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凤九是在三日后醒来的,她睁开双眼,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偷偷溜出狐狸洞找姑姑,尔后在青丘与翼族交界的林子中遇见了赤炎金猊兽,然后……她拍了拍额头,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她抬眼打量这素雅的屋子,一切都显得很陌生,只是当她扫到空空如也的净白瓷瓶时,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不过究竟少了何物,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东华端了药进来,见她醒了,缓步靠近床榻坐下来,轻唤了一声:“九儿。”
凤九惊了一跳,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仅和陌生男子单独同处一室,竟然还一起坐在床榻上这样亲近,纵然青丘民风纯朴,可若让阿爹知道了,非将自己吊起来打一顿不可,不由得向后退了几分:“你、你是谁?”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然面对此刻对他全然防备的凤九,东华强逆心血后一直强撑着的身子忍不住一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中衣。
凤九的心似乎颤了颤,小声问道:“喂,你、你怎么了?”
东华见她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心中甚是疼惜,他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丝丝血迹,使了个净衣诀将衣衫恢复干净,才安抚的笑道:“无妨。”
凤九疑惑的打量了他几眼,又转头指了指这陌生的屋子:“我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方才似乎在林子中遇见了赤炎金猊兽……”
东华微微一愣,原来她的记忆回到了遇见自己之前,他有些恍神的想,这样也好,他曾经给她带来了许多痛苦的过往,既然都忘了,那就如同新生,再重新来过一遍罢了,只这一次,再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的心了。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过了一瞬,他抬起双眸定定地看着她:“不错,你的确遇到了赤炎金猊兽,是我救了你。”
“你救了我?”凤九眨着一双乌黑的杏眼,狐疑的说道:“可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东华沉默了一瞬方才回道:“那是因为你撞坏了头,所以想不起来了。”
“是这样啊。”凤九有些失神的摸了摸头,却没觉得哪里有伤痕或者疼痛,她指了指自己:“你方才似乎是叫我九儿?”
东华点点头:“不错。”
“可我不叫九儿呀。”凤九很是认真的说道:“我是家中辈分最小之人,长辈们都唤我小九,十里桃林的折颜叫我小丫头,迷谷和其它人都叫我小殿下,唯独没有人喊过我九儿。”
“所以你先前告诉我你叫九儿是在骗我?”东华心中泛着浓浓的柔情,眸中却划过丝丝笑意。
凤九脸颊一红,苍白的面上染了一丝霞彩,甚是妩媚动人。她强词夺理道:“那我、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倘若你和金猊兽是一伙的呢?再说、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谁晓得你是不是诓我的呢?”
没想到她记忆倒退了,人却不像从前那般傻愣愣的,东华微微失笑,轻声问道:“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呢?”
凤九顺口回到:“我是青丘白凤九。”说完又有些警惕的盯着他。
“原来是青丘的小帝姬呀。”东华轻轻一笑,眼眸深遂的看着她:“那么九儿,你还记得说过要怎么报答我的么?”
“报答?”凤九一瞬间没想明白,却马上会悟过来,他是指他救了她,姑姑曾教导过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救命之恩更是倾尽所有也不为过。她呆了呆,傻兮兮的问道:“我说的什么?”
东华眼含深意的笑了:“你说要以身相许。”
“这、这、这怎么可能?”凤九惊的话都不会说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会冒然说出这羞人的话?”
东华唇角微微飞扬,勾出动人的弧度:“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凤九跟着重复读了一边,似蓦然惊醒般从床上跳起身:“你、你就是昔日定仙神之律法,掌六界之生死的天地共主东华帝君?”
东华淡淡一笑:“难道本帝君不像么?”
凤九摇摇头,微微失神:“不是,只是典籍上所记载的上古之神突然出现在眼前,有点不敢相信而已。”她又悄悄的看了他几眼,眸中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是东华帝君?”
忘记了又如何?她还是那个她,他会让她再爱上他,给她足够的爱与呵护。东华稍稍坐直了身子,侧眸轻笑:“怎么?”
“没想到你看起来这样年轻。”按照典籍上的记载,东华帝君比爷爷都还要年长些,可爷爷早已鬓角斑白,面上也爬满了沟壑,唯有一双依然炯炯有神的眸子才能显出几分昔日的气势,而面前之人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一袭紫衫清贵高华,银发三千流泻于肩头,如皑皑雪原泛着淡淡的光泽,星眉皓目,比青丘的漫天繁星都要亮上几分。凤九心中偷偷的想到,还有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也没想到你这样好看。
东华似乎看到她心里去,一双眼眸泛着淡淡的笑意:“所以以身相许也并不会亏你半分。”
“不、不行。”凤九急切的回绝他:“阿爹知道会打死我的。”他虽然救了她,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对于她,明明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东华双眉轻蹙:“他经常打你?”
“也,也没有。”凤九心中暗道自己真是傻,连个好些的借口都找不出来,她眼眸滴溜溜一转,突然捂着头道:“哎呀,我头好疼……”一边叫还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窥东华的神色。
也许太过于害怕失去她,略略急切了些,东华忽略她装得并不太像的姿态,甚是无奈的的摇摇头:“也罢,你先在这太晨宫中养好身子再说吧。”他端起置于一旁的碗:“来,喝了药头就不疼了。”
凤九虽然是装出来的,然而此刻骑虎难下,喝也不好,不喝也不敢,册子上记载着这位东华帝君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神仙,只好苦着一张脸木讷地看他一勺勺的喂入自己口中。只不过喝了半碗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专注且温柔。
凤九的脸腾的一下飞红,从他手中夺过碗,低着头小声道:“我自己喝。”一口而尽后,一向怕苦的她并未觉得这药十分苦涩。
殿外传来司命的恭谨的声音:“帝君。”
东华将凤九略有敞开的衣襟拢好,才淡声说道:“进来吧。”
司命低着头走进来,抬眸一下看到坐着的凤九,不由得满颜笑容的说道:“女君,你可算醒啦,真是把小仙给吓坏了。”
女君?已被东华如此亲密动作给迷懵了的凤九目露迷惑,看了眼他,又看了看东华,才疑惑的问道:“你是在问我?”
