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者

      郑耀拍了桌子,“我说,下次再不按照章程办事,早晚给你撤回来。”想了想又不够解气,在通讯显示屏上噼里啪啦又敲了一行字:注意安全,望能早归。

      郑耀还是生气,不为白天派出所外面拉横幅闹事的群众,不为女儿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就是为了刚刚那一次通讯,那一个许久未归的人。

      蓝鲸本来是个非常优秀的卧底,他听话、能力强,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不错,在东南亚一钻就是三年,没有一次出过问题。提供的情报准、稳,没有过半点儿纰漏。可就最近,他开始不让人省心了。

      通讯不按原来规定的时间,擅自联络联络人,模棱两可的时间点、地点,不使用密码暗语,用着识字就能懂的汉字,大剌剌的,仿佛命没别在裤腰带上一样。但这些模棱两可的消息依旧真实可靠,警方一次又一次按照这些线索顺藤摸瓜,抓了不少。

      郑耀看不下去,逮着这次联络的机会想教育教育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要露出马脚,丢了性命。结果那边在夜店,无法语音通讯惹人怀疑。郑耀便只好将愤怒和担忧倾注在键盘上,发了过去。

      几天后,禁毒专案组办公室。

      郑耀看着手机上蓝鲸发来的久违的清楚的时间地点,听着身前一群人争辩信息是否可靠真实,几年没见的卧底还是否是警方的人,是否有反水的嫌疑。

      郑耀很难受,由衷地难受。这些卧底隐姓埋名,抛弃了过去或幸福或残缺的家,放弃了似锦前程,一头扎进东南亚,成为了游走在黑白交界处的人,每天早上睁开眼,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看日出,是不是呼吸了最后一口空气。而在这里,他们的上级、同事却在怀疑他们的忠诚。

      郑耀很难受,他摔了新买的茶杯,倒了那些还在喋喋不休争辩的人们一身。

      郑耀决定,选择相信蓝鲸。

      部署、出发。在路上,郑耀想到了曾经,曾经的蓝鲸,还没做卧底时候的蓝鲸。

      郑耀第一次见他,是在警校里。在单双杠前,一群身上散发着年轻荷尔蒙的健壮的男孩,在几根杠子之间上下旋转,时不时惊起一阵低呼。而蓝鲸,就是这些男孩中,收到低呼最多的。

      他动的快,胳膊上的肌肉绷出漂亮的弧线,手掌仿佛长在了杠上,与杠合为一体。他的眼睛亮亮的,哪怕杠边的众人都在为他惊险的动作而担忧,他的眼睛里也依旧亮着光芒。

      有着这样一双亮的眸子的男孩,怎么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呢。郑耀想。

      蓝鲸给的地点是一个丛林的边界,是一个适合埋伏、跑路的雨林边界。到了地方,郑耀正在心中给这个地方给出了一个惯常的职业分析:适合埋伏。枪声响了。

      郑耀一边带着自己的警员迅速躲避,一边听着脑中的炸裂声,蓝鲸真的不能信了吗?

      好在郑耀虽然相信蓝鲸,但仍旧做了二手准备,从天而降的直升机帮助地面上的警察迅速清扫控制了敌人,虽然有不少毒贩依旧跑进了雨林深处,但总体上警方掌握了优势,在边界处安营扎寨,准备乘胜追击深入雨林,抓捕余党。

      两天后,警方找到了位于雨林半深处的毒贩的窝点,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交战,取得了胜利。郑耀急不可耐地带着人往窝点里搜,他要找到蓝鲸,他要问个清楚。

      郑耀设想了无数种再见到蓝鲸的场景,有已处高位却被戴着手铐,眼睛里失去了光的蓝鲸,有怯怯诺诺不敢看他的蓝鲸,有目露凶光骂骂咧咧的蓝鲸……

      直到他走到一间牢房,看到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人。

      郑耀现在并不在意这个或许曾经被毒贩控制的人,他正挥了挥手,想让后面的同事把他放下来带出去救治时,这个人抬起了头,用带着血沫的“嗬嗬”声问郑耀:“你是海吗。”

