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试解《陈情令》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敛芳瑶琴金光散，泽芜洞箫蓝曦痕；君子如兰茶未满，旧时思追酒已温；红尘焉有忘机语，梦醒愿为无羡人。”新月如钩，卷书寄闲愁，本无意邂逅，误染一肩情仇，吟一曲悲欢《陈情令》，看一段生死知己情：地狱归来，一支鬼笛陈情，红尘遗梦，一把素琴问灵，相思十六载，落日故人情。情节跌宕起伏，情感曲折流离，天涯命运，世道人心，迂回婉转，百伤千劫，动了心，洒了泪，多情落得无情名，最厌离者终分离，又叹人间几回合？却道是：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作为被《人民日报》 点赞书写国风之美，传递文化自信的一部电视剧，《陈情令》古典画风的展现，传统礼仪的还原和情感基调的铺陈都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自然是能吸引有同样文化认同感的人，据说是在海外播出的反响也不错。一般来说，根据小说改编的剧目，大都不尽如人意，不会超越原著，但这部不同，情节内容按着原著来走，格调却是拔高了不少，不仅剧中人物传承古风，都有名有字有号，而且剧里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的五大世家在服饰流纹，居所布景、家族族辉方面也作了细致的照应关系。呈现出来的画面，也能和各世家弟子们的人物性格、处世哲学对接起来。其中以两大主角所在的云深不知处和莲花坞最具古风诗意：以雅正闻名的姑苏蓝氏，云深不知处境内，青山绿水、茂林修竹，松涛阵阵、禅意深深，书香袅袅，琴音泠泠，百年仙境。以潇洒著称的云梦江氏，莲花坞境内，碧波浩荡，莲叶田田，回桥婉转，舞谢歌台，荷香淡淡，月色浓浓，世外桃源。单是画面，就已经美到了古诗里，况且还有那么多灵动鲜活的人物，百转千回的故事，荡气回肠的情感。

