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五花肉

文/静馨


六岁那年过年,我吃了一大碗肥的流油的五花肉,属于三分瘦七分肥的那种。

猪是前一年大雪后买的,雪是从前一年的年三十开始下的,洋洋洒洒断断续续连下了好多天,黄土地给严严实实盖上了厚棉被,整个世界都是雪白雪白的。村里人集体出动,把干净的雪一块一块宝贝似的铲成堆,装在框子里倒进水窖。小孩子们狂欢一般在地里滚雪球打雪仗,玩疯的节奏。俗语“瑞雪兆丰年”,大家对丰收年充满了期待。年一过,都兴冲冲的开始筹备庄稼的事,大家料定这一年是个丰收年,所以家家户户从集上抱来了小猪仔。

果不其然,一场冬雪润醒了庄稼,春种后又是几年不遇的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喜获丰收,家家的打谷场麦跺子耸的高高的。记忆中,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一整年的喜庆滋味,大家个个脸上红扑扑的,咧着嘴巴扯着嗓子说话。

那一年过年盼的人实在焦心,腊月二十三一过,家家户户开始轮流着杀猪,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家家的壮丁都聚集了去,杀完猪女当家的当下做一桌丰盛的菜席,盘盘碟碟都少不了肉,吃的个个嘴角流油。

轮到我家的那天,母亲早早起床烧水准备,我也起了个麻溜早,揽柴烧火,勤快的跟突然长大了一样。我家那头猪膘肥体壮,溜圆溜圆。水刚烧开没一会,杀猪的和壮丁们就带着家伙什来了,来了也不歇着,直接奔猪圈去。

虽然是馋猪肉,但我怕杀猪,听不得那个惨叫声,再者,毕竟从小猪仔开始养,天天看它吃食也有一年光景了,不能说没有感情。所以在猪哼哼唧唧叫的时候,我就躲进了屋子,关上门,把头蒙在被子里,这样就听不见音儿了,就这样撅着腚藏被窝里干等母亲敲门。

杀完猪其他孩子在院子里玩猪尿泡的时候,我就趴在锅边看母亲炒肉,目不转睛盯着锅里翻滚的五花肉,一个劲儿吸溜口水。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能有这排场,平时经常就吃杂粮面,偶尔来一顿臊子面,家人疼惜我,还把碗里飘着的为数不多的几粒肥肉统统夹到我的碗中。今儿个,一大锅的五花肉,可得吃个尽兴才好。

母亲看着锅边搭久了的“馋猫”,心里早就不落忍,估摸差不多的时候,直接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上面还“呲呲”冒着油,我兴奋地捧起滚烫的碗,端到炕桌上,狼吞虎咽,油腻腻的五花肉没一会就被我消灭的一干二净。以我当时年纪,母亲认为我吃肉的量远远超出我的实际能力,所以,她不停重复,她的女儿“能吃肉”,“吃了一大碗”,“还不就馍馍”。后来,家家户户都知道了,我自己也知道了,我能吃肉,一次能吃上一大碗,还不用就任何主食。

直到现在,我都三十了,村里人聊起来,还会对我吃的一大碗五花肉记忆犹新。其实究竟吃的香不香,有多香,我都记不清了,跟他们一样,就记得吃了满满一大碗,没就馍馍。后来我想,在那个肚子里缺油水的年代,在“吃”这个问题上,或许还没达到爱与不爱的境界,只要有得吃就很不错,并且逮住一顿是一顿。

其实谁也不知道,那一次我吃伤了。这实在是一件说起来很难为情的事,但是我不怪自己,肚里没油水的滋味它并不好受。自那以后,我越来越不喜欢吃五花肉,但名声流传在外,又不好意思不吃。往后的几年,吃肉渐渐变成了常有的事,但父母亲还是会习惯性地把碗里的肉夹给我,“我蛋娃能吃肉,多吃点”,母亲总这样说。

第二年过年,母亲照样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我看着油花花颤着的肥肉片子,第一次跑出去呕了个一塌糊涂。当然,这事谁都不知道,后来,我挑了几片瘦肉,意思了一下。自那以后,就再也不碰一粒肥肉了,甚至碗里要飘着肥肉,也得尽数捡出去才能吃得下饭。

多年过去了,现如今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过的红红火火,人们的需求不再停留在“有得吃”上面,而是将心思聚焦在“挑着吃”“吃得健康营养”上面,这是过去挨饿受冻的人都不敢奢望的事。

爷爷奶奶常常感慨“古怪着,花样多的不认识都”。可不嘛,但即使如此,爷爷奶奶仍然习惯把吃过饭的碗舔干净,把掉在饭桌上的米粒捡起来吃掉,把炒菜的油锅再用馒头把油吸尽。有的人看到就觉得爷爷奶奶的行为在这个年代同样古怪,但我从不阻拦他们这样做。就像别人看我不吃肥肉,认为我为了保持身材或者就是挑食,其实真正的缘由也只有自己清楚。

所以,每次在拒绝肥肉的同时,也在不断接纳,并不自觉的心存珍惜,珍惜粮食,珍惜岁月,珍惜当下……

你可能感兴趣的:(那碗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