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诗歌:Louise Glück 系列学习(七)你需要在每个不懂的意象处停留

《露易斯.格利克:所谓痛苦,就是我没有被人爱过,我却还爱着》

文/巴黎夜玫瑰

路易斯·格丽克的诗集很多,但目前国内引进的只有两本书,一本是《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另一本是《月光的合金》。

其中第一本书包含了2006年的诗集《阿弗尔诺》,2009年的诗集《村居生活》,以及早期的几本诗集《头生子》,《沼泽地上的房屋》,《下降的形象》,《阿基里斯的胜利》,和《阿勒山》;

所以今天的解析,我先从她早期的诗集说起,因为早期的诗集反应了作者所有人生的困惑和思考的主题,后期的所有诗集,都是在这些思考之上的润色,增添。


01


格丽克1968年的诗集《头生子》中,包含了2首诗,第一首诗《芝加哥列车》,奠定了整本诗集的基本基调。

在这首诗里,诗人说:毒药,代替空气,主宰了一切,他们坐着——似乎瘫痪在死亡之前已把他们钉在那里;

结合全诗,我们可以发现,这是一辆开往死亡的列车,但车上的人们在死亡之前已经陷入了无知觉状态,诗人解析了原因,因为毒药代替了空气,在主宰一切,因为瘫痪在死亡之前已经将人们钉在这里;诗人六十年代的一首诗,难免让人想到现如今的社会,活在工业糖精和娱乐至死文化中的我们,是否是在呼吸毒药,是否依赖毒药熬过漫长的一生?是否在死亡之前已经陷入瘫痪?

在第二篇《棉口蛇之国》里,她开篇就很惊艳:鱼骨在哈特拉斯凌波而行,还有其他迹象,表明死神在追逐我们,从水路,从陆路。

当时读到的时候觉得很怪异,后来看了一下解释,哈特拉斯是美国北卡罗来纳洲东海岸的一处岛屿,附近风暴频频,有大西洋坟墓的称号,所以这样你就能明白鱼骨就是死亡造就的结果。

死亡追逐着已死的鱼骨,有种不明觉厉的绝望。你可以理解为诗人只是借鱼骨表达死亡,也可以理解为很多人活成了鱼骨,其实已经死了,但是依然凌波而行,随着惯性而前进,死亡依然在后面追着。而棉口蛇也叫做水腹蛇,诗人以一条蛇的口吻抒发对生死的理解: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我知道。我也曾在那儿留下一层皮。

这种意象有一种反差感,就是我们总觉得蛇蜕皮是象征着新生,但作者似乎传递了一种相反的思考,类似于不死也要扒层皮的痛苦感。她让人难免想到真实的人类生活,每一次蜕皮都是一种新生,人类赋予这种新生以意义感,痛苦中孕育的意义感,同样类似的还有凤凰涅槃,但是我们真的需要这种意义感嘛,还是为了让痛苦变得可以承受,我们刻意赋予了那些痛苦以崇高的东西,以掩盖它给我们造成的生命损失,以掩盖一个真相,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02


然后是1975年的诗集《沼泽地上的房屋》,包含15首诗。

同样是第一首诗《万圣节》,奠定了整本诗集所要表达的主题。

在第一首诗里,诗人说:妻子正从窗口里探出身,伸着手,仿佛在偿付,而种籽,清晰,金黄,呼唤着到这儿来,到这儿来,小家伙。

种籽是生命的初生,但金黄是成熟,是衰老,甚至是死亡,从生命之初就开始召唤,这让人难免感到人生充满了无意义感,初生即是走向死亡,那生命的意义何在?这种叩问既是一脉相承,也是在传递诗人的思考:生命的意义何在?很快,诗人在最后一句给出了回答:灵魂从树里缓缓爬出。

这是整本诗集的一个开始:人不仅有肉体的生命,还有灵魂。

然后在第二首诗《池塘》中,诗人用新旧生命的交替,来呈现一个生命的新生,以及另一个生命走向死亡,但诗人很快转而写道:仿佛另一世里,我们出自同一血统。

所以,灵魂是在延续的吗?

别着急,我们再读一下第三首诗《黑暗中的格莱特》,诗人说:这是我们曾经渴望的世界,所有想要我们死去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听到女巫的叫喊透过一片糖,在月光里破碎:上帝的奖赏。

我对这首诗的理解是,曾经所有诱惑我们的东西,都已经在月光中破碎,那些我们的宿敌也都死去,我们死了吗?也许身体已经死了,但是灵魂没有,灵魂在干什么?灵魂依然经历着创伤带来的痛苦,我们还在那里,那黑森林,那火光熊熊。如果肉体会消失,灵魂永远存在,那受伤的灵魂,该如何自处?为何灵魂的损伤,不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消亡?


