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是老舍最满意的一部作品，讲的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北京打拼的洋车夫骆驼祥子的故事。那个年代，由于灾荒、战争等原因，大批的农村流民涌入北京。据统计，1929年，北京本地人只占北京总人数的42%。由此可见，像祥子这样的北漂一族，在当时是很多的。
北漂中当然有成功的，比如齐白石。1920年，57岁的他来北京闯荡，1931年他终于买了房，落了户，那一年他67岁。此外，像沈从文等人，都是在北京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祥子当然知道北京的魅力，他也决心大干一场，混出个模样来。
祥子爱北京
祥子是个农村小伙，父母去得早。来到北京后，祥子就把北京当成自己的家了。北京是个多么可爱的城市啊，祥子爱北京，发自内心的那种爱。
祥子是个“车痴”，他的人生理想就是要有自己的人力车。他拼了命地挣钱，整整三年，才存够了钱，买了一辆新车。车，就是祥子的命。祥子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他就把买车那天作为自己的生日。
可是，祥子和车后来被逃兵一起带走了。车，当然是要不回来了。祥子能逃出来，已经是个奇迹了。那时，“他渴望再看见城市，虽然那里没有父母亲戚，没有任何财产，可是那到底是他的家，全个的城都是他的家，一到那里他就有办法”。
当他终于回到城里时，他真想去亲吻一下土地。在北京，祥子能挣到钱，这里好看的好玩的那么多。祥子想，就是饿着，就是要饭，也不离开这里。他带着农村人的真诚和勤恳，准备拼尽全力，在北京实现他的人生价值。老舍写道：“他仿佛就是在地狱里也能作个好鬼似的。”
后来，虎妞骗祥子，说她怀孕了。那时，祥子很想跑掉。因为跑掉就不用娶她了。可是，我们的祥子太爱北京了，他一定要留在这里，哪怕让他娶虎妞，他也不要离开。
就是让他去看守北海的白塔去，他也乐意；就是不能下乡！上别的都市？他想不出比北平再好的地方。他不能走，他愿死在这儿”。
宁死都不愿离开北京的祥子，最终娶了虎妞为妻。
婚后的日子，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受了侮辱。他跑去澡堂子洗了澡。然后他去了天桥。“平日，这里的说相声的，耍狗熊的，变戏法的，数来宝的，唱秧歌的，说鼓书的，练把式的，都能供给他一些真的快乐使他张开嘴去大笑。他舍不得北平，天桥得算一半儿原因。”
可虎妞怎么办？祥子的人生理想是拉车、买车，然后娶个清白的乡下姑娘。现在有了虎妞，祥子不知他的人生该怎么走下去。
那么，要离开北京吗？离开北京，就可以永远摆脱虎妞了。
“不，他不能离开这个热闹可爱的地方，不能离开天桥，不能离开北平”。
北京，是承载祥子梦想的地方，他还要做梦，只有北京有可能让他的美梦成真。
车，是祥子的信仰，而北京，又何尝不是呢？
洋车夫的生存现状
和很多北漂一样，比起了解现实，祥子更善于想象。他对自己的职业抱有很高的期望。可洋车夫的生存现状，真的有祥子想的那么美好吗？
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有学者考察，当时北京的人力车夫共有5.5万人，平均每9个成年男子中就有一个是靠拉人力车为生。他们以棒子面为食，住在大杂院里。据调查，上世纪20年代北京人力车夫，自己有车的只占百分之一二。而且，这份职业很难发家致富，家里有1-2个孩子的可以勉强糊口，孩子多了的家庭吃穿都是个问题。（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看邱国盛《北京人力车夫研究》）
在小说里，有个拉车的高个子就说：“成家以后，一年一个孩子，我现在有五个了！全张着嘴等着吃！年份大，粮食贵，买卖苦，有什么法儿呢！”
祥子逐渐明白，靠着拉车，其实很难养家的。“他晓得大杂院中的苦哥儿们，男的拉车，女的穷缝，孩子们捡煤核，夏天在土堆上拾西瓜皮啃，冬天全去赶粥厂”。
关于车夫的生存状况，老舍这样描写道：
冬天，他们整个的是在地狱里，比鬼多了一口活气，而没有鬼那样清闲自在；鬼没有他们这么多的吃累！像条狗似的死在街头，是他们最大的平安自在；冻死鬼，据说，脸上有些笑容。”
冬天，老车夫身上根本没有保暖的衣服，不跑的时候冷，跑起来就出汗，等到再停下来，衣服就结成了冰。