司命微微一愣:“对呀。”话音方落便感受到帝君投过来的淡淡一瞥,他的心神一凛,不知自己说错了何话,有些忐忑的盯着地面。
凤九却忽地轻声笑了:“你弄错了,青丘女君是我的姑姑,我是狐帝白止的孙女儿,虽然我爷爷时常说我与幼时的姑姑长得有些相像,但我不是她。”
司命被她一番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很是奇怪的盯着她准备开口,只听东华轻轻的咳了一声,将他未出口的话悉数憋了回去。
东华眸光稍带警告的瞥他一眼:“找本帝君何事?”
接收到帝君发出来的信号,司命只觉得自己似要浸出冷汗来,迟疑着回到:“回帝君,天君让小仙来问问您,您何日才会重回朝会。”
东华淡声道:“去告诉天君,本帝君该教的已全都教给了他,如今的他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所以本帝君日后就不去朝会了,倘若实在有要紧事,再来太晨宫找本帝君罢。”
司命躬身道了声是就退在一边守着。东华见他杵在一旁,思忖片刻,说道:“去书房等我,我有事要交待你。”
眼见他退了出去,东华转回头看着凤九:“头还疼不疼?”
凤九本就是装出来的,愣怔怔的摇了摇头,显得有几分呆傻的样子。
东华想将她颊边的碎发挽去耳后,只是方才抬手又担忧是否太快会吓到了她,是以略微尴尬的收回来,盯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诌道:“纵然不痛了,但药王已嘱咐过,你头内尚还有些淤血,这些日不要活动得过于频繁,就在殿内好好呆着,多休息下。”见她听话的答应了,才起身走了出去。
书房中,司命已听命侯在一旁,东华三言两语说了大概,他心中已基本明白了:“所以帝君的意思是?”
东华轻握了握拳,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天宫之内,本帝君不希望听见到有人妄议此事。”
“是。”司命神色肃穆的躬身回到,帝君令下,无人敢不从,只是玉清宫……只这么一想,他就问到:“那天后娘娘那里?”
东华微微抬眸:“将本帝君方才一番话讲与她听,想必她会明白的。”
第二十二章:
凤九在太晨宫中连呆了好些日子都没跨出过宫门,她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根本就走不出去,一道结界封印了太晨宫的大门,每日能够自由进出的不过仅司命一人而已。如此诺大的宫里只余她与东华二人,总觉得心里有些难以言明的怪异。
凤九也不是没提出过抗议,只不过每次都被东华一句你还没好全给打发掉了。她不知道哪里不好了,反而觉得自己身体好得不得了,浑身的精力无处消散,反而倒显出几分怏怏的情绪来。
东华本指使了她干一些端茶倒水的轻活儿,见她实在无聊,也因着她呆在一旁,自己手上的经卷着实看不下去半个字,才抬眸问道:“你有什么擅长的事儿?”
打架惹祸凑热闹是她最爱干的事儿,可当着帝君的面,她哪里敢说的出口,只一面闲闲的翻看东华寻出来的册子,一面有口无心的回到:“做饭。”
东华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此甚好。”说罢他抽出张纸,写了半晌才递给了她。
凤九目瞪口呆的看着手中列了一长串的菜名,甚至于有些后面还特意作了批注:此菜甚好,可常做。她很想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丢到他一脸恬然笑意的面上去,可在与对方太过强大,她只得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一向认为,九重天的神仙是不需要吃饭的。”
“你说的不错。”东华眸中闪着淡淡的笑意:“只不过我救你之时与赤炎金猊兽恶斗一番,伤了点元气,是以需要补补。”
见他提及此事,凤九的底气明显的弱了几分,小声的嘀咕道:“受伤了不是该喝药么?”东华帝君这样厉害,对付小小的赤炎金猊兽,竟也会受伤?凤九不由自主的微微撇了撇唇,有些不太相信。
仿佛知道她的暗中腹诽,东华放下手中经卷,撑着头道:“区区金猊兽,本帝君如何会放在眼里,只不过……”他勾唇笑看着她:“你似乎是害怕极了,抱着本帝君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是以本帝君法术有些施展不开。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伤,药就不必了,食补就好。”
抱着他不肯撒手?自己竟然做了这么丢人的事儿?纵然全无印象,凤九的脸色还是一寸寸的红了下去,很快就偃旗息鼓的败下阵来,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司命奉命送来的食材厨具倒是一应俱全,他虽不知帝君是如何盘算的,但也猜的八九不离十,看着凤九呆坐着出神,不由得微微一笑,上前问道:“小殿下,在想什么呢?”
凤九本在努力地回忆自己被救的过程,然而想了半晌却不得其所,见是他来,苦笑着一张脸说道:“是你啊。”
司命见她神色,有些惊讶的问道:“小殿下这是在愁什么?”
凤九翻着他送来的新鲜瓜果蔬菜,蹙着眉头说道:“他果然是东华帝君么?为何与典籍中记载的大不一样?”
司命微微一愣,瞬间就懂了她指的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她刚醒过来的那一日。那天他奉命将帝君之话传到玉清宫后回来复话,正巧遇到小殿下瞪着一双乌澄澄的杏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
东华一眼瞥见他,淡淡的拂过一眼,说道:“司命,你告诉她,本帝君这太晨宫中是否只有一间寝殿?”
可惜他当时并没领悟到那眼神饱含的深意,不过微微思忖后就说道:“小仙记得之前还有间仙娥的寝房,只不过帝君将宫中仙娥遣散后,就一直空了下来。”
只记得当时小殿下并未说话,不过她得意的抬了抬头,甚是挑衅的瞪着帝君笑得如盛夏的阳光般灿烂明媚。然而帝君仿佛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转回头却对着他道:“既然如此,司命你就在前带路吧。”
他忐忑的带着他们走到仙娥的寝房,推开略有灰尘的大门,木然说道:“就是这里了。”
小殿下当时蹦蹦跳跳的跑进去环顾一周,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就是这里了。”只不过才走到榻前,就听见她惊天动地的啊了一声,转回身跑到帝君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战战兢兢的指着榻上一条吐着蛇杏子的吐得正欢的碧油油的翠蛇问道:“这、这是什么?”
