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三个姓氏,一个是向氏,一个是徐氏,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家的黎氏,向氏和徐氏是这个村的原住民,我们黎氏是太爷爷一辈从很远的地方逃难到村子里来的,刚来的时候一直受到向氏和徐氏的排斥,一直到爷爷这一辈子,爷爷是个巧裁缝,做的衣服远近闻名,很多人都把他请回家做衣服,时间长了,有了一定的名誉和地位,才在村里站稳了脚跟,当时的人还是很尊重手艺人的。
现在最大的家族向氏出了这种事,渐渐的,大家都和向氏有了疏远的迹象,向氏家族的人也知道众人疏远的原因,也是无可奈何,敏敏的师父说的那句话像阴影笼罩在众人头上,向氏家族的人都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尤其是向敏的活烧,向怡的毁容,都是惨烈无比,很多向氏家族的人开始种植各种副业,如香菇蘑菇之类的,企图赚到更多的钱,可以离开这块令人恐惧的地方。
在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向敏的奶奶去世了,临死前她叮嘱家里的人积德行善,最好去镇上买房子,不要住在村里了,她还说,当年做的事实在太丧阴德,现在向老大的鬼魂已经离开,那个被害的鬼魂肯定会回来复仇。
向家人问她是到底是什么鬼魂,她突然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窗户,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好像是一口痰回不上来的样子,脸色一下子转成死灰色,二腿一蹬就归天了。
陪护的人看着窗户,窗外爬满了牵牛花,趁着白色的月色,被台风吹得左右摇晃,映照在窗户上,显得阴影重叠,陪护的人惊出一身冷汗,当晚就吓病了,以至于向家会遭来更大的灾祸的传闻更逼真。
夏天,很多农村里的人都有乘凉的习惯,晚上都会出来吹吹风,吃吃西瓜之类的,但真的很少有人敢去向家那一片住宅区,感觉整个都被黑色阴影包围住了,非常吓人,甚至是连狗都不敢进去。
向家唯一的一件好事就是向怡结婚了,何磊复员后就来向家提婚,向怡终于把毁容后的容貌给何磊看了,没想到何磊根本就不为所动,依然表示永不变心,变得更为体贴和温柔,向怡烧伤的皮肤一直需要护理,都是由何磊亲手敷药,向怡吃饭不方便,何磊就帮向怡把爱吃的东西,像鱼之类的,把骨头剔了再拿给向怡吃。
这样好的男人也只有向怡能遇到了,2个人不久就结婚了,向怡虽然是个残废,但挣钱的本事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反而更胜一筹,何磊也因为他的踏实勤恳进了公社,提拔为团委书记。向怡算是跳出了向氏家族,大家都以为她应该不会是经历灾祸的人,应该不会再遭劫,事实证明,愿望终究只是人们最单纯最美好的希望,有些事还是会发生的。
我呢,终于读高中了,之后就一直寄宿在外面,和村里很多小伙伴少了联系,偶尔会接到向东的信,他初中毕业后就到一家乡办企业工作了,工资不高,他父母节衣缩食为他在镇上买了一套商品房,记得当时他在信中对我说,深觉自己对不起父母,为了自己,害得父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都为自己考虑,拼命的省钱买房子,他其实非常不忍心父母终日操劳,父母有时候因为太辛苦什么话都骂的出来,他也只好认了,信里充满了郁闷和痛苦。
我当时给他回信还劝他不要太介意父母的态度,毕竟父母再怎么骂他打他也是为他好,之后他就不再写信给我,我还以为他工作忙顾不上写信了。
放暑假的前一晚,妈妈在宿管那里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明天舅舅来接我,我快乐极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又可以去外婆家了,可以见到小伙伴们,乐呵乐呵的我回到宿舍就开始收拾行李,和同学闲聊,其中有一位大眼睛小个子的安晓丽对我们说了一件奇事,她说,她家有狐仙。
这牛吹的,我们几个顿时就不乐意了,脸上均露出了强烈质疑的表情。
安晓丽看见我们这副表情,赶紧发誓;“我真没骗人,真有狐仙,不过被我妈妈赶走了。”
我和另一个同学对视了一眼,不说话。
安晓丽说,“这只狐仙以前住在我家隔壁,帮隔壁那户人家发了很多财,结果那户人家发财后请仙人做法要把她赶走,把她惹毛了,就把这些年在别人家偷的东西都扔到了村里那条大路上,我们都看见了,看不到谁在扔,就看见很多东西从各个地方飞出来,有些东西就是村民家中突然无缘无故丢失的。”
她说的神奇,我们几个停下来听她说。
安晓丽见我们有兴趣了,小脸一甩,“哼,刚刚是谁质疑的!”
