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1. 爸爸说:“每个人都有点小毛病。” 我紧张时会咬手指,我爸则是无意识地揪自己脖子上的皮肤。妈妈批评他:“如果你再揪,老了之后就会变成吐绶鸡。” 我没有听说过这种稀罕的动物,上网搜索,得知吐绶鸡是一种喙下有巨大囊袋的火鸡。

2. 妈妈反驳爸爸的每一句话。爸爸说:“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只有卖不出去的价格。”妈妈当即斥道:“狗屎就无论如何也卖不出去。”

3. 妈妈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称重。这次她减肥的决心很大,誓要把自己饿回一尺七的腰身。在宣布这种决心的第三天,她烙了十几张刷了蜂蜜的烧饼,轻轻打着饱嗝,为自己辩护道:“什么叫轻断食?不撑就算是轻断食。”

4. 我在做某个决定前犹豫不决,妈妈对我的小心思嗤之以鼻,催我快些把想法付诸行动。她说:“就好像你有一个屁,你非不放。把事情简单化嘛。”

5. 妈妈著书立说,有很多作品,写过锦绣的文章,抒情的诗歌。她现在上一点年纪,脾气好得多了,闲暇时刻葫芦,养花,画水粉,调遣我和爸爸。人活明白了,说话行事开始百无禁忌。用马尔克斯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举个例子。

本书最后一段:妻子绝望了。

“那这些天我们吃什么?”

她一把揪住上校的汗衫,使劲摇着。

“你说,吃什么?“

上校活了七十五岁——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积累起来的七十五岁——才到了这个关头。他自觉心灵清透,坦坦荡荡,什么事也难不住他。

他说: “吃屎。“ 

这就是活明白了。我妈悟道之后,谈吐间有上校的风格。

我问妈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她将开水倒进茶盅内,稀释酽茶,懒洋洋地回答:“狗屎。”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为什么你老三句话不离狗屎?” 

妈妈回答:“我觉得这个词很有冲击性,而且我有生活,我见过。”

我是个不长记性的人。十分钟后,我又正色问她:“妈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妈妈斜乜我:“刚刚给你说了菜谱,不是吗?”

6. 汪曾祺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中》写他17岁初恋,给女生写情书,他爹在一旁瞎出主意。我心情郁郁,妈妈在沙发上抠鼻子,劝我洒脱一点,引述徐志摩的话:“于茫茫人海间寻灵魂之唯一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7. 妈妈说:“无论一生中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竭尽全力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心灵。”

8. 拍全家福,我爸举着相机指挥我和我妈摆姿势,颇具威严地说:“小涵坐中间,妈妈坐两边。”妈妈大笑:“难度未免大了些。”

9. 仍是拍全家福。我接过相机,为爸爸和妈妈拍合影。爸爸颇不自然地搂住妈妈,我劝他:“你老动作自然一点,不然怎么看怎么像擒获了我妈。”

10. 正拍照时,窗外的空地间掠过三头鹿。全家人围到窗边看鹿,连卧室里的姥姥也踱出来了。我感到心里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轻轻呢喃道:“蒸鹿蹄蒸鹿尾......”被全家人追打。

11. 1月4日晚,天上一轮巨大的半月。爸爸坚持说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巨大的月亮。妈妈驳斥:“那是你小时候没有这么浪漫。”爸爸争辩:“哪里,我小时候最浪漫了,每天天黑之后,就到山师外头数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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