帝君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深意,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不过是条小蛇而已。”他状若自然的打量的看了看这屋子:“本帝君记得迁宫太晨宫之前,这里曾种了大片的金蝉草,乃是灵蛇一族最爱的食物,后来虽让人除了个干净,但多少总留了些味道散不干净。”他侧眸一笑:“对这里可还满意?”
小殿下握了握颤抖着的双手,抓紧帝君的紫衫,神色肃穆的说道:“这里似乎颇寒凉了些,不太利于我养伤。”
帝君了悟的点点头:“那你……”,才说了两个字便被小殿下打断:“我觉得你那间很不错。”帝君很是满意的勾唇轻笑:“如此甚好。”
他二人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心中有些疑惑,这里果真种过大片的金蝉草么?为何他从听说过?他忍不住回头观望,却发现方才龇牙咧齿的小蛇早已不见踪影,落在榻上的不过是一片细长的竹叶罢了。
是以此刻凤九有如此之问,司命并不觉得奇怪,连他都觉得帝君这事儿做得忒不厚道了些。但东华帝君毕竟为他的衣食父母,再者他一路看着他二人情缘之路的艰辛,觉得如今也算是另一番圆满,所以并未说明,只不过微微一笑,问道:“小殿下想象中帝君应当如何?”
凤九皱着一张小脸道:“我记得典籍上所记载的帝君不是不苟言笑,冷情冷性之人么。”
的确如此,只不过不是对你而已。司命心中暗自想着,口中却说道:“许是帝君他老人家近日心情不错的原因罢。”
心情不错所以显得厚脸皮?凤九呆了呆,觉得这尊大神还真是心思莫测,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她不再多想,只随口说道:“司命,给我讲讲这天宫有趣的事儿吧。”
东华直等到夜幕降临还没看到凤九的影子,不由得起身想去看看她究竟在折腾什么东西,只不过还没走近,就听见传来她与司命的谈笑声,他靠在窗前看了一瞬,屋内的女子笑靥如花,正在讲她小时候与阿爹斗智斗勇的趣事。不知为何,他忽地觉得这一幕有些扎眼,不由得轻微咳了一声。
屋内的二人顿时停了下来看着他,显得有几分拘谨的模样。东华淡声问道:“还没好么?”
凤九啊了一声,说了句好了就去揭开锅盖,哪曾想热气腾腾的烟雾袭到手上,顿时烫的失了手,锅盖子就直直朝脚上砸去。
东华目光一凝,一道白光极速将其定在空中,才走进去,微微俯身拾起,递与凤九手中:“拿稳了。”
司命略微尴尬的收回方才伸出的手,感受到帝君周身若有若无的凉意,决定还是先走为妙,于是立即躬身告退。
凤九见他要走,傻乎乎的问道:“你也帮着我忙乎了一阵,不一起吃了么?”
司命在心中苦笑不已,小殿下,你难道没看出来,帝君明显的一副醋了的神情,你这不是在害我么!不等帝君以眼神示意,他已慌忙道:“小仙不需吃饭。”说罢逃一般飞快闪身出去。
凤九端着盘子跟在东华身后回到正殿,百无聊奈的呆坐一旁,东华看她一眼:“你不吃?”
凤九一愣:“我也不需吃饭的。”
东华静静的盯着她不说话,凤九本是很有骨气的顶了半晌,可东华的气势如同氤雾般一丝一缕的浸了过来,让她心中忍不住有些打鼓,只好默默的拾起筷子:“我又饿了。”
东华眸中泛起淡淡的笑意,伸手给她添了许多菜:“饿了就多吃些。”
凤九很是仇恨的盯着面前堆如小山的饭菜,一边吃得欢一边又哀怨的想着,她是狐狸嘛又不是小猪,干嘛要吃这样多。
殊途同归,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东华看着她无声的笑了。
等到凤九收拾好一切,东华已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见她并不到床榻上来,只坐在桌边翻着书卷,轻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凤九颊边泛起一抹红晕,她平日都是先化成原身先上了榻,是以并不觉得十分尴尬,然而此刻要她以人身去榻上,她想了想那暧昧的情形都不由自主的浑身抖了抖。只不过当着他的面去化为原身,她又没有那个胆量,是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道:“我不困,帝君您先睡吧。”
东华淡淡的嗯了声率先躺下,只不过薄唇怎么看怎么都勾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过了片刻,凤九轻声唤道:“帝君?”半晌无人应答。她悄悄地走过去,见他呼吸平稳而绵长,才放心的化成九尾赤狐的样子跳了上去。因着心无所念,她很快就睡着了,由着动物的本性,她朝东华怀中拱了拱,觉得十分温暖舒适,又不由自主的挤了挤,只与他紧紧相贴才显得异常满意,咧着狐狸嘴巴陷入沉睡中。
黑暗中,东华睁开一双眼眸,抱紧怀中的小狐狸,施了个咒法,将她变回人身模样,指腹缓缓扫过她长长的睫毛与红润的双颊,一个吻轻轻的落在她额间艳红的凤尾花上。
梦中,凤九望见自己着了一身粉衣,一边惊惶的回望一边往朝飞去,而她身后是狂笑不已已经追上来的赤炎金猊兽,她心中一慌,没看清路,等回过神时,已朝着一颗大树直直撞了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她看到一位紫衫仙人翩身而落,将她抱在怀中,连着旋了好几身才轻轻地落在地上,她拼了命的想去看清他的面容,然而总有一股浓雾阻拦着她,怎么吹也吹不散,好不容易一阵风飘过来吹散几分,却只看见他那一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仿佛青丘圣水潭幽深的湖水,深深地将她吸入其中。
第二十三章:
许是积年累月的生活习性,凤九醒来时天色依旧是朦朦亮的,彼时星与月还未全沉下去,透过微敞的窗棱看出去,星光疏淡,月色浅黄。她脑中极快的闪过一个星疏月朗夜晚,但等她再极力去捕捉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怔了片刻,蓦然忆起昨夜的梦,那怎么也看不清面容的紫衫仙人,是他吗?
