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个没完没了,把柳家七少心头的桐花打了个没着没落。自那日沿江同游后,柳七便想方设法再邀佳人出游,怎奈天公不作美,一场春寒摧折了他心中的一树繁花。
他落寞,但并不想掩饰。他给她写诗,也给她送一些小玩意儿,其中不乏珍奇之物。他终归是守礼的,不愿唐突佳人,都是遣了小厮送去拜帖,而他只在不远处望着,祈盼她出现在阁楼的窗前,以解相思。
好不容易人间回了暖,她回拜帖邀他登门,夹带了一方桐花绣样的绢巾。他狂喜,亦不加掩饰,回送去新作的诗文,还有刚入手的一柄白玉羽扇。哪知好事仍需多磨,性情中人一时兴起,多饮了几杯便误了事,叹只叹悔不当初。
冷不丁来一场春寒误了红尘,惨惨戚戚无碍人间芳菲照眼。
今年的倒春寒颇有些厉害,几个小子姑娘许是在栖霞山上吹了风,春寒一来就都中招了,“硕果仅存”的也就只有回了土地庙的老大、小八和常驻店里帮忙的老二了。
叶樱子不敢大意,忙把几个孩子隔离起来,由她和淑慎轮流照料。生病的要吃药,没病的也要预防,将将去学堂向夫子告了假,叶樱子又忙不迭地给老大和小八送去了药和炭火。春寒料峭,火锅店依然客满,大人们若都倒了,谁来担起一大家子的生计呢?
当你真的忙起来,日子总是溜得极快。一打眼就到了清明,孩子们的风寒都好了,叶樱子倒有了点病歪歪的样子。许是人的精神放松了,免疫系统就开了小差吧。
雨还在下,叶樱子捧着有些发沉的脑袋从火锅店二楼的包厢窗户往外瞧,街上人少,热闹得在勾栏瓦肆里面找。
昨日老杨头来与她说店里供应反季果蔬的事有转机了,那柳七刚好遇到一件难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若能渡他一渡,事儿大抵就成了。
叶樱子便顺势让老杨头请柳七过来店里坐一坐,吃吃酒,尝尝鲜,毕竟酒桌上好办事嘛。客人还没来,叶樱子也不敢太松懈,怕误了迎贵客,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站在窗前一边松筋骨一边哼起了神曲《忐忑》。
正展臂扭腰间,忽见一高瘦的中年男人停在了店门口,撑伞站在雨中,胡须微微飘动着,伞檐遮了脸,看不到神情。
忽然间伞动了,那男人抬头不偏不倚地看向她,似乎早知道她就在那里一样。他就那么看着她,眼神直视,无一丝闪避,面上很平静,叶樱子被他看得发毛了,转身离开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叶樱子定了定心,悄悄往窗外看,那男人竟然还在!既然如此,她决定下楼去看看。
“外面雨冷风寒,小店有好酒和暖食,客官要进来看看吗?”
“也好。”
“请。”
叶樱子领着那男人进了店,本想亲自招呼他,不成想今日的贵客偏偏于此时登门了,便只好唤了老二来替她招待这位奇怪的客人。
今次见柳七公子甚是清减了些,神情也添了些愁苦,看来老杨头说他“饱受相思之苦”一类的话不是胡诌的。爱情果然有魔力,能销人身形,磨人筋骨,摄人心魄。
三人甫一落座,饭食便端上来了。一人一锅,都咕嘟嘟地翻腾着浪。怕柳七公子吃不惯火锅,又配了些店里客人很喜欢的小碟炒菜,都是那些富家公子哥们没尝过的新鲜东西。
老杨头特意嘱咐不要上酒,怕七公子触酒伤情。叶樱子知其中原委,便上了壶清汤茶水——既不把茶饼研成茶末,也不放香料和盐巴调味,只是简单地泡茶,和别处皆不同,故而客人们都觉着新鲜。
“七公子,小店的火锅还吃得惯吗?”
“嗯,甚好,我竟不知庐州城内还有这么个好去处......要是能带她来吃就好了,她定欢喜。”
“七公子莫心忧,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说来听听。”
“这事我听老......额......杨家兄弟大致说了,以羽微姑娘的脾气秉性单靠送东西怕是不能轻易改变她的想法,只能试着去破解摘天上月的僵局了。”
“三娘,你若真的能帮我,其他的都好说。”
叶樱子知老杨头这个中间人的工作做得到位,到她这里不用拐弯抹角,在座几位都心知肚明,事儿也简单多了。
“不过我这法子可能有些费时费力,我想着我们可以找能工巧匠制一个水晶细颈小瓶,捉半瓶萤火虫,拿木塞塞住瓶口,还得等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方可成事。”
“水晶是何物?”
“就是水玉,也称千年冰。”老杨头适时地释放了一下他蓬勃的智慧之光。
“咚——三娘,就依你的法子做,不论事成与否,我都记着你今日的恩情。还有杨兄,我知你素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你也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可不能推辞。”
柳七听了叶樱子出的点子,顿时燃起了希望之火,竟激动得捶了下桌子,一番话说得至情至性。叶樱子有一瞬间觉得眼前情境有些跳戏——仿佛是在江湖儿女的酒桌上,下一秒就该上演个义结金兰的戏码了。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畅快,宾主尽欢,柳七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了,他二人回了包厢接着唠。
“杨兄,谢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呵,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光在这动动嘴皮子,我得跟着人家跑断腿。”
“哎呀,杨兄,莫上火,我会帮你的。萤火虫我知道去哪能早点搞到,你上心着点水晶瓶的事儿就行了,这一块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我给你们画个图纸吧,到时候匠人那边也好做一些。”
“你确定要给我们画?”
叶樱子知道他在嘲笑她简笔画一样的绘画水平,并不打算接他这个茬,只赏了他一个白眼。
“老杨头,你的手段还真够可以的啊,又送木雕小像,又送莲花簪的,哄得我们家淑慎每天揣着小像偷笑。”
叶樱子是故意的,只要她一提淑慎,老杨头便乖乖脱下马甲露出原形了,平日里装得像个社会人,其实骨子里是个沉稳可靠的人。
这回轮到他赏叶樱子白眼了,“我和她的事你别掺和了,我自有主张。”
“行,那我就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啦。”
“三爷,添点茶水?”
“好。”
老二拎着茶壶站在门口,叶樱子招呼他进来。这一招呼不打紧,叶樱子又看到了那个奇怪的中年男人,他就在对面包厢里,看着她!
“老二,你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好。”
叶樱子有点慌了,那人来意不明,不知是敌是友,因为未知,所以恐惧。她又想起了土地庙那个大胡子男人,心里愈发不安定了。
“你怎么了?”
“你们来的时候我刚好在招待一位客人,有印象吧?”
“嗯,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来的时候我站在窗子边上,他在楼下也不进来,就抬头盯着我看,后来我把他请进来了。他现在在对面包厢,我刚刚看门口的时候,他又抬头看着我,可我不认识他呀,挺奇怪的。”
“说不定人家看上你了呢。”
“你别拿我开涮昂,烦着呢!”
“要不要我帮你去会会他?”
“什么条件?”
“今日我心情好,不谈条件,就冲你的这壶茶,我去了昂。”老杨头撂下这句话就起身了,只留给叶樱子一个潇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