第四首诗《写给妈妈》,开始慢慢揭示灵魂从何时开始受损。诗人说:当我们在一起,在一个身体里,还好些…….最后诗人说:一片沼泽绕着房屋生长。

一个人,从离开母亲子宫,离开母亲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承受灵魂的破损,这种损伤是源于母亲眼中的失望痛苦,永远在黑暗中等待父亲,又或者春天收回了绝对的关于未生儿的知识,父母对这个出生的孩子一无所知,也许正是所有的这一切,让这个孩子从离开母亲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承受灵魂的损伤。这让人难免想到诗人最初所说的: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在第五首诗里,诗人说:直到它们到你面前,像死亡之物,担负着肉身,而你在它们之上,受伤但主导。

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诗人在表达:一个从出生即开始遭受损伤的灵魂,受伤了,也担负着沉重的肉身前行,像死亡之物,所以肉身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我们的灵魂,像死了一样。

第六首诗《繁华盛开的李树》,看起来整首诗的格调走向明朗,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很多充满意象的词汇,标注了勃勃生机只是表象,因为果实在夏天的烈风里刻上了松散的暗斑。而画眉鸟发出它例行的存活的消息。

只是活着而已,只是还活着而已,并没有活得更好更深刻抑或更开心,早在春天还活着的时候,秋天的果实就注定刻上了松散的暗斑。诗人一如既往入木三分的保持悲观。

在第七首诗《致秋天——给基思·奥尔索斯》中,诗人前半部分明明在写春天的活力,写柳树在等待着塑形,但转而笔锋一转说:只有我没有参与,因为早已盛开过。我已不再年轻。这有什么关系?夏天临近,等到漫长的腐烂的秋日,我将开始写作我中期的伟大诗篇。

这让人难免好奇,灵魂进入衰老,或者说是成熟的诗人,突发的想要构建中期的伟大诗篇,这会是一个什么诗篇呢?为何要在腐烂的秋日建构?

所以,在第八首诗《静物》中,诗人说:在大阳光中,妈妈站在她的照相机后面。在第九首诗《诗》中,诗人说:因为我必须进入他们的生活:这是春天,那颗梨树,披着一层薄薄的,娇弱的百花。

此时,灵魂走向成熟的诗人,在构建自己伟大诗篇的时候,反而成为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转而进入父母的人生,去探寻他们人生的悲剧,或者说,是探寻自己从离开母体,就承受灵魂损失的原因。

所以在第十首诗《上学的孩子们》中,诗人说:母亲们将走遍果园,找一条出来的路,被它们自身吸引,果树灰暗的枝条,结出如此少的弹药。

在这首诗中,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母亲从一开始就被教化奉献,以至于无论是她们的孩子还是她们自身,都是贫瘠的,只能结出如此少的弹药,来抵御生活的摧残和抨击?

在第十一首诗《贞德》中,诗人表示:此刻那声音回答说我必须转化为火,那是上帝的意志,并且已命我跪下,求神保佑我的国王,并感谢敌人,我的命是欠他们的。

这让人难免困惑:诗人究竟在表达什么?为何我的命,是欠敌人的,难道我该将命还给敌人?

由于格丽克的诗集是系统性的,所以别着急,我们接着往下寻找答案。

第十二首诗《爱之诗》中,诗人说:总有些东西要由痛苦制成。你妈妈织毛线。

这明明是温暖意象,妈妈为孩子奉献一切,给予孩子温暖,但诗人转而却说:并不奇怪你是现在这个样子,害怕血,你的女人们,像一面又一面砖墙。

很难理解,但是想到家庭的代际创伤,似乎又可以理解。母亲为孩子奉献一切,给予一切温暖,但是孩子目睹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婚姻和痛苦,以至于长大后,反而害怕婚姻,害怕女人,仿佛他们是一面又一面的砖墙。

这再回到上一首诗中,家庭的代际创伤,是否在人际关系中传承,让我在那些看似温暖我的东西中体味到痛苦,束缚,恐惧,而在我的敌人的索命中,体味到安慰和解脱?如果这样理解,是否可以发出感谢我的敌人,我的命是欠他们的?

不着急,接着往下看。

在第十三首诗《在金牛星下》,诗人说:我能看到万物,惟独看不到你希望的。

诗人似乎在传递一个冰冷的现实:无论我们靠的多近,都无法真正理解对方的意图,都难以真正彼此理解,彼此给予。

这是否是母亲渴望给予的温暖,我没有接收到的原因?因为给予之后,接收到的人,所接收的就是曲解,变形,甚至变质的东西?正如炽热的温暖成为赤红的血,无微不至的温暖变成了一堵堵墙?