稀疏的光芒照在皓皓银发上,泛出浅淡的光泽印上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双眉如青松翠柏般英挺,底下是长且浓密的睫毛,鼻若悬胆,薄唇轻抿。他这样安静的睡颜倒真有几分典籍上记载的淡离尘世,不近人情的样子。凤九看着身边之人的容颜微微出神,直到那一双如秋水寒星般漆黑的眼眸睁开,慢慢地与梦境里的重合,缓缓化作他清晰的样子。眼眸……凤九的心猛地一跳,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已醒来,正与自己四目相对,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其实她一动,东华就醒了过来,感受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面上流连,索性闭目装了半晌,一直不见她的动静,才复又睁开双眸,看着趴在自己上方的凤九,唇角飞扬:“看够了吗?”
他眼中流光溢彩的笑意,让凤九的心徒然漏了一拍,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二人,再感受不到其它。不知为何,她忽地不敢再去看他,有些不太自然侧过脸,想从他身上跳下去,只不过还没动作,她眸光一顿,抬起胳膊看着自己的芊芊玉手,哪里有半分毛茸茸的狐狸爪子模样,她迟钝的收回搭在东华肩上的双手,脑中思索着自己究竟何时化作的人形,然而等她反应过来时,已是她躺在榻上,东华侧撑着身子支在上方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既如夜空般深邃,又似星光般温柔。窗外飘来淡淡的清风,仿佛携来了天边第一抹霞彩,拂上她的眉,掠过她的眼,给她面上涂了一层浅浅的绯红,凤九脑中一片空白,双手猛地捂住眼睛:“你别、别这样看我。”
东华看着她耳红欲滴的样子,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坐直了身子不再压迫她:“你这是……在害羞?”
感受到他的气息略有远离,凤九的脑子才缓慢地恢复了正常,帝君方才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份美味的食物,似乎下一刻就要吞噬干净,她悲壮的回到:“不,是害怕。”
用完早膳,东华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这样活泼好动的性子昔日是如何耐着寂寞陪自己守在这枯燥的太晨宫中,想起她曾说过在宫中呆了这样久,九重天的景色却没有好好赏过,他心中泛过一层层的疼惜,略一思忖,说道:“昨日司命说莲池的芙蕖都长了出来,你随本帝君去看看吧。”
可以出去啦?凤九双眸一亮,立即起身,惊喜的问道:“真的吗?”
她一副欢喜的模样,东华既是怜惜又是无奈,不可微见的摇了摇头,先走了出去。凤九跟在身侧,四处张望,很是新奇,她在狐狸洞的时候就曾听爷爷讲过天宫重重叠叠,在祥云中若隐若现,甚是威严。只不过左看右看,虽然这里的殿堂楼阁的确金碧辉煌,看似美轮美奂,然而总觉得透着一股子的冷清。不像她们青丘,虽像凡尘俗世喧嚣热闹,但到底胜在温馨自在。
她看了半晌,渐渐地没了兴致,觉得还不如呆在太晨宫中端茶侍水,读书做饭,纵然也有闲的无趣的时刻,但大抵还是很快乐的。如此一想,她不由得微微一愣,觉得这无端冒出来的念头也颇为可笑,但还是忍不住的觑了眼身旁之人,却悄悄的脸红了。
东华仿佛不经意的瞥了眼她,唇边溢出淡淡的笑意:“在想什么?”
凤九还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心思中,随口答道:“在想你……”她抬头不小心看见他眸中盎然的笑意,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轻轻拍了拍嘴唇,觉得自己还真是傻得无可救药了。
“哦?”东华笑得如同清风拂面:“在想本帝君什么?”
反正已经彻底丢脸了,凤九也不在乎是否再多一分了,木然的问道:“典籍上说帝君自禅位以来,一直独居太晨宫避世隐居,远离红尘,可是这诺大的太晨宫,帝君不觉得太过于清冷了么?”
清冷么?这太晨宫他也住了十几万年,从前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虽寡淡,但也颇合他素喜清净的性子。后来她来了太晨宫,仿佛给平淡的日子增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生动而有趣,而她离去的数千年间,他竟觉得这样漫长寂寥的生命,仿佛一滩再也激不起浪的死水,泛着沉闷的气息。不过无论如何,平淡如水的、灵动有趣的、的、痛苦孤寂的都已是过去,往后他会护好她,不会再让她离他而去了。是以东华沉思默想片刻,回到:“你这么一问,倒也真有几分冷清的味道。”
谈话间,莲池也近在眼前,淡雅的荷香飘了过来,很有几分清新的味道。凤九快步跑了过去,看那一池碧叶绵延起伏,一眼看不到边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由衷的叹道:“这里真美。”她想到小时候在北荒时仿佛也有这么一大片的芙池,她不与阿爹倔着的时候,阿爹还会带着她泛舟其中,阿娘寻了大的莲蓬,剥了莲子给她。想起莲子的香味,她惋惜的叹道:“倘若有只小船就好了。”
东华微微一笑:“这又何难?”他略施了法术,栏杆下方就多了只素雅的木质小船,他站在船上,对凤九伸了伸手:“来。”
凤九瞧了瞧四周偷着围观的小仙娥,瞠目结舌道:“这,这样不好吧。”
东华顺着她的目光淡淡的一瞥,那些围观的仙娥霎时心神一凛,快步跑远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气魄果真厉害,难怪在他面前总显得傻兮兮的,凤九一边小声嘀咕一边顺着他的手跳到船上,小小的船只载动了两人,顿时有些不稳,摇摇晃晃起来,凤九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袂,向前一扑,就撞进东华怀中,听他有力的心跳声,自己的心不由自主的加快几分,只听上方一声轻笑:“坐好了。”她就被东华搂着腰坐了下来。
船只太小,他二人靠得太近,凤九感觉到近在迟尺的呼吸,身体不由得有些轻颤,想离他远几分,却又无处可去,她想了想,严肃的问道:“帝君是否觉得这船略略小了些?”