“好啦好啦,晓丽快说,接下来怎么样了?”我们央求她,女孩子对这种都很敢兴趣的,记得我跟她们说向敏的事情时,她们几个躲在被窝里发抖,但还是一直在追问,后来呢后来呢,听完之后,整个宿舍的人都不敢睡觉,4个女生抱成一团盖同一条被子,整整一个礼拜,被老师发现真相后,把我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命令我们以后再也不许说这种迷信的事情。
可谁会睬老师的规定呢,私下里,还是偷偷的在说,越吓人越想听,越听越吓人。
“后来我隔壁就被村上很多人看不起,大家都疏远他家,谁叫他们家占人家便宜,叫狐仙偷东西,还请仙人做法赶狐仙。”
“那这个狐仙怎么会跑到你们家了呢,还有,她帮你家偷东西了吗?”我们好奇的问。
“就是偷东西了,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无缘无故的多了很多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我妈就奇怪了,问爷爷奶奶爸爸都说不知道,跟你们说,还多了很多钱,我妈说,不干不净的东西不稀罕,就把所有多出来的东西都拿到村里去了,包括钱,还站在家门口痛骂了狐仙,说我们家不是那种没骨气要别人东西的人,叫她去别的地方。”
“你妈真了不起啊,后来呢,那狐仙走了吗?”
“走了,被我妈骂走了,我妈说,拿不义之财的人迟早会付出代价。”晓丽一脸骄傲,她学着她妈妈的口吻跟我说话。
“我也赞同。”我点头,“老感觉我们村的向家也应该是发了不义之财,否则不会老出事,很吓人的,晚上经过向宅,就是笼罩在一大片的黑影里面,向家最美的2个女孩,一个活活烧死,一个烧成残废,真是可怜。”
就在这个时候,宿管在外面叫,“子聿,有人找。”下午三点,这个时候谁来找我,奇怪,因为马上放假了,有些远的已经回家了,宿管就比较宽,通情达理起来。
我走出宿舍,咦,居然是向东,他完全就像个大人一样了,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工装裤,站在树荫下等我,看见我出来就朝我挥手,我连忙跑过去,向东笑着说,“子聿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蹦蹦跳跳的。”
“向东,你怎么来了,你工作了有工资了呢,是专门来请我吃饭的吗?”我开着玩笑,树荫在向东的脸上耀着光点,耀在向东挺直的鼻子上,随着轻风光点又跳跃到他的薄唇,少年真是英俊,向家的人长的都好,外婆说,主要是向老大长的好,他几个女人都是美人,向家的后代容貌都是中上的。
“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家的商品房。”向东腼腆的一笑,“女孩子眼光都差不多,你如果满意的话,她应该也会喜欢。”
“你有女朋友了吗?”我惊喜的叫起来,“你动作好快啊,真的有女朋友了吗?”
“嗯,还没跟我父母说,私下里在交往,和我一个单位的。”
“好好好,快带我去看房子,哎呦,你怎么想到要我去看房子啊,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你看中我了呢?”我笑着说,“更何况是看你的房子。”
“房子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所以才想到要你去看,再说现在和她的关系是保密的,不能让别人知道,唯一比较要好的也只有你了。”向东连忙解释。
“好吧好吧。”我随着向东朝学校外面走,没多久就走到学校附近新建住宅区,是一个新建的住宅区,“我妈妈爸爸也想给弟弟买房子,最好买在这里,我回家就方便了呢。”
“房子好贵,唉,家里的钱全用光了,父母一直骂我,我现在已经成了讨债鬼,剥削父母血汗钱的逆子,有时候想想,真不要这套房子了,他们骂的实在是太难听了。”
“向东,你忍一下,别和阿姨叔叔计较,他们做的苦,总要有个出气桶,我们没出力出钱,也只有挨骂的份,你别看我整天笑嘻嘻的,我读书也化了很多钱,上次回家为运动装的事情还被父母骂了一顿呢,别记在心里啊。”
“嗯!”向东点了点头,很快,我们就到了向东的商品房,是三楼的一套房子,一梯二户,我们走到楼梯口,遇到一位中年妇女,她怀疑的看着我们,然后问,“你们是谁,怎么到这里来?”
“我们是301的住户,今天来看看房子。”向东拿出钥匙亮了亮,那个阿姨立刻就用大嗓门非常愤怒的指责开了,“301啊,你们实在太过分了,我是住在201的,说说,每天晚上你们家在干啥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啊,每天晚上10点就开始来来回回的踱步,你们家是神经病还是什么的啊,按你们家门铃也不开,终于被我逮到了,已经2个月了,整整2个月了,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啊!”