      第一男主魏婴，字无羡，其实是一彻头彻尾的悲剧角色，他虽然自幼天赋异禀，才华出众而且侠肝义胆，性格疏朗磊落，行为放荡不羁，几乎是一个完美人设，可从始至终都被命运裹挟着自己。自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被父母旧友云梦江氏家主江风眠收养，虽说被江叔叔视为己出，又和江氏姐弟情逾手足，但毕竟也是寄人篱下，时常会被虞夫人罚骂，好在他天生一张笑脸，却也长成了一个丰神俊朗、活泼跳脱、心地善良的少年。尽管后来百般受虐，仍不改初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锄奸扶弱，无愧于心。他身上有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比如他勇敢坚韧，即使被逼到乱葬岗上，也还能对生活抱有信心，带领温氏众人开荒种地，自力更生。他把凌厉都留给坏人恶人，把温柔都留给所爱之人，他在师姐面前永远是那个乖巧的样子，在蓝湛面前永远是那个开心的样子，即便是为了保护而忍痛逼蓝湛离开，可看到蓝湛黯然的眼神又马上于心不忍、自剖心曲，好言道歉，而生活中很多时候我门都做反了。但可悲的是，这样一个内心柔软善良又才能卓越的人，到最后即便练成了绝世神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开宗立派的夷陵老祖，却最终一无所有，他所珍视的所有东西全都失去了：他所坚守的道义分崩离析；他与世为敌，全力救助的那些人还是被害死了；最疼爱他的师姐终是为他挡了剑，从此世上无人唤阿羡；从小生活的地方梦里的莲花坞再也回不去了，小说中还有蓝湛陪他浪迹天涯，剧中竟然连这点也没留给他；唯一的一个安慰就是拼死护过的阿苑安然美好地长大了，可是这唯一的一点念想还是知己蓝湛帮他完成的。他弱时受尽欺凌，强时又受尽诽谤打压，其实魏无羡多像那个挣扎在命运漩涡里普通的我们，《月亮和六便士》这本书中有一话是“我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可现实中很多时候还是，我们用尽了全力，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剧中有两段对话台词特别扎心，一是魏无羡和江澄之间的，魏无羡：“少招惹是非就好了。”江澄：“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会招惹你。想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而想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另一段是魏无羡和大反派金光瑶之间的，魏无羡：“我和你无冤无仇。”金光瑶：“无冤无仇就能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而魏婴这个形象之所以能立起来的原因在于，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受尽人间苦楚，不改一颗赤子之心。我心我主，管他世人毁我谤我，我自问心无愧，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作为一部双男主的大戏，却意外俘获了一众女粉丝的青睐，另一男主蓝湛的深情人设怕是功不可没。蓝湛，字忘机，和魏无羡不同，他出生世家，家境优越，自己又天姿傲人，学识渊博，翩翩神采，绝世风华，有匪君子，景行含光，照世如珠，是为“含光君”，和哥哥“泽芜君”并称“姑苏双璧”。他从小在三千条家规的管束下，长成了一丝不苟优秀的样子，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和标杆，是家里的宝贝和骄傲。但就是这样一个蓝忘机，却和一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魏无羡成了知己好友，并为了他和百家为敌，因为在不夜天没能及时和他站在一起，在悬崖边上即使用尽全力也没能拉住他的手，而独自悔了十六年，问灵十三载，等一不归人，这样的一个蓝湛怕是世间所有女子梦中情人了。可实际上，剧中的蓝湛是一个有着自己坚守的道义信仰并不断反思和成长的角色，和魏婴的直接反叛不同，他一开始对自己多年来所受的教育和所处的环境是认同的，所以他看魏婴修诡道术法心急如焚，极力想把他拉回来，在穷奇道，面对魏婴撕心裂肺的反问，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坚持的这个世道到底对不对了？到后来私自去乱葬岗看魏婴，回来后又坚定地跪在雪地里认罚，这个时候他心中是非黑白的判断标准已经开始动摇了，直至在不夜天公开地帮助魏婴伤了自己的族人，回来被家罚戒鞭，禁足寒潭洞三年，他才完全认同和坚持了魏婴所坚守的道义。蓝湛的意义不只在于他对魏婴的感情，而在于他自己有一个不断成长完善的人格。如果说魏婴是现实生活中大多数的我们，蓝湛就是那个理想中的我们，这样便能理解了在结尾处，他为什么会接受仙督的位置，留下来匡扶天下了。他拥有魏婴所没有的得天独厚的家族背景和优势来从根本上改变不合理的世道，这也许是创作者寄予的希望：如果有些事情注定不公平，那么希望给贤者以权力，给仁者以财富，让有条件造福万民的人是个好人，从根本上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魏婴拼尽全力做不到的事情，也许蓝湛可以做到，映照到现实中的意义还在于：这世上每个人的天生的资源，人生的际遇并不等同，不要随便去指责任何人不够成功，在批评别人不够努力的时候，试着想一下，如果你们都退回到同一个原点，给你们同样的人生经历和遭遇，你是否真的就能比别人做得更好？