东华淡然道:“的确小了些,你不要乱动。”
“所以帝君你为何不化只大点的船只?”凤九略有不满的问他。
大点的船只,本帝君傻了么?东华唇角微勾:“本帝君为救你耗了些仙力还未恢复,也只能如此了。”
吃了这么多食补的药膳,竟还说未恢复,帝君你也忒可耻了些吧。凤九心中暗自腹诽,却不敢说不来,只好努力去屏蔽那若有若无的气息。
船只渐渐远离玉栏,凤九看着若隐若现的宫殿,眸中有些迷惑,她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曾经来过?”
东华执酒壶的手指微微一顿,折颜曾说这忘川之水无药可解,为何九儿却有如斯记忆?
不过下一瞬,倒是凤九自己失笑道:“我怎么会来过天宫呢?许是芙蕖无论天上地下,都长得十分相似罢了。”
东华心中一痛,想起她经历的一切,忍不住想去轻抚她微微失神的容颜,然此刻凤九已忽略掉心中浮起的淡淡惆怅,很是开心的折了一朵大的莲蓬,一颗颗剥出来,放在手心,像莹润饱满的玉珠一样可爱。她笑盈盈的递给东华:“莲子可甜了,我小的时候最爱这个啦。”
东华放入口中尝了尝,看着她眉目含笑的样子,果然觉得异常的甘甜。
凤九不知道在船上飘了多久,只知道迷迷蒙蒙中,自己又睡着了,梦中又见到救他的紫衫仙人,而这一次他的容颜异常的清晰,就是东华紫衣华发,目夺星辉的模样。
她看到自己端了盘果子,一边满意的咬着一边赏一池开得正盛的芙蕖,碧荷连天,花朵儿粉嫩,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她,她惊喜的回头张望:“帝君?”
她开心的绕到帝君身边,将中的果子递与他吃,却被他微微拂开,眼神略有几分无奈:“看你现在的样子,想来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似失了魂般盯着他清雅淡泊的容颜,忽地紧紧抱住他,还颇很舒适的在他胸口蹭了蹭,才满意的笑道:“帝君,说实话,凤九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他手指微微一拦,了然的说道:“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
她还看见自己倚着玉拦坐下,看着满池芙蕖:“我来了这么久,还没好好看过这九重天的景色呢。”
而帝君眸中似乎有一瞬间的怜惜划过,却淡淡的转开头:“日后让司命多带你出去走走,不必日日待在太晨宫陪我这老人家。”
他老么?他才不老呢!梦中,凤九也无意识的笑了。
第二十四章:
东华帝君带着帝后白凤九同游莲池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毕竟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对八卦都具有相当大的热情,对于他二人成亲之日所生的变故颇是好奇,但鉴于帝君一声令下,想起他素日的威严,谁也不敢在此时凑这个热闹跑去围观。然而也有特例,比如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成玉与连宋君,领着小阿离守在一旁观望。
等到凤九与东华下了船,就看到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望了过来,看得她一愣一愣的。那身着白袍,手执玉扇的男子,笑得比她更像一只狐狸:“隔着老远都仿佛看到帝君的身姿,我还当看错了,没想过果然是你。”他眼眸在凤九身上滴溜一转,意味深长的笑道:“帝君还真是好兴致。”
东华淡淡的瞥他一眼,轻轻一笑:“天宫无趣,比不过凡间多姿多彩,听说连宋你几度流连,几乎身不知归处?”
“这……”连宋觑了眼身边神色已然冷了下来,咬牙切齿的成玉,深觉自己真是嘴欠,跑去惹他作甚。
一句话解决掉两个,东华唇角微扬,余光却瞥见呆在一旁的小人儿,又不由得有些无奈,他算无遗漏,却单单忘了他。果然,这小阿离正正经经的拜见完他后,扯着凤九的衣袖欢欢喜喜的唤了声阿姐。
凤九唬了一跳,阿娘可没给她生出个这般大的小弟来,然看这小童乖巧可爱的模样,也心生了几分欢喜:“虽然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的阿姐。但倘若你愿意,这样唤我也是可以的。”
阿离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眸中满是疑惑:“凤九姐姐,你怎么了?我是你的表弟阿离啊。”
“表弟?”凤九喃喃问道,神色显得比他还迷惑。凤九?他没有认错!阿离是谁?她想不出来。不由得求救般的望向东华。
成玉上前一步,想要喊回阿离,却被连宋一拉,想起方才帝君的话,甚是不满的瞪着他,只不过连宋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后,她已逐渐展开笑颜,与他一道笑嘻嘻的盯着东华,眼中却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看戏的激动。
东华的眸光从他二人面上拂过,落在阿离身上,顿了顿:“他乃天后白浅长子,的确是你的表弟不错。”
“我姑姑”凤九眸中更是不解:“我姑姑已消失了几百年,怎地忽然成了天后。”她指了指阿离:“还有了这大的一个孩子?”
“不是一个,是两个。”阿离眨了眨眼睛:“阿姐,你在说什么呢?”
东华轻咳一声,言简意赅:“昔日擎苍有异动,你姑姑将他封印之时遇到危险,碰巧当今天君路过时救了她,是以他二人便在一处,才有了阿离。”
“所以我姑姑也在天宫?”凤九自动的忽略了他话中的重重疑点,很是惊喜的问道。
阿离瞧了瞧她,觉得今日的阿姐甚是奇怪,但他瞥见东华帝君清冷的神色,也颇自觉的打住疑惑,只说道:“前几日墨渊上神受了点伤,我娘亲她去了昆仑墟,还要些时日才能回来。”
墨渊上神、昆仑墟?凤九无语凝望虚空,为何这一道昏迷过后,整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化了呢。罢了,等见到姑姑,再问问她吧。
东华眸光一凝,若有所思的盯着连宋:“墨渊受伤了?”