第十四首诗《海棠》中,诗人再次表示,人与人之间赠予错误的礼物,而我们不得不接受。

第十五首诗《苹果树》中,诗人说:在他的手上,地图已经显现,仿佛是你刻在那儿的,还有那死寂的田野,那扎根河流的女人们。

这是一种双重意象,传递了诗人的想法:自己扎根河流,处于变幻的妈妈们,给予了孩子仿佛刻下的地图,孩子终其一生沿着这条地图行进,有可能走在正确的路上吗?

我们接受的一切,似乎从生命之初开始,都是错误的,而那自以为正确的人,也因为自我的局限性,在传递错误的东西,于是痛苦从家庭之内,开始代际传承,向外辐射。

整本《沼泽地上的房屋》,自此契合了书名:如果房屋被沼泽地环绕,它真的坚固吗?



03

在1980年的诗集《下降的形象》中,包含了9首诗,传递了更多更为丰富的意象,很多都是源于圣经或神话故事,虽然看似风格变了,但仔细阅读会发现这是诗人对以往思考的延续。

第一首诗《溺死的孩子》中诗人说:你看,他们没有判断力。所以他们溺水,是自然而然的。

这难免让人想到上一部诗集《沼泽地上的房屋》,似乎这部诗集在承载上一部作品,传递诗人的想法:灵魂的损失是注定的,溺亡是注定的,因为我们的房屋建立在沼泽之上。

而之后的5首诗,本来属于《花园》诗集,是单独出版的,后来才被加入诗集《下降的形象》。这5首诗中,一个说:于是那些丧失的,一个又一个,都是可承受的,另一个说:承认吧:像它们那样是可怕的,超过了伤害。

诗人似乎是在表达,作为有生命的机体,我们从一出生就在经历灵魂的损伤,但是这种损伤是可以承受的,而像无机体生命比如石头,它们那样永不痛苦,永远坚硬,反而是可怕的。

之后诗人似乎在后三首诗里表达了石头为何是可怕的。我个人的理解是,因为成为无机体的生命,变得坚硬而不作出任何情感反应,实则是源于:对爱的恐惧,对埋葬的恐惧。恐惧剥夺了实体该有的生命属性,虽然看起来掩盖了伤害且规避了伤害,但其实才是最大的伤害。

我们自以为创造了新的自我,其实这是对自我的阉割。

虽然这5首诗是比较契合本诗集主题的,但是由于格丽克诗集每首诗之间的连贯性和逻辑性都特别强,所以表面看无不服帖,细细去追究还是有点打乱了整个诗集的节奏。

所以我们先接着解析下面的诗。

在《美术馆》一诗中,诗人说:那巨大的,被期待的众神,真地被囚禁。

我不愿意从很模棱两可的意象去解读,徒增阅读负担,所以我先讲解一种最容易理解的意思:就是恋人因为对于爱的恐惧,或者说是疼痛的恐惧而选择作回朋友,但是这种看似完美的关系就像众神一样被囚禁,失去了生命力且变得冷冰冰,因为唯有作为男性和女性,才能享受插入和疼痛,同时活得真实。

摒弃个人体验的各种阉割,带来的不是完美,而是不真实,成神不应该是我们的追求,成为真实的人吧,哪怕疼痛。

在《圣母怜子像》里,诗人传递了神的悲剧。耶稣本想待在母亲的身体里,远离这个世界,他根本不想降生,但是众人已经来到,已经开始膜拜,所以耶稣不得不出来,被迫被推在了历史舞台。神不是不脆弱,而是不能脆弱,这是神的悲剧。

然后在接下来的《下降的形象》这部分又分为三首诗《游荡者》,《病孩子》《给我妹妹》,诗人似乎在写身为人的创伤来源,以及身体需要。在后面一首《画像》中,诗人直接表达:她向妈妈求助,而你画了那颗心,抵抗她刚刚创造的空虚。

但在之后的《哀歌》部分,诗人通过三首诗,尤其是《神谕》,来表达神对理解的渴望,在《夜曲》里表达神对人类身体之爱的嫉妒。

我的理解是,人类渴望身体之爱,渴望情感,但因为这会带来痛苦,所以人类转而希冀于可以成神,至少像神一样伟大,殊不知神一样感到孤独,并根据对人类身体之爱和情感的嫉妒,转而选择用一种惩罚的方式告诫人类,但摒弃这些的人类,才会真正陷入痛苦,因为神是永恒孤独,永恒空虚。