夏天。晴天时，车夫不敢快跑。有时候渴极了，他们甚至和驴马在一个水槽子里喝水。“还有的，因为中了暑，或是发痧，走着走着，一头栽在地上，永不起来”。下雨时，密集的大雨点子，打得祥子不能呼吸，他想停下来避避雨，可坐车的不许。他就得在雨里一步一步地熬着。祥子那么壮的身体，都扛不住，生了病，更何况其他人呢。
所以，洋车夫可不是一份理想的职业，严格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份可怕的职业。
可祥子不服气，他不信命。
祥子不是一直想有自己的车吗？他觉得有了自己的车，就能攒下钱了。
小说里描写了一个有车的车夫老马。他儿子当兵一去不回，儿媳妇跑了，留下小孙子小马，小马才十二三岁。一天晚上，祥子在茶馆等着送客人，看见老马又冷又饿的，晕倒在地上。那些车夫们看见了，无不觉得感伤。他们心里都在想：“这就是咱们的榜样！到头发惨白了的时候，谁也有一个跟头摔死的行市！”
祥子心里的梦，一点一点地破碎了。
是啊，有车又怎么样呢？老马后来拉不动车了，小马又接替了他。小马将继承老马的一切：贫穷、疾病、衰老。直到他死亡为止。
北京贫民的生存现状
那时，小商小贩、洋车夫等都属于贫民阶层。一般来说，像祥子这样的北漂，其生活水平与贫民之间还有些差距。就算是祥子很努力，过得和贫民差不多，那等待祥子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老舍就是出身贫民家庭，他2岁时父亲去世，全家就靠着母亲缝补衣物为生。所以说，他是最了解那种生活的。在小说里，他写了穷人家的男女老少，写了他们的春夏秋冬。
那时候的贫民，大多住在大杂院里。大杂院一般住七八户人家，据说多的能有十二三户。他们大多住着一间房，“一间房里有的住着老少七八口”。每个人都忙着生存，连小孩子都不得闲，他们提着小筐，早晨去打粥，下午去拾煤核。
老人只能躺在冰凉的炕上，等着子女回来，好喝碗粥。若是子女没挣着钱，老人们不仅饭吃不上，还要看小辈们发脾气。
妇人们比老人还苦。白天她们要出去挣钱，晚上回来要照顾一家老小。“她们的身上只挂着些破布，肚子盛着一碗或半碗粥，或者还有六七个月的胎”。就算怀着孕，也得照样干活，晚上一家人都睡了，她们还得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这些苦日子带给她们的，是一身的病，“不到三十岁已脱了头发”。就这样忙活一辈子，到最后家里连给她们送葬的钱也没有。
姑娘们，十六七岁了，却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她们整天在屋子里待着，身上围着块破布，帮母亲干活。她们的未来是黑暗的，“那长得丑的，将来承袭她们妈妈的一切；那长得有个模样的，连自己也知道，早晚是被父母卖出，‘享福去’！”
春天要来了，万物复苏，可是穷人却叫苦不迭。因为那时“粥厂停了锅，放赈的停了米，行善的停止了放钱”。只能买粮吃，可粮食又涨价。天气暖和了，但是，虱子也肥了。
夏天的傍晚，人们热了一天了，肚子又十分饿。个个脾气都不好，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孩子，就算不打人，也要狠狠找人骂一顿。那些家里吃不上饭的，“当已无处当，卖已无处去卖——即使有东西可当或卖——因为天色已经黑上来”。男的也不管，不是沉默、叫骂，就是一头扎进被子里。女的只好拉下脸去借钱。
穷人是没心情听雨的。下雨，他们就要面对漏了的屋顶、淋湿的物件、倒塌的后墙……。他们是租的房子，可是房东才不管他们的死活。
他们花着房钱，可是永远没人来修补房子；除非塌得无法再住人，才来一两个泥水匠，用些素泥碎砖稀松的堵砌上——预备着再塌。房钱交不上，全家便被撵出去，而且扣了东西。房子破，房子可以砸死人，没人管。他们那点钱，只能租这样的房子；破、危险，都活该！”
若是祥子在北京安了家，不出意外的话，过的也就是这样的生活。
小说里就描写了一个洋车夫的生活。他叫二强子。他的闺女叫小福子，小福子十九岁时被二强子卖给了一个军人。卖了两百块。全家人做了新衣服，可二强子心里难受，他用酒来麻醉自己。他不想拉车了，就做小买卖，结果把本钱都赔干净了。没办法，他还得去拉车。他买了新车，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跑不动了。
他脾气更暴了，打死了自己的老婆。他老婆的娘家人不干了，他只能把车子拿去抵押，然后把老婆葬了，又给了她娘家15块钱。这车，他后来卖给了祥子。