连宋摇了摇折扇,笑道:“这你就问对人了,我那日去找天君有些事情,恰巧碰见昆仑墟的大弟子叠风来报,说是墨渊上神自前些日遇到一位故人后,心神颇为不宁,后来还与那故人交了手,将他重创之下自己也失手受了点轻伤,不过也不打紧。”
东华双眉微蹙,故人?他果然是出来了,不过居然败在墨渊底下,看来他全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所以此时,应该是最佳时期。刚想到此处,他心中蓦然一动,感觉到有人在动他伽印,神色不由得微沉下来,看向云霄中若隐若现的塔顶。
他侧眸看了看正在发呆的凤九,轻声道:“你先回太晨宫。”他目光微微转到连宋身上,连宋看他神色肃穆,立即明白他心中所想,回到:“放心,我看着她。”
“我和你一起。”不知为何,凤九忽地心生一丝难舍,抓了他的袖子急声说道,但眼见四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不由得又有些赫然,觉得自己似乎颇依恋他了些,又轻轻松了松手指。
东华眸中泛起一丝笑意,握住她即将缩回的手:“罢了,随我一道去吧。”
他二人才走,连宋对着成玉和阿离说道:“咱们也去瞧瞧。”
锁妖塔外,已看不到有人动过的痕迹,东华施法查了查伽印,连宋在一旁急切问道:“如何?”
他唇角微勾,眸中却闪过一抹厉色:“想救她,也得问问本帝君答不答应。”想到塔底封印之物,思忖片刻,终觉还是去看一眼才能放心,遂转身对连宋说道:“送她们回去。”他仅指了指成玉与阿离二人,显然是欲将凤九带在身边了。
凤九抬头看着这七层金刚白玉石塔,每一层都雕刻了数道咒语,在团团白雾下泛着冷冷的金芒,塔顶四道粗粗的铁链拴至四周直耸云霄的盘龙柱上,她竟觉得这一幕异样的熟悉,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涌出丝丝寒意。
仿佛感受到她的不安,东华握住她轻颤的手,从容一笑:“跟在我身后。”
他沉稳淡定的样子,让凤九觉得异常的安心,就算前方为龙潭虎穴,也再觉察不到丝毫的害怕了。
锁妖塔,顾名思义,乃是关压着作乱六界之妖、魔二族。它与寻常之塔相异,需从顶层而下,层层渐难。他二人进入其中,由于身上仙气的吸引,许多小妖围上来想要攻击他们。凤九见东华不过轻轻动了手指就迅速解决掉它们,也不由得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帝君,让我来吧。”
东华见她兴致冲冲的样子,想到自己在一旁,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轻笑道:“也罢,就让本帝君瞧瞧你能通到第几层。”
凤九想到自己这点仙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微微有些脸红,但还是拿起十足的精神去对待这场挑战。以她如今的功力,竟轻松的过了顶上二层,到第五层时乃是一个虎头人身的虎皮妖,虽然难了些,但也勉强打了个平手,赢了半分,是以顺利的下到第四层。
第四层之首却是与凤九同为九尾狐之族的银眉狐妖,因不甘于青丘的安闲自乐,妄想统一六界,干下不少伤天害理的坏事。东华见其妖力大盛,绝非前三层所同,本想自己出手,但见凤九面色红润,眸中依然斗志昂扬的神色,不由得微微失笑:“小心了,它可是媚术极强之妖。”
银眉狐妖见他不打算出手,只当他为无名小卒,得倚着他旁边身具倾城容颜而仙法低下的女子,不由得心中暗喜。她娇笑一声,化作一衣衫不整的美貌的妇人,眉眼含春,柔若无骨的缓缓凑近东华身前:“公子,奴家在这冷清清的锁妖塔呆了数万年,可真是空虚寂寞的很。今日得见公子这等风姿决胜的人物,心中甚是爱慕,公子可愿成全奴家,与奴家风流快活一夜?”东华本要一把拂开她,但看到身边的女子眸中已燃起两道小小的怒火,心中一动,索性站直了身子,作了一副任人采颉的模样。
她那张娇艳若滴的红唇几乎要紧挨着东华轻微勾着的薄唇,让凤九怎么看怎么刺眼,手中白光一现,化了一把长剑,瞪着乌澄澄的眼眸:“妖孽,住手。”
银眉狐妖淡淡的瞥她一眼,果然住了手,却娇声笑道:“也罢,公子且等上一等,待奴家先解决这个碍眼的小狐狸。”
东华负手立于一旁,眸中闪着淡淡的笑意,看凤九神色凝重的剑指银狐:“妖孽,来吧。”
银眉狐妖一个偏身,手中多了条细长的银鞭:“这雪凝鞭随我在锁妖塔呆了这样久,许久没有尝到血的滋味了,想来也是寂寞的很,如今便用你这只小狐狸来祭一祭它吧。”说罢,手中长鞭一抽,朝凤九卷了过去。
凤九灵巧的一躲,轻松避了过去。她轻轻一跃,凌空站稳,手中长剑舞动,划出数道白色光芒,朝银眉狐妖袭去。
东华抬头看她神色肃穆庄严的样子,忽地想起天君与天后继承君位那日,他在玉清宫正殿见到她端庄淑仪、仪态万千的模样,真有几分青丘女君的气势。只不过她仙力不及,剑招虽有架势,却不显凌厉。
银眉狐妖哈哈娇笑道:“小狐狸,就这等法力,也想坏我好事?”说罢,她银鞭一转,如游动的灵蛇般,蜿蜒着卷上凤九的长剑。
凤九用力一抽,自己却被带了过去,眼看就要随长剑一道被卷起来,忽觉身后多了一个温热的气息,原来是东华一手搂着她,一手与她一道握紧长剑,在她耳边轻笑:“看好。”
他带着她轻巧的一个翩身,这长剑忽如活了一般,竟将银鞭斩成数段废铁。银眉狐妖见他如此,娇声说道:“公子,可不要欺负奴家嘛。”
东华搂着凤九轻盈落地,并不理她,神色却是一沉,手中一道白光正中银眉狐妖的胸口,她喷了一口鲜血,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问道:“你是何人?竟能毁我雪凝鞭?”
