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随笔3

远远的岸边挤满了人。

船要靠岸的时候汽笛隆隆,乌黑的废气划过阴沉的天空。船晃荡了一番,因连日行船而疲惫不堪的归乡者终于又热闹起来。笑声,哭声,说话声混着汽笛声沸沸扬扬,长衫,西装,旗袍你来我往。皮鞋踏上久违的陆地,泥水溅在了裤脚上,不一会便十分斑驳。这趟回来的人多是避难,欧洲那边战火纷飞,求学的做生意的游玩的都没少被牵连。看到魂牵梦绕的故土即在脚下,免不得发些牢骚,叙些委屈,掉几滴泪。

出了门,海边风大,腊月里冷风刺骨。伸手挡住嘴不住的咳嗽几声,呼吸里冷风入肺,剑刺刀割。

早些年远赴伦敦,离家五载,今朝回来已是年满二十,从少年跨入了成人。

满目疮痍的河山,支离破碎的旧戏,醉生梦死,寻欢作乐,婆娑世界,纷扰红尘。本想来也干净去也干净,走了一遭却是污泥满身洗不掉也褪不去。

凡相说我未免太过消极。

魏晋时期道佛盛行,行来行去不过一个出世。便是争乱太繁,世道太乱,生死安天命。遑论如今儒家被批,触目惊心,难道还妄图我积极入世么。

嘿嘿笑了几声,举杯碰了,两盅下肚又给醉死过去。

醉死醉死当真是个顶好的死法,只是死不了第二天要遭些罪。可我还是喜欢极了柳林,再远些也对毛子的伏特加爱不释手。确实曾到过不释手的地步,老爷子偏停了钱。我与他没半分父子情义竟连这支票来送也停了,可不是这世道么。

那我也便停了伏特加吧。活着终究要好些,我那吸大烟的母亲指不定还等着我回去。回去送终。

凡相又说我寡情。

此事也不假,我微低头略思索了半晌,却是连情字何解也想不起来。倾身靠在人肩上低声道:不是上辈子对你用情太深了么。

林亭昆!你别整日的装醉卖疯!迟早喝死才甘心!

朱慧雲声音尖细,本来轻轻柔柔的还能做个淑女样子,这一拔高刺得人心口疼。

我直起身子又灌了杯酒,酒精刺鼻。缓缓转了身,伸过左手的酒壶,开口:朱小姐,你可知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不若……

啪!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酒似乎醒了两分。不满意地眯起眼睛,放手一扔,玻璃四溅,响声震耳得很。啧,只知道这妮子向来骄横,打人竟也这样痛。

她冷笑了两声,林亭昆,你家里来了信,昨儿个林远杉死了,夜间子时。挣扎了几番喊着你名字,不得愿地睁着眼睛直硬硬躺床上,两腿一蹬归了西。

我好像也失了魂魄。那酒味也恍惚得变成江南香甜的米糕味。不由得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刚碎的玻璃割伤了脸,丝丝痛感漫延开来,这竟使我欢喜。仿佛和人一同死了,也仿佛受了他死时该受的痛。

府内白布惨淡,哀风萧萧。

我抬头只看见无尽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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