“反刍”过程吗?不同的是,非牛马的我们,是和着无限迁移的岁月,在一个相对的时间差里,将过往的事情再次深情地回眸,缓缓地打量。

杜甫《钗头凤》的创作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在文学创作中有一个叫做“二次加工”的对应称呼。面对一段阴差阳错的婚姻,经年后的杜甫只能对着其有缘无份的原配唐婉,无奈地叹道: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试想,若不是经年后,若不是让时光拉开了十几年的一段距离的话,杜甫是写不出这泣血的诗行的。因为,当我们心头被悲伤紧紧包裹的时候,言语是苍白无力的,心也是慵懒的。所以,这也就是为何人家说:或许,真悲伤不一定是哭得一塌糊涂,而是内心在无声地滴血。

错开时间后的思考和阐发,也就成了我最喜欢的一种宣泄的方式了。有时候,当我被忧愁苦闷攫住的时候,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服服帖帖,束手就擒。不是不想,不是不能,不是没能力去反抗,而是你内心的一角已经崩塌了,你只能停住,等待着疗伤,等待着时间的治愈。这像极了小时候爱赤脚满村跑的自己,在不可确知的某一个旮旯,踩到了一根芒刺;那时,除了停住摸摸伤口再前行之外,别无他法。逞强是需要分场合的,有些场合你越是挣扎越受罪,越痛!

于是,我爱上了反刍,爱上了时光错落里的假戏真做,或者真戏假演。人总会有两个面孔,表里如一太难了,因为我们是穿梭在外在和内里的两个斑驳世界里。反刍后的倾吐或书写,淡化了当时当地的非理性或者说痴狂的状态,而转入解剖,转入角色的再定位。此时,你不再是之前悲痛难抑的受害者,而是幻化成冷静的审视者,思考者,自己心灵的倾听者。于是,你在自己的内心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突围,削弱或淡化了曾经的伤创,与自己达成了最后的和解,不管你现在想起斯人斯事,是转而云淡风轻,还是依然隐隐作痛。

经常地,我会被美到心醉的文字深深迷住。而这些文字,往往是空灵的,有灵魂穿透力的。它们像是冬日凛冽的风,虽然有点冰冷无情,但是无情冰冷的背后是警醒,是醍醐灌顶,是当头的棒喝,把你拉开幻想,让你认清这依旧带有远古野蛮气息的现代新世界。无一例外地,这些文字又是素朴的,掷地有声的,不扭扭捏捏,不装腔作势。

这类文字,常见之在余光中,余秋雨,周国平和林清玄等人的散文随笔里。他们的文字,在我看来,大都是细察,深思和不断反刍和加工凝成的艺术的晶体。通透,有着灵魂的清香;写意,有迷离又隐约的朦胧美;甚而,是哲,是禅,是味尽悲喜后的去留无意,宠辱不惊!相反,我讨厌着这样的极端,一篇文字,言语空洞,长篇累牍,尽是华丽词藻的堆砌和各种艺术手法、修辞格的重复或近似夸张的使用。人说:感人心者情也;又言,最大的技巧是无技巧。的确,好的文章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绝非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句话,文章应能直击心灵,有时候所谓的技巧也可以是末事。

细察,深思和反刍,在这三个环环相扣的过程中,不管你抖落的是一地的繁华,还是满目的苟且;你也终将会明白,这三样东西有着令人脱胎换骨的力量。至少,我们凭此可以成为一个明白人,少做一点糊涂事。

2018.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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