凤九觉得心中堵着的一口恶气出完,很是畅快,笑盈盈的提醒她:“东华帝君。”
银眉狐妖顿时惊恐的跪地求饶:“不知帝君架临,多有得罪,还请帝君饶命。”
凤九见东华询问的望着自己,想到她虽作恶多端,但毕竟也与自己同族,摇了摇头道:“罢了,反正她也出不去。”
东华目光转向银眉狐妖,眸光微沉:“本帝君今日心情甚好,不想伤人性命,还不快滚。”
凤九随他继续下行,刚到第三层,方才第四层的廊柱后面就绕出一抹白色的身影,阴沉沉的盯着那相携而去的两人。
第二十五章:
东华,凤九下到第三层,为首的乃是一尊修炼了十几万年的九头蛇妖,凤九一看到它就吓得浑身轻颤,别的怪物长得再丑她都不会害怕,只唯一怕蛇,实乃因为幼时阿娘照顾她一时不慎,将她掉到蛇窝里去了,至今她一想起当时嘶叫着吐着杏子的蛇,都觉得仿佛再次经历那种浑身冰凉,几乎被缠的快要窒息掉的感觉。
她躲在东华身后完全不敢睁眼,直到感觉不到动静,才战战兢兢的问道:“完、完了没?”
东华见她实在害怕,施了咒法将蛇尸隐了形,才柔声回到:“好了,九儿,别怕。”
凤九透过指缝瞥了一眼,果然看不见它的身体,才微微壮了壮胆,扯着东华袖子随他一道到了第二层。她心里一边为自己的胆小赫颜,一边又不由自主的浮上几分崇拜与仰慕,觉得东华帝君他果然不负虚名,着实厉害。
第二层却与其它层相异,不仅没有任何妖怪,反倒浮了层淡淡的仙气。凤九眸中飘过一抹疑惑,但见东华神色甚是淡然,也就随他安心等待着。
果不其然,半晌后,虚空中渐渐现了一个透明的身影,他着一身素色长袍,如墨般的长发无风自舞,眸光清冷无欲,倒是与东华颇有几分相似。看到东华,他并不意外:“你来了。”
东华淡声开口道:“玄武,这二万年来可还好?”
这是玄武?倘若不是东华以笃定的语气喊出这个名字,凤九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玄武不是四方神兽之一么,为何竟会在锁妖塔出现?
玄武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凤九,因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熟悉,所以有些疑惑,但东华的话又不能不答:“我不过是半分魂魄而已,何谈好与不好。”
东华顿了顿:“这二万余年,你所造的孽也该还清了罢,可愿随本帝君出去?”
玄武摇摇头:“待在此处数万年,难得的平淡安然,如今回想前生,仿佛是大梦一场,玄武此生已无它望,唯有守在塔中,方能还心中一片安宁。”
东华不可微见的叹了口气:“随你罢。”
玄武目光从凤九身上淡淡的移向东华:“你今日来所为何事?”但他心思通透,见东华只沉吟着并不说话,心里已经明白了:“看来是遇到让你也颇感棘手之人,只这世间还有谁能敌得过东华你呢?”
东华眸中闪过一抹凌厉:“倘若是本已羽化,却又复苏之人呢?”
玄武目中若有所思,将所有能够想到的人都在心中过了一遍,依然不得其解,他淡声道:“罢了,我在此为你守好它,倘若真有用到一日,玄武也会尽微薄之力以助帝君。”
东华微微颔首,带着凤九正要下去第一层,却听玄武喊到:“等等。”
他微转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玄武看了看凤九,以只有他和东华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帝君知晓玄武占天宿星位,司卜卦一职,能知晓天机。方才对这位姑娘的气息颇感熟悉,略微探查一二,竟发现她与帝君似乎有一些关联。”
东华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仅剩半魂也能卜算到她与本帝君之渊源,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也罢,就听听你算的如何。”
玄武轻微摇头,目光似有自嘲又似带了半分悲天悯人的怜意:“帝君也知玄武如今只是半魂,不能占全,只能看到个大概。帝君与这位姑娘似乎在数千年前应当有一段缘分,但帝君昔日为护苍生,自断姻缘,所以这段缘分也便成了孽缘。只不过这位姑娘似乎做了件置死地而后生的事儿,感动了苍天,又为你二人续了昔日未断之缘。这本该是圆满的结局,却因一个意外而出的人将这段缘分又无端的毁了去,以玄武目前半魂之身,也只能看到你二人似乎并不能善终。”
东华转眸凝视凤九片刻,才淡声说道:“昔日乃是本帝君心有所顾虑,才会让她数次受到伤害。如今我心已定,不能善终又何妨?倘若本帝君偏要她,就算是天也不可阻挡。”
玄武沉静如水的眼中竟然浮现一丝痛苦:“玄武以自身昔日之果奉劝帝君,还请帝君三思而行之。”
东华淡淡的笑了,这笑容似有嘲意又带了与身俱来的尊贵:“本帝君不是你,也不会如你一般行事。”
玄武见他不听,也毫无办法,只好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无奈道:“你们走吧。”
凤九只见他二人只有眼神交流,却不懂何意,但他二人的眼光似乎在她身上转了几转,仿佛与她有些关系,不由得问道:“帝君,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东华微微低头俯身看她,目光专注且从容,仿佛带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无事,不过是问了塔里状况如何罢了。”九儿,天宫重见之日我已知此生再不能放手,不能善终又如何?纵然与天为敌,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凤九见他目光奇怪,不由得疑惑道:“他果真是玄武?那不是应该在不周山么,为何会在此处?”
东华微觉意外:“你怎会知晓不周山?”
