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陈桥驿

路远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好多奇怪的画面疯狂涌入脑内。周围嘈杂的人声围了上来,他睁开眼睛。

一块明晃晃的刀刃正径直朝面门落下来,他来不及思索,双手一推,身体就向左侧翻滚出去,那刀刃也劈了空。

在一片惊叹声中,路远撑着地,慢吞吞站立了起来,拍打拍打屁股上的尘土。他定下神来,才想起观察周围的情况。只见眼前站着个凶神恶煞的赤膊汉子,正倚着大刀惊恐地打量着他,看那口刀,不正是刚才面门上刮过的?身周围着密密麻麻的人,都用和那汉子一样的目光打量着他,只是有的还挂着眼泪,这时候面带喜色。看那装束,个个盔甲鲜明,佩刀带枪,显然是军健男儿。路远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古代军健,我真的穿越了吗?路远心下惊慌,想起电视剧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还真有点疼。众人纷纷皱起眉头,面带怜悯之色。

正疑惑间,那倚刀的汉子走向前来,攒起竖眉,道:弟兄你是人是鬼?路远看他脸上布满戒备之色,灵机一动,盘腿坐了下来,手捻道式,口诵经卷,只把眼睛留条缝偷瞧他们。

蔡福靠着虎头刀,心里泛起嘀咕来:这鲁莽军健分明已先自缢死了,这番却死而复生,头也不曾砍得,这可如何是好!

路远见他犹豫,嘴中念念有词,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乃九天玄女娘娘座前童子,奉诏特来协助你等星主,成下大事。说罢,他双眼一闭,假寐过去,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我自称童子,也没什么不对的。”想起母胎solo,路远一时哭笑不得。

蔡福一时拿不下主意,也不敢再砍,只好和路远干等。不一会儿,远方传来了吵嚷声,军健们让开一条路,拥出一个人来。蔡福一看,原来是阮小七。这阮小七生性顽皮,听传这赐死的军健将被斩首时,又活了过来,忍不住要来看个究竟。

阮小七直踅到路远近前来,睁大了鹰隼眼,细细打量他。看他一遭后,问到:“弟兄尊姓大名?”路远脑中蹦出一个名字:“路人甲!”阮小七听了又问道:“弟兄今时贵庚?”路远看他精细,心里没底,胡乱说道:“二十又七。”那阮小七又问:“不知是几时生辰?”路远答道:“卯时。”“籍贯何处?”这路远的汗突然就如那黄豆一样,扑簌簌滚落下来。他强装镇定,答道:“山东。”“山东哪里?”阮小七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这回发现一个死而复生又冒充神使的人,他玩性又上来了。只是可急坏了这个路远,他脑袋飞速转动,忽然想到一个地名,也就破口而出“郓城”。

阮小七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众人皆是不解。他伏到路远耳边说:“你的面貌我却认得,原本你是我手下小校,而我手下并无郓城人氏。如今你敢违抗宋公明哥哥将令诈死,并着欺君之罪,合当万死!”阮小七怪笑不已,不理呆若木鸡的路远,接着道:“我这便去禀明哥哥,要他治你的罪!嘿嘿,嘿嘿。”说着就假意起身离去。

路远忙伸手拉住阮小七,附耳低语:“还是头领的御酒好喝!”阮小七脸色剧变,很快就又转为平常,“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他饶有兴味地看了路远,俯身拜倒,引着众人参拜神使。

拜罢,这阮小七又凑过来言语:“你既为神使,早晚必为哥哥重用,且请伺机提醒哥哥,休忘了我等兄弟情份!休教哥哥愚忠昏君,伤寒人心!”说完,站立一旁静等宋公明亲来。

宋江听到快报,喜上眉梢,挥鞭正要赶马,走出三人上来。为首的是吴用,后面跟着公孙胜,拖着个死活要去看的黑李逵。

那时正值初秋,炎威初散。树叶也尚未泛黄,偶然过来一阵凉风,空中雁阵南去,气象高远。

李逵撞开人群,目光一定,就看到地上盘坐个喽啰。他亦听闻这喽啰死而复生,好生有趣,拿住路远领花便问:“你是死鬼?还是活鬼?”路远被他一提一放,已经站立起来,看着这黑乎乎的杀神,心里也发起怵来,说不出一句话。李逵见他露怯,哈哈一笑,掣出板斧来,瞪大牛眼喝道:“既能复生,且吃俺一斧,便知分晓。”说着就挥下斧头来。路远一看,无可奈何,忙跪到地上求饶。

李逵却不管他许多,斧头眼看就要掠到路远的头顶。路远闭上眼,想我大难不死穿越而来,不及大展拳脚就又要玩完了,英年早逝啊!