买小福子的军官，他每到一处就安个简单的家，然后买个女孩子，因为这样比雇个仆人划算。临了要走的时候，除了一张铺板、两把椅子和欠下的几个月房租之外，他什么也不会留下。
小福子回家的时候，只剩一身新衣服和一对银耳环。
她两个弟弟跟着二强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孩子饿得没办法，“他们会给办红白事的去打执事，会去跟着土车拾些碎铜烂纸”，这样换一点钱，勉强填饱肚子。钱不够的时候，就把白薯连皮带须子的都吞到肚子里。
小福子回来了，二强子一次喝醉了和她说：“你要是真心疼你兄弟，你就有法儿挣钱养活他们……你闲着也是闲着，有现成的，不卖等什么。”
老舍写道：“姐姐！姐姐是块肉，得给弟弟吃。”
小福子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好去卖。她已经够惨了，可这还不是全部。二强子喝醉了，就回来和她要钱。他要面子，为了表示他的无罪，他就骂小福子，说她不要脸。
二强子拿着这钱，只能去喝酒，他不能在清醒的时候看到它们，要不然他会想死。
祥子：一个挑战过命运的人
有人肯定要问，既然拉车养不起家，那不结婚总行了吧？
一辈子做单身汉的洋车夫，其结局也是差不多的——得一身脏病，穷困潦倒地死去。
老舍写祥子一开始的努力和朝气，说他就是在地狱里也要做个好鬼。现实是残酷的，前途是灰暗的，可祥子不想那样活，他想活得像个人样。可一次一次的失败，最终将他彻底击倒。他终于明白，自己做不成与众不同的那个。他开始和那些堕落的车夫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坏。
这部作品，我在小学的时候读过，如今再读，心情是非常沉重的。读完的那晚，我恰好知道之前一个同事的遭遇。她在一家公司尽心尽力地干了三年半，结果辞职的时候，老板竟将她告到法院，让她赔偿二十万。我看了老板的说辞，觉得可笑至极。
那个同事是个非常优秀的姑娘，985硕士，性格开朗，为人善良。我没想到这么好的姑娘，竟落得如此的遭遇。我感到非常痛心。她这一年都没有办法正常找工作。老板是留过学的硕士，还在某高校做兼职老师。她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要毁掉一个想在北京努力打拼的姑娘。
我想到《骆驼祥子》。小说发表后，有人写信问老舍“我们还有什么希望”，老舍却无言对答。
萧红在《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中，也描写了旧社会底层人的悲惨命运。她写道：“村人天生容易失望”。为什么会失望呢？我想，还不是因为他们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黑暗的旧社会已经是过去式。
祥子固然不完美，他来自农村，他想法简单，适应不了城市的复杂。他也不够坚强，遇事会有些软弱。可他最大的不幸，就是生错了时代。我们可以看到，他的愿望是好的，可是现实却是黑暗的。光靠他自己，是无法改变命运的。樊骏在《论〈骆驼祥子〉的悲剧性》中就写道：
“既然他们承受的是来自整个社会的沉重压迫，孤立的、零散的个人奋斗自然难以取得成功。”
如今的北漂们，看了祥子的故事，也不要灰心。有时候我想，是不是祥子给自己的目标太高了一些，毕竟那时的洋车夫，自己有车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就像如今在北京，是不是每个人都要立志买房子？
人各有志，努力拼搏是好事。只是太累的时候，也要让自己停下来喘口气。脑袋里的弦绷得太紧，容易断。心里的事，压的太多，容易累。如今的北漂，要面对长时间的通勤、高强度的工作、较高的房租……如何在梦想和现实间，保持一个平衡，我觉得是每个北漂人要考虑的事情。
最近，31岁男子弃车跳桥的新闻引发了大家的热议。说实话，今年因为疫情等原因，很多人都面临着一些生存压力。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态。亦舒《我的前半生》中，唐晶就推荐罗子君看看《骆驼祥子》《红楼梦》。生存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当你觉得人生很苦的时候，记得一定不要放弃。不管是看书，还是别的途径，请找一个适合自己的情绪疏导的方式。慢慢调整心态，一切都会好的。
文|一心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