凤九啊了一声,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会有如此一问,呆呆的回到:“想是之前在哪本典籍上看过吧。”
东华指尖轻触腰间冰凉润泽的玉佩,眸中若有所思的看她又问:“他虽为神兽,但也是仙身,为何被关在锁妖塔中?”
东华边走边说,却也只不过说了一句:“因为一场孽缘罢了。”
一场孽缘?凤九喃喃自语,还想多问,但见东华明显一副不再多说的神色,只好就此作罢,只不过回头去看那略显清瘦的透明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萧瑟之意。
刚下到第一层,方才凤九在锁妖塔外的那抹熟悉感又侵身而来,甚至比塔外还要强烈。哪怕东华就在身侧,也似乎觉得离她很远,竟生了一种咫尺天涯的悲凉。
东华见她双眸似有泪痕,怔怔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抬指抚上她眼角,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温热的指尖在她脸颊流连,凤九忽地回过神来,心中飘过一抹羞涩之意,快速的抹去眼角欲滴未滴的泪珠,脸色霞红的垂下头:“无事,就是有点害怕。”
东华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带她来到第一层的台阶下方,凤九见此处空无一人,不由得有些疑惑:“为何先前几层都有妖物,第一层却什么都没有?”
东华侧眸定定地看着她:“这一层原本是镇塔之妖,只不过被我灭掉了而已。”区区镇塔之妖,也敢伤害九儿你,本帝君如何能忍?
凤九紧挨着他,尽力去屏蔽心中那丝奇异的怯意,看他手心光芒一展,正中央的位置就闪现了淡淡的紫色结界,缭缭紫雾如同川流不息的河流,缓缓在四周游动。而结界中央则横躺一把周身泛着幽幽紫光的剑,剑身中央刻满古怪的字体,两侧看起来却无比锋利。
东华看到它完好的躺在结界中,心中略微放松,又将它隐了起来,才对一旁看呆了眼的凤九笑道:“在想什么?”
凤九指着方才紫剑的位置,神色很是激动:“我、我没看错吧,这仿佛是斩魔剑?”
东华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笑意:“你倒是眼尖,一眼就认了出来。”
原来真是啊!凤九感叹的说道:“这斩魔剑乃是传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物,我只当传说,没想到竟能亲眼所见。”她澄亮的眼睛滴溜一转,炯炯有神的盯着东华:“苍何也为非寻常之物,倘若与斩魔剑交锋,不知谁能更胜一分。”
东华甚是无语的瞧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抬指轻轻敲了敲她父母,转身笑道:“走吧。”
许是这一日的经历太过刺激,夜里凤九睡得极不安稳,仿佛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她梦到自己化作原身,被丢进锁妖塔的最底层。白日空无一人的锁妖塔中却出现了一个身形庞大的四脚金刚怪物,龇牙裂齿朝她直扑而来。她惊恐之下化作人形,步步倒退,直到避无可避。便在这惊心动魄之时,忽听吱呀一声门响,一袭紫衫的东华帝君浑身泛着幽幽红光步履急切的走了进来。
那金刚怪听到声音,放过了她,转身却朝东华攻去,只听东华冷笑一声:“区区镇塔之妖也敢在本帝君面前放肆。”说罢便见他口念梵语,掌心闪现道道红光,将其笼罩其中,它在屏障内部苦苦挣扎不出,而站在外侧的她也惊恐的发现自己的九条狐尾在这梵语声中几乎消失不见,不由得啊了一声,喊道:“我的尾巴。”
东华瞥她一眼,神色一凝,收了法术,抽出苍何剑,竟以己身与那金刚怪相博。数招之后,他却被金刚怪猛地一踢,撞在墙壁,滚下地来吐了一大口鲜血。她在梦中拼命的去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见他倒地,她心中又急又痛,也不管自己法力究竟如何,就要上前与袭击那金刚怪,却被它用力一弹,便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她置身于昏迷之中,总感觉有人深深的凝视着她,那目光专注却又深情内敛,仿佛天下只看得到她一人而已。她很想睁眼去看看究竟是谁,但眼皮怎么抬也抬不起来。等她想来时,只有司命沉吟着站在面前:“小殿下,你醒了。”
她看到自己环顾了四周熟悉的摆设,却依然疑惑的问道:“这是哪里呀?”梦中也觉得自己真是傻,这里明明是帝君的寝殿呀,果然司命回到:“这里是帝君的寝殿。”
她还听见自己了悟的说道:“原来是帝君的寝殿,我还没有来过呢。”纵然是梦,也知道这里是自己呆了将有数月的地方,不由得感慨这梦还真是怪异。不过说到帝君,却蓦然想起方才锁妖塔中的一幕,急声问道:“帝君呢?他有没有受伤?”
司命安抚道:“小殿下别着急,帝君他并无大碍,他老人家正在休息。”却见他沉吟半晌,还是说道:“只是小殿下来了这么久也该知道,帝君他……就是个石头做的神仙,所以小殿下你还是回去吧。”
她怔怔的望着司命:“这话是帝君让你来说的吗?他是在赶我走吗?”却见司命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哎,小殿下,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摸了摸已湿润的眼眶,可不是,自己果然是哭了。她抬起手想将眼泪擦去,可是这泪水涟涟,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东华抱紧怀中似被梦境魇住,不停地低声轻泣的女子,轻声喊道:“九儿,快醒醒。”
过了半晌,凤九才悠悠睁开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眸中焦急与柔情并现的东华,竟然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东华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到:“做了何梦?怎地哭得这样厉害?”
凤九看着他的眼眸,浑然不知此刻自己已为人身,然而一句因为梦到你赶我走,所以伤心难过的哭了却如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沉默了半晌,她才低声怯问道:“你真的是石头做的神仙吗?”
东华单手抚上她的脸颊,淡淡的笑了:“我生于东荒华泽之碧海苍灵,人人都道我是石头做的神仙,却并不知我只是自石壁缝中出生,然当时已为人身,是以并非石头做的神仙。”
“那你会赶我走吗?”
“不会。”
听到他如此肯定的答复,凤九终于破涕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