      郑耀的脑子当即就停住不转了:海是他和蓝鲸联络的时候取的代号,当时还跟蓝鲸开玩笑说,你这头蓝鲸最终总要游回我这片海的。

      郑耀仔细看了看椅子上的人,这不是蓝鲸,他很确定。

      那么,蓝鲸,你在哪里。

      几天后,各地新闻都在拼命播报这一起完美破获的制毒贩毒案件,郑耀的肩上也又多了点东西,但他不在意,他不高兴,他在意的,是他的蓝鲸。

      一切尘埃落定了,郑耀终于从那个刚刚被推出icu室的年轻人口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我是个孤儿,我没有家。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为活着而活着,过程是活着,目标也是活着。

      我和很多的孩子一样,小的时候当他们的“童子兵”,人肉炸弹,侥幸活到了长大,就为他们制毒贩毒,跑腿运毒。

      我的人生已经烂到了底,开始发霉、长毛、腐烂,最后,化为一滩臭水。我自己不是什么核心的毒贩,我只是个小喽啰,我不关心什么毒利高,哪里需求大,我只负责听从他们的安排,然后活着。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关心毒品会对多少家庭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我只是会在他们有需求的时候卖给他们毒品,然后,活着。

      从前我只知道要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人。

      我看到他是老板的左膀右臂,打人不手软,做事雷厉风行,寨子里的姑娘多少面对他都有些害羞。

      他懂得多,明白那些毒品的什么组成,化学式,他会在抽烟的空档儿教教我们画简笔画、写写自己的名字。

      他好像和那些汉子没什么不一样,皮肤黝黑、肌肉发达、不总洗衣服,但他好像暖洋洋的。

      他依旧凶神恶煞,拿起枪干净利落,让对面的人怕的理所当然,对老板的命令绝对服从,染的血也多。但他对我们不一样。

      他不会和别的小头头一样,兴致起了随手抓个姑娘过来泻火,不会心情不好了拉来个小喽啰拳打脚踢,他会冲我们笑,会和小孩一起比赛撒尿。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有一个别的名字,叫蓝鲸。

    有一次老板赚了很多,大发慈悲带我们去夜店,大家都喝了很多,但我之前运毒搞坏了胃,没敢撒欢儿地喝,我还想活着。

      大家都醉了,起码他是这么以为的。

      我看到他走到卫生间,打了电话。

      我听到了他在讲什么,但不大懂。都是一些我能听懂的字,但是却是听不懂的话。

      他出洗手间时,猝不及防遇到了我。

      我看到他的眼神凶了起来,就那一瞬间,我知道他想杀了我。

      可是他是他啊,那个暖洋洋的人。

      我虽然不是很能明白他在和什么人通话,但我知道他和我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他是阳光一样的存在啊,照耀我的,温暖我的存在啊。

      我在他纠结是否灭口的时候出声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你可以用教我画画来交换。

      他很惊讶,但他还是选择了没有杀我,看,他和他们多不一样。

      我很开心,我和这个暖洋洋的人,有了比别人更亲近的关系了,我们有秘密。

      我后来也渐渐明白,他应该是个警察。

      他是警察啊,他为了他的使命活着,不像我,为了自己活着而活着。

      我决定帮他,替他遮掩。

      可我一个底层的家伙,有什么机会帮他呢。

      没想到这个机会真的来了。但我宁愿这个机会永远不要来。

      他这么的不一样,老板也注意到了,老板应该是发现了。

      几个大老板把他关了起来,时不时有打手进进出出,我只能在外面听到惨叫声,看到端出来的一盆盆红色的水。

      我一直在门口守着,老天总算给了我个进去的机会。

      他不行了,我的太阳他要陨落了。

      他看到我进来了,看到我趴在他身侧不断的抽泣,他用他最后的力气询问了我愿不愿意成为他,成为蓝鲸。

      我当然选择愿意,我也想为了一份看似虚无缥缈但重若千斤的责任而活。

      他给了我个号码,给了我个名字。

      我一定不如他聪明,我一定漏洞百出,这不才一个多月,我就被发现了。

      好在你们都是优秀的警察,都是像他一样的警察。

      也许你们可以给我个名字,叫我,继承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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