那个阿姨一连串的控诉像爆竹一样爆了出来,我和向东被她喷的满脸满头的口水,根本无招架之力啊。
“左右街坊邻居,大家都来评个理,有这样恶作剧的人家吗,太缺德了!天天晚上,天天晚上都这样子,踱过来踱过去,每个房间都在踱,我儿子上夜班回来也不能睡,今天终算让我逮到活人了,我还咒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呢!”
有几个无事可做的大爷大妈也开始帮着那位阿姨,“这确实过分啊,现在住在商品房里,又不是乡下,房子大,随便怎么闹腾也没人说,小伙子小姑娘,年轻人要多为别人考虑,不能这么自私自利,你们要知道,你们的地板可是人家的天花板啊!”
“可问题是,我们家都没人住,一直空关着,也没借给别人啊。”向东争辩,“这位阿姨,你的火气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家自从一年前买了这套房子后,就没搬进来住过,我们全家还是住在乡下,这房是我的婚房,父母也不肯借给别人住的,你们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搞错了。”
“不可能!”阿姨斩钉截铁的说,“怎么可能没人住,那每天晚上闹出来的大动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鬼啊?”
我和向东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隐藏的恐惧,我对阿姨说,“你现在这么大吵大闹的,实在不信就跟我们上楼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住不是就有答案了吗?”
“上去急上去,难道我一把年纪了还会说胡说,乱冤枉人!”阿姨气呼呼的走在前面,我和向东跟在后面,还有几个好管闲事的也跟了上来。
向东拿出钥匙开门,防盗门的锁都有锈迹了,向东开了半天,脸上都出汗了,他嘟囔着,“跟你们说我们家没人,你们还不信,这回相信了吧,防盗门都锈了。”
那些人也迟疑了,只有那个阿姨还一脸鄙视愤怒的表情,她压根就不信这房子里没人。
向东打开大门,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有一股风只扑我们几个而来,有个老人大叫,“好邪的风,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邪风?”
门打开的同时,所有人都看见整套房子空无一人,房子已经装修过,所有家具,厨房,桌子上面都用旧被单盖着,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积灰。向东大步走了进去,站在客厅中间,对着那位阿姨说,“你看,没人吧,我们家都没住进来过,怎么可能有人,你肯定听错了!”
那个阿姨迟疑的看着这个情景,“可我明明是听到有人在房间里踱步了,每天都踱,已经2个月了,我们全家都听到了。”
向东打开房间门,气呼呼的说,“你自己看吧,房间里有没有人,”
向东站在房间门口,背对着房间,脸上非常气愤,我和所有的人都看到房间的地板上有一串清晰的脚印,应该是积了很久的灰尘,然后有人在灰尘上走过留下的印迹。
我指着地上的脚印,向东转过身惊讶的看着这些脚印,整套房子的窗户都是锁着的,是谁在里面留下了脚印,如果是小偷,又是怎么进来的?
突然,我看到跟上来的老头脸上出现惊骇莫名的表情,他仿佛看到什么东西,我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什么都没有,那个老头也是不置信的再看一眼,然后疑惑不解,脸上的表情惊惧异常。
一群跟上来的阿姨大叔都纷纷发表看法,“会不会有小偷,你们家一直没人住,小偷看准了就落户了,所以201才会一直听到声音。”
我和向东打从心底发凉,难道说,这个灾祸真的躲不掉吗,就连买了房子搬到外面也躲不掉吗?那个冤魂他不肯放过向家任何一个人。
事后,我们在大爷大妈的建议下,去居委备案,说明情况,那个怒火冲天的阿姨也不再对我们发脾气,只是关照我们把门窗锁好,不要被小偷偷了东西。
我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的走到那个老头身边问他,“大爷,你刚才在房间里看到什么了?”
大爷转过头一叠声的说,“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我不信,我看到了。”我说。
大爷唰的转过头对着我,脸上表情半是惊惧半是疑惑,“姑娘,叫你家大人请个仙人吧,这房子邪门!”
说完,大爷转身就走了,向东从居委里走出来,看见我发呆,就问我,“看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我笑着对向东说,“房子不错,我喜欢,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喜不喜欢?”
“子聿,你实话告诉我,那些脚印,你真的认为是小偷吗?所有的窗户我都检查过了,里面都是上锁的,根本不可能进来的。”
“向东,我看过很多密室杀人案呢,最后都是有办法进来杀人的,估计那个小偷也是此中高手。”
“子聿,我真怀疑是那个冤魂!”向东喃喃自语,“如果真的是,那么我们买房子有什么用呢,我父母每天骂我有什么意思呢?”
年轻的向东反复的说着这句话,这是向东留给我最后几句话,每当我想起他说的这些话,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没做一件坏事,老实勤恳爱帮助人,有自己爱的女孩,有一个期许的未来,可命运的轱辘转过来的却是残酷狰狞的一面,向着这个年轻人撕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