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21点30分,佟冰从药盒里取出今天最后的一颗药,左手将药塞进嘴里,右手拿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水,安眠药随着温热的开水顺利咽了下去。这一连串的动作,佟冰每天要重复三次,早上是复合维生素,中午是甲泼尼龙,晚上是安眠药。佟冰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睡意来临。
两年前,佟冰刚满三十,在一天早晨醒来发现右边身体发麻,难以动弹。她好不容易从床上挪下来,但右腿几乎不听使唤,扶着墙壁才能迈开小步,她拖着右腿缓缓走到梳妆台边上的椅子坐下。
坐了好一会儿,佟冰发现右边身体的麻痹感丝毫没有退去,心里开始发慌,赶紧打电话给妹妹:“菲儿,我的身体好像出毛病了,手脚发麻,像是中风了一样,你过来陪我去趟医院吧。”
“啊?这么严重!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叫120?”电话那头的菲儿似乎比佟冰还不安。
“不用这么夸张,我除了右脚右手麻得厉害,没有其他问题,慢慢挪动,还是可以走的。”佟冰尝试安慰妹妹,同时让自己表现得尽可能镇定。
然而事情并没有佟冰想象的那样简单,做完脑部CT,发现并不是脑中风,后来安排了全身检查都没有找到具体病因。对于这种不明原因的疾病,医生只能让佟冰住院,同时采取激素药物控制病情。
刚换了新工作还在试用期的佟冰感觉天都要塌了,读完研究生才两年的她并没有多少存款。两个月内,佟冰住了三家医院,只要医院无法给出新的病因查找方案,她就换另一家,因为她不想下半辈子都要忍受身体左右分离的感觉,更不想长期服用一堆副作用的激素药。
半年时间里,妹妹菲儿陪着她从深圳跑到广州,再从广州跑到北京,来来回回看了不少知名三甲医院的专家,最终仍然没有找到病因。这意味着,佟冰的病情没有可以根治的治疗方案,辗转折腾了那么久,依然是长期服用激素控制病情,定期复查随诊的结局。
自从患病之后,佟冰就整夜整夜失眠,只能靠药力最猛的安眠药才能睡上五六个小时。不过上天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半年来靠药物调理控制下,佟冰恢复正常走路了,只是走得比平常人慢许多。
最大的幸运是佟冰在新东家遇上一位善良的主管,为她向人事部争取到停薪留职的机会,让她看好病之后随时回去上班,同时还一直帮忙续交医保。这大概是幸运之神给佟冰留下的救命稻草,成为了在绝望之时,她能抓住的唯一希望。
求医之路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两万多的外债。佟冰还是慢慢接受了无法根治的事实,最后一次就诊时,她让医生开了一整个月的药量,准备带病回去上班。
虽然奔波了半年多,同时为了配合检查抽了无数次血,住过五六次医院,身体遭罪不少,佟冰看起来却胖了十来斤。因为长期服用激素药物,她的身体不断浮肿,看起来脸上全是肉,本来双眼皮的大眼睛都被挤兑成单眼皮的小眼睛了。
02
早上5:28,佟冰已经可以固定在闹钟响起来之前醒来,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坐起来。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开始震动,她拿过来将这个5:30的闹钟关掉。
她取消手机的飞行模式后,微信右上角出现两个新消息提醒,原来是王珏从国外回来了,昨晚在“塑料姐妹花”的群聊里发了两条内容,时间:明天晚上18点30分,地点:天虹商场3楼芋圆仙。
这个群只有三个人,佟冰、王珏和鲁小小,她们三个是大学时期的铁友,毕业十年也没有走散的友谊。在佟冰心里,这两个朋友是比家人还重要的人。
佟冰的原生家庭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生了很多孩子,她是排行第三的女孩。因为体弱多病,父母就将不足一岁的她送给远方亲戚的邻居领养了。在上大学前的体检中,佟冰被查出乙肝,于是养父母顺势告诉她被领养的实情,提醒她万一发生什么严重的病情得回去找原生父母帮忙,他们可能想帮也帮不了。
同时,养父母让佟冰将户口迁到了大学所在地并清楚告知她,家产不会留给她,让她以后尽快争取独立生活。佟冰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大学四年都没有回养父母的家,虽然拿到了亲生父母的地址,但她却不敢去相认。