“住手。”是个中间男人的声音,听在心里就有敦厚踏实之感。路远没有感到脖子或者脑袋一凉,偷偷睁开眼来。只见一个低矮的黑脸汉子站在李逵身侧,李逵正低眉顺眼对着他,他身后还站着俩人,一个羽裳纶巾,可能就是老吴,另一个一身道服,想来就是那牛鼻子老公孙了。

在路远的目光中,宋江转过身来,满面惶恐,迅速伸出两手俯身搀到他的两臂上。路远顺着他站起身来,那腿还在抖,宋江瞥见急忙转过眼去。待路远立定,宋江拍打衣裳,作揖请罪毕了,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路远定下神来,想道我比他们存在着信息差,何必要露怯呢?就恢复了本性,把手一揖,信口开河道:“鄙人路人甲,奉玄女娘娘懿旨特来辅助星主,成大功劳!”宋江喜笑颜开,再番礼罢,迎着路人甲回到营帐里坐定。一面和路人甲陪话,一面吩咐做下丰盛宴席,取出御赐的舞女,盛情款待。

路远本不胜酒力,三两盏下肚,就放浪形骸开了。想起求学十几载,换来月薪五千的工作,几年下来仍然一无所有,结婚成家的年纪一到,压力更是倍增,不想跳下楼来,却到了水浒世界。说句造化弄人也不为过,忽然想到一曲西江月,高声咏出:“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宋江也是个好文弄墨的人,听了这番潇洒的曲子,胸中慷慨万分,借着酒意,文上心来,道:“兄台此曲甚妙,醉与不醉,谁说了算?且听我和一首旧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路人甲听得宋江语调高亢,言语激昂,酒就醒了七分,看宋江时,只见他怒目圆睁,涕泗却流。恍惚间他一米五六的个头,却给人以姚明的错觉。往后看去,吴用公孙胜等一众部将尽皆应和宋江,发喊起势。

又吃了一会儿,宋江见他滔滔不绝,通晓古今,话语间隐隐有预测未来之势。就在席间主持召开全军大会。他紧握路人甲双手,双眼如电,扫过全场后,慷慨陈词:“我等初归朝廷,无根无基,难免贼人陷害。今者不得已而含泪杀此人甲兄,实在难以释怀。幸得天怜,赐下神使假生,以恕我罪。现我们得以神助,此去必可逢贼杀贼,遇城破城!克定番邦,指日可待!”说完,宋江示意路人甲发言,路人甲看着眼下凶神恶煞的各人,腿肚子直发颤,硬着头皮喊:“旗开得胜!指日可待!”众军见死卒复生,神使下凡,俱都振奋,摇旗呐喊,声震遍野。

一切毕了,宋江遣人送路人甲回帐休息,众军皆散。吴用见宋江得空,跟上前去,说:“哥哥莫不见疑?”宋江:“圣女娘娘未跟我提过遣下神使一事,且看他神态畏怯,不像是个神人。但他话语却怪,高谈阔论,通诗辨词,又不像一般军士。”吴用把眼睛一转,就闭嘴了。宋江又说:“目今初归朝廷,弟兄们心下难安,且不论他来龙去脉,只如此行事,一则名正言顺救护这个弟兄,二则告慰这几万弟兄之心啊。”说着,宋江深舒一口气。吴用早在心里计较好了,问:“那么此人如何处置?”宋江道:“且先安置好,看他如何造化。若果真能显神通最好,若仅靠谗言活命,且由他了。”吴用早知如此,听完宋江的言语,笑容浮了起来,躬身告辞了。

是夜月朗星稀,炎威全退,一番番凉意浪涌过来。路人甲难寐,起身到帐外,忽然尿意上来,照着那帐根就撒将出去,这时冷风一刮,他禁不住打起激灵来。路人甲坐上一个岭头,看向远方的那片黑里。打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军士们的酣睡声也阵阵传了过来。路人甲摸起一块石头,朝前方扔了过去。到处乌漆嘛黑的,除了身后有这生气和火光。

可他们是土匪啊!