      虽然剧中主题曲是《无羁》，但不得不说，忘羡二人的感情羁绊还是很深的，而且还安排了晓星尘和宋岚这一对知己的离殇做暗线，更加重了情感的纠结之痛。对魏婴来说，蓝湛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是星河璀璨般的存在，对蓝湛来说，魏婴是无意间散落的天使，笑起来眼睛有星，并且能打开自己封闭内心的那个的人间理想的实现。二人几乎是本能地为对方所吸引，缘于他们都是两种处世哲学的结合体：在云梦长大的魏婴，虽深受江氏所推崇的老庄思想的影响，遵从解放天性，坦荡潇洒，但内心却又有着但愿苍生俱饱暖的救世理想。而在姑苏长大的蓝湛，从小接受的是蓝氏书香传承的孔孟之道，希望教化解救众生，可他的琴是忘机琴，剑是避尘剑，又有着潇洒人间的出世的向往。两个人又都足够优秀，都是各自心灵深处理想的样子，可以说是分则各自为王，合则举世无双，自然会想要靠近对方。互相引为毕生知己之后，心灵相通，心意相融，各自都把对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在这世上遇见性，遇见爱，遇见情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见了解，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样就好理解为什么是知己情而不是兄弟情了，剧中江澄跟魏婴之间的兄弟感情也不可谓不深，却始终都不了解对方的心意，以至误会越来越多，最终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而魏婴和蓝湛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正因为太懂对方了，所以穷奇道夜雨的那场戏才会有如此大的触动：魏婴的无奈和决绝，蓝湛的不舍和心痛，加上魏婴的那段经典台词：“蓝湛，如果我和他们必有一战，那我宁愿和你决一生死，要死，也至少死在你含光君的手上，不冤了。”蓝湛纵是心中万般不愿，自己心痛到极致，也还是艰难后退一步给他让了道。据说这一段剧情当时是上了热搜的，神仙落泪，感动了无数人，被网友称为“蓝湛一滴泪，天上一颗星。”很多剧迷都为十六年后蓝湛对魏婴的深情守护而感动，可不要忘了，同样的深情，在十六年前魏婴也给过蓝湛：蓝湛的一生都处在云端，唯一的一段低谷是魏婴陪在身边悉心照顾，全力守护的。明明自己身负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却还担心蓝湛的腿伤，还要把温宁给的药留给他，甚至到最后绝望跳崖的时候，看见蓝湛拉住自己的手血流不止的时候，眼中还是有心疼和留恋的。而在十六年后魏婴重返于世之后，如果不是蓝湛不顾家规、身名、地位的拼死相护，魏婴怕是死了八百回也不止了吧。所以，世间最好的感情一定是相互成就的，魏婴在给金凌取字的时候，脱口而出的是“如兰（蓝）”，同样蓝湛给阿苑取字“思追”，思君不可追，念君何时归？既然是传承国风之美，剧中以琴、笛、箫等传统乐器作为武器，实为神来之笔。特别喜欢剧中二人琴、笛合奏的画面，这里是融入了子期伯牙高山流水的故事，配合知己之情，引入“知音”一词的典故来还原画面真的好美。

      由于两大男主气场实在是太大，以至于让我们的女主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了。其实温情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她医术精湛，精明聪慧，却要为守护心智不全的弟弟，身不由己，在恶贯满盈的温若寒极其二子手下艰难转圜。却依然医者仁心，只救人，不害人，最后，却又为了人间恩情大义，拉着弟弟坦然赴死，自始至终，被拓骨扬灰的只有温情一人。而师姐江厌离是全剧中最美的女子形象了，她虽然容貌、才华、修为都不出众，但却独独把温婉善良做到了极致，成就了世间大美，给天下女子以借鉴，给天下男子以讽谏。此外，剧中还有许许多多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物形象，以细致入微地方式展现人性的复杂，即使是反派也有让人恨不起来的地方，比如薛洋死时手中还抓着晓星尘给他的糖，金光瑶最后推开蓝曦臣的手，都让人余意难平。《陈情令》中写情很多：父子情、姐弟情，兄弟情，亲情、友情、知己情都有，唯独对爱情蜻蜓点水，最深的一句情话就是金子轩对江厌离说的那句“我愿意为你再建一个莲花坞。”对于这么多年影视剧中爱情主题泛滥是一个新的突破。

      最后简单点赞一下剧中两位年轻的演员，魏婴的角色在于放，蓝湛的角色在于收，放要放得恰当好处，收要收得合情合理，两位演员基本做到了。肖战的演技不错，主要在于眼睛有戏：时而活泼、时而戏谑、时而愤恨、时而绝望而且转换自如：在百花宴上与各大世家撕破脸，孤勇质问的时候，眼睛里全是凌厉，可在回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蓝湛一脸担忧的时候，眼睛里立刻有了一种落寞的感觉，之后又决然而去，眼睛里全是决绝，转换得游刃有余。而蓝湛这个角色怕是不好诠释，因为台词极少，所有的感情都要靠眼神和表情来控制，还要不破坏蓝湛这个角色的整体美感，王一博首先胜在外形和气质上，他应该是有很深的舞蹈功底的，不然呈现出来的画面感不会那么美。其次，神情里也能看情感和内容，蓝湛的内在情感波动也基本表达出来了。

      “忘羡一曲远，曲终人不散”终究只是一种愿望，剧中魏婴、蓝湛，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却最终只能相知，不能相守：一个留下匡扶天下，一个潇洒行走人间，本以为殊途同归，却最终道同殊途。果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这山长水远的世界，终究是要一个人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