在她最孤单无助的四年里,王珏和鲁小小像家人一样陪着她,轮流带她回家过年过节。毕业那年,她们两个担心佟冰以后会孤苦无依,于是一起说服佟冰,鼓励她去见亲生父母,去接触自己的原生家庭。多亏了她们俩,佟冰才突破了思想障碍,与原生家庭的成员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着,所以犯病那年才能让原生家庭的妹妹菲儿一路陪护。
03
佟冰脱下防护服从实验室出来,看了一眼手机,正好18:00。她换了一个干净的医用口罩,背起书包,提着饭盒袋,淡定地走向路口,王珏给她预约的滴滴专车还有十分钟才到。
在天虹商场门口,佟冰远远就看见了瘦弱的鲁小小,但她跑不起来,也不敢在公众场合大声叫唤,只能见面之后再打招呼了。对于这种想跑又跑不起来的状态,佟冰还不能习惯,有时候还是会因为走得太急而绊脚摔倒。
刚踏上手扶电梯,佟冰的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转头看见笑容灿烂的王珏。一年多不见,王珏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两人寒暄几句之后,佟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新口罩,一边给王珏戴上,一边唠叨:“疫情虽然控制住了,但还有少量病例,平时在外最好带着,结婚生孩子前要先保命啊……”
王珏满脸堆笑地回应着:“是是是,冰冰老师,我下次会注意的。”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进芋圆仙甜品店后,很快就看见了向她们招手示意的鲁小小。刚走到卡座边上,鲁小小就站起来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新冠疫情隔离了那么久,塑料花姐妹们终于相聚了。
虽然不能见面,但是这一年多的隔离期间,三人也常常视频,相互分享各自的生活。佟冰也是因为她们每日不间断的关心问候,才将焦虑情绪安抚下来。长期带病的她在疫情大环境下十分危险,免疫力低下的身体可是一攻即破的状态,她因此还出现过吃安眠药也睡不着的抑郁情况。
在那一个多月睡不着的夜里,佟冰的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还好麻痹症没有因此变严重。
04
王珏从包里拿出从国外买回来的礼物,她给佟冰带的是国外知名品牌的育发露,听说用上半年就能有效改善脱发的问题,她还特意找到了国外的代理,告诉佟冰要是用得好,还可以联系代理寄来。佟冰接过育发露,开心地谢过王珏。
鲁小小问王珏:“话说,婚期确定了没有啊?我们的大红包已经早早准备好啦!”
王珏笑笑,似乎有难言之隐:“还在商量中,结婚的事情实在太多,等确定下来后,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俩的。”
佟冰知道,王珏的婚期久久确定不下来是因为男方的家人在阻拦。王珏一年前查出来是多囊卵巢综合症,平时月经不规律,属于难孕的情况。婆家知道后,故意为难她,说是礼金还没筹够,实际上是打算让她先治好病,顺利怀上宝宝后再让她嫁过去。
这次王珏出国就是去找试管婴儿做得比较成功的机构,结果因为疫情爆发,被困在国外一年多。
三人聊得正起劲,鲁小小的电话响了,看来她家的宝贝小公主又来催散局了。鲁小小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嘴里塞几口还没吃完的红豆芋圆,挂完电话,她就说:“原来都快八点半了,佟冰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吧,再晚就不能早睡了。”
佟冰与王珏相视而笑,回应她说:“好吧,体谅你这个当妈的。下次把小公主一起带出来好了,反正在家也是跟保姆待在一起,出来跟我们这些老阿姨见见,还能吃顿好的。”
三人在商城门口相互道别,望着鲁小小匆匆忙忙的背影,佟冰打心里佩服这个单亲妈妈。鲁小小在这两年遭遇的困境并不比她生病受到折磨少,老公出轨,创业失败,唯一的母亲还在疫情中不幸感染去世。与女儿相依为命的鲁小小在半年时间里迅速振作起来,现在卖保险挣得的钱也够两人的生活开支了。
05
21点30分的睡眠闹钟响起,佟冰吞下安眠药,安静地躺下了。她在心里感慨今天过得太快,这三十岁之后的第一次相聚,见到大家都比以前更坚韧了。她也开始相信,上天安排的关卡再多再难,总能跨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