路人甲越想越胆颤,自己在这就是羊在狼群里,危在旦夕。此时更鼓刚过,百营安睡,不跑更待何时?他就掂起脚步,往黑暗里走去。看这剧本,应该是在陈桥驿,只要跑出这片地,就能活下来了!听说古人可以依靠星星辨别方位,路人甲追着那颗最亮的星星跑,跑了大概半个时辰,他脚下一踉跄,跌倒在地。后头望去,早不见了火光,四处张望后,他叫起苦来,四周一片漆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现在也认不出刚才前进的方向了,再走下去有可能会走回来处,毕竟人倒霉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墨菲定律他有所耳闻。

星星在那里一眨一眨的,像是在调戏着悲苦的行路人。路人甲又渴又累,索性就躺在土地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夜醒来,嘴里渴极,干风一刮,他哼哼了出来。第一次,他有了濒临死亡的感觉,尽管他知道缺水一夜死不了人。跳楼是一瞬的事,慢慢死去是真的这么折磨人。

远处又传来狼嚎,第一声狼嚎之后,接连不断的狼嚎应和着它。路人甲的寒毛瞬间全立了起来,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竖立起来听着。那一声一声狼嚎,似是悠悠传来的地狱之音。他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他爬起身来,疯子一般跑了起来,那泪也就成串洒了下来。

又不知跑了多久,路人甲的泪珠里忽然映出火光来。那火光经由泪珠的放大,清晰无比,灵动跳跃,在他眼里熠熠生辉起来。不知道哪个方位传来呼喊声,路远隐约听到那是自己的姓名。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多,火光渐渐照亮了那边的一片地。路远像是溺水的人,陡然抓到了救命的绳。他使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求救。只见一骑马奔到近前,跃下一人来,慌忙扶住了路人甲。照着火光看那人,全副铁甲在火光下流着悠悠光晕,面目却清楚,刚毅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胡须,棱角严厉,隐隐透出一股桀骜的意味。不是阮小七是谁!

阮小七把他一托上马,护送回帐,备说前事。原来吴用早安排了人看觑路人甲,他刚一跑,阮小七就得到消息,引着人跟在其后。故意待他受了一番委屈后,再点火相救。虽是如此,路远却见到众人个个目光关切,显然救他不是单纯的为了完成任务。

经历了此番,路远便暂且放弃了逃跑的想法。转而萌生了更伟大的计划,他要在这里出人头地,升官发财!

次日阮小七带他去见宋江。宋江似是不知夜里的事,只对他和颜悦色,谈话饮茶。说到朝廷降旨要他性命时,惊得路远险些跌坐在地。那宋江却引着路人甲走过后帐,那里棺椁齐备,正焚香祭祀。宋江一使眼色,八名军汉便一起发力,抬下那口棺来。只见他们撬开棺盖,拖出个两半的人来。宋江又把头一摆,后面走出个蔡福来,看准位置,一刀砍下,那尸身的头就滚落开来。蔡福揪住那头发髻,照面目在地上摩擦,再提起来时,面目都化为一团血肉了。军士们把那无头尸身扔到火堆里化灰,捧起一抔不知柴灰还是骨灰往棺材里一放,复又盖紧棺材,焚香祭祀。

蔡福将人头用绳子系起,由军士提着悬到一株高树上了。宋江会同众将出来,指着那头陈词一番:“朝廷清明,只是奸臣弄权,恶吏当道。今者恶吏犯下欺君之罪,苦却我们弟兄代执王法。只是法必有度,我为正国法,特削其首在此,以正视听。祈愿我等弟兄遵纪守法,为国尽忠!”

说罢,宋江马鞭一挥,众军浩浩荡荡开动起来。霎时烟尘滚滚,飞沙走石。其时朝阳初升,大军朝着那轮红日,迤逦前进。

路人甲骑在马上,感念宋江饶命之情,心下五味杂陈。当时也朝着那轮红日,踏上征辽之路。

你可能感兴趣的:(惊变陈桥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