04

诗人1985年的诗集《阿基里斯的胜利》,包含了11首诗。相较于之前作者对神性和人性的探讨,对生命意义的追究,在这本诗集里,诗人进一步给予了回答。

《山梅花》里面,她解释说:今夜,在我心里,我听着质问和萦绕不去的答案,融为一个声音,它上升,上升,后来,破碎成许多旧的自我,疲惫的相互对抗。

诗人认为这些旧的破碎自我,让她长久以来受到愚弄,但转而又说是山梅花在搅弄她的心神,是因为山梅花让她无法满足。

所以,在《写给爸爸》里面她说:没有什么冷是不能解释的。挨着你的脸颊,我的手温暖,轻柔。

对于诗人来说,那些自己所渴求的给予她痛苦,她回头再去回望家庭代际创伤,终于可以理解当时自己痛苦的根源,冰冷的来处,但是她释怀了,因为她抚摸父亲的手,是温暖轻柔的。

正如诗人在上一首《变形记》中解释的一样:因为,不管它曾经能对你他做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他涨红的脸,从这份契约上扭开。

因为一切都是变形的,哪怕是神祗,所以在《神话片段》里诗人说:赞美我,我看到赞美声中的囚禁。

诗人接着在这首《阿基里斯的胜利》里说:而众神看到,他已经是个死人,一具牺牲,因为会爱的那部分,会死的那部分。

在《责备》中,她又说:整个一生,我都膜拜了错误的神。

诗集的前半部分是推导,后半部分是回答。

诗人给予了所有的回答:即便是家人也无法真实的触及,精准的接受与传达,一生之中,我们都活在自己的错误理解中,理解错了神,也理解错了人。

但最终使得神具有意义的,不是他会永生,而是他会爱,会死。

回到个人生命意义的探讨上,如果个人的一生是一场行为艺术,那艺术家的快乐在于:逃脱判决。

因为所有现实赋予的意义都是无意义,所有现实构建的价值都是毫无价值,逃脱判决似乎是生活艺术唯一有乐趣的地方。 

但就在我们以为通过诗人的回答,得出最终结论之后,诗人却转而回到了源点,在诗集最后一首诗《马》中表达:如果没有脱离这种生活的途径,那牲畜又有什么用?

很多人不明白路易斯·格丽克究竟想说什么,我的理解是,很多人都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

但是读完格丽克的诗集你会发现,这些说认识生活真相的人,真的认识了生活的真相吗?也许生活的真相是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人类建构了一切意义,包括所谓的英雄主义,都是为了抵御生活真正的无意义和虚无,我们需要去用意义来抵挡这种生活的虚无,从而才能生活下去。


05

所以,在诗人1990年的作品《阿勒山》中,她进一步解读了这个问题:追求意义本身的无意义。

在《登场歌》里她说:从前,我受到伤害。我学会了生存,作为应对,不接触这个世界。但后来诗人又表示,自己的使命只在于去见证那些伟大的秘密,甚至于对于黑暗的本性,这些是证据,不是秘密。

在《幻想》里诗人说:我要告诉你件事:每天人都在死亡。而这只是个开头。

在《劳动节》里她说:她想做的是让时间过去。而我们剩下的人,整个一生是一无所有。

并且更残忍的是:到一无所有,真正是,仅仅是世上的一瞬间。不是一句话,只是一口气,一个停顿。

但很奇怪的是,诗人之后没有接着去解构意义以及无意义,而是重新回到了源点:家庭的爱与痛。

诗人写自己的痛苦来源是,妈妈将所有爱都给予了妹妹,因为妹妹的身体是一块磁铁。它吸着妈妈的心进入大地,这样它才会生长。

格丽克曾经在文章中解释过这种创伤:我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迷恋着姐妹们,活着的和死去的都有。死去的姐姐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她的死不是我的经历,但她的缺席却是我的经历。她的死让我诞生。我把自己看作是她的替身,这使得我对母亲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感激之情,并产生了一种疯狂的愿望,想弥补她的一切痛苦。她脸上掠过的每一个阴影都证明了我的不足。我妹妹的出生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同时,我也承担起了作为幸存者的责任。

理解了诗人特殊的经历,你就会明白为何她会说:我从来看不到自己。为何她会表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可信,因为心的创伤,也是头脑的创伤。

在《一则故事》里,诗人更是令人心痛的写下:假定,你看到你妈妈在两个女儿之间被撕扯:你能做什么来挽救她,除了甘愿摧毁你自己——她就会知道,谁是那个有义的孩子,谁是那个不忍心劈开妈妈的孩子。

不忍心劈开妈妈的诗人,选择劈开了自己。

诗人还敏感的写道:爸爸喜欢这样站着,驮着我,所以他看不见我。我还记得,直直地盯着前面,盯着爸爸看到的世界;我在学习,吸收它的空虚。

这种很敏感的感受,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没有这种痛到无法呼吸的经历,很难细腻的写出来。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大人在照顾孩子,可以看见孩子,但其实就像这位父亲一样,孩子被托在肩膀上,父亲驮着孩子,却看不见孩子,孩子却将父亲的世界看得一清二楚,并吸纳了父亲所有的空虚。

所以,诗人才会在《最初的记忆》里表示:童年时,我就认为,所谓痛苦,就表示我没有被人爱过。这表示我还爱着。

我还爱着,却没有被爱,这就是痛苦的来源吧?

然后诗集到这里就结束了,诗人所有的想法昭然若揭。

人生有意义吗?或许全无。

但人类对于爱与痛的体验,构成了全部的人生。

最终,一切都会消失,但爱与痛永存着,提醒我们,我们还活着。

读完路易斯·格丽克诗集之后,我一直走不出来,因为我有一种感觉:也许这才是人生的真相。但是很多人不敢接受,也无法承受。

我们活在各种建构的意义中,离开意义感,我们就无法生活下去,但对于格丽克这样清醒的人来说,她解构了一切,并且活着,哪怕体验爱与痛,体验一切归于虚无,但是依然选择用这种清醒的方式活着。

因为毒药带来无知觉,格丽克们不愿意无知觉的活着,所以选择清醒的,但是痛苦的活着。

所以我常常说,诗人才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没有人可以像诗人这样,承载极大的痛苦,最大限度的追求真实体验,并永远清醒的活着,书写着,镌刻着。

在格丽克的诗集中,她经常写多种欲望,痛苦,爱与痛,但是处处透露着对洞察力和真相的渴望。很多时候,她在很多方面的见解很矛盾,无论是语言上的矛盾还是情感上的矛盾,似乎也恰恰反映了她的真实,因为格丽克所有的追求只有一个:追求真实。

那些认为诗人脆弱敏感的人,是因为他们一生中都在逃避痛苦,他们吃各种药让自己距离那些痛苦体验远一点,只有追求艺术化生活,并以逃避审判为己任的诗人们,选择以血肉之身,承载超负荷的痛苦与感受,并一字一句的孕育出来。

因为情感是真实的,所以我才会觉得,无论是翻译的好坏,那些伟大的诗人所表达的主题和传递的情感,总是全球共通的,只要你肯去寻找,去解读每个意象,就能发现潜藏于幽暗之处的明珠。

所以,读诗有两种,一种诗很容易懂,不需要费力就能解读和产生共鸣,一种诗充满了复杂意象和暗示性指示,读前一种诗很有趣,很放松,但读后一种诗就是一种有趣的脑力游戏,猜字游戏,你需要在每个不懂的意象处停留,直到你撬开意象背后的大门,发现一个让你无限坠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你就像爱丽丝一样,洞见所有光怪陆离,水草丰茂。

但是一旦你迷上了这种游戏,你就会觉得所有现代社会的短视频,粗浅的故事,是多么无趣,根本无法激发共情与想象力,因为太粗浅,而无法满足大脑的需求,情感的需要。

因为你一旦吃过珍贵的食物,就咽不下这种糟糕的快餐了。

当然,不排除有些二流诗人喜欢故弄玄虚,搞一些根本猜不透又毫无联系的堆砌,但倘若你洞悉了解读的游戏规则,喜欢去拆解意象,参与寻宝,那么再遇到这种二流诗人,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蕴藏着无限的宝藏。

相信我,最高的鉴赏力,一定来源于对一流诗歌的洞察和理解,共情和鉴赏。

在这个时代,真正对自己好一点,就是吃得好一点,而好的诗歌无疑是顶级食粮。

在我读格丽克诗集的时候,总会想象我就是《追梦绿巨人》里的那个巨人,拿着透明的瓶子在夜晚捕捉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每一个梦境里都有一个故事,有时候我能产生共鸣,我可以触及一些意象的内核,更多的时候,我从那个意象的边缘走过,然后我感觉,她似乎很矛盾孤独,我似乎也很矛盾孤独,我想再一次去触及,也许屏障会碎掉,也许我们可以真正拥抱在一起,但后来我明白,意象的美丽在于屏障,就像拥抱会产生孤独一样。

其实这篇解读是无意义的,但还是解读了一下,万一,有想要寻宝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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