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的机理 之十二——中医如何看待西医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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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测仪器、西药、治疗体系已经非常先进,解剖学、生理学、分子生物学、微生物学等已经得到长足发展,病理药理知识也日趋完善,医疗管理、科研管理完善而实用,以循证医学为代表的管理体系更带来医学的大进步。兵临城下,中医背负着巨大压力,只有用治未病、慢性病治疗、协调发展等概念支撑门面,这是下策,导致西医的蚕食。不能局限于消极的防御,应当主动谋划,谋求在更高层面达到均衡。

口号容易喊,可行的思路不多,执行更不容易。这里立足于整体观医学的本质,思考中西医学的长处和短处,不胜冒昧地提出浅薄看法,有待方家指正。

西医导致诸多纠结

中医有诸多缺陷,顺乎自然地,人们希望借鉴西医和现代科学知识,加以改进,时常提及的,是中医科学化,或中医现代化等口号。

于是经常听到这样的论述:“中医也需要与时俱进、发展提高、吸收消化和应用现代所有先进的科学理论与技术”、“进行现代语言的表述和现代科学的阐述”、“进行宏观和微观、传统与现代的渗透与互补,以科学技术为依托,吸收利用现代科学技术成果,发展中医药”、“阴阳学说需要在现代科学技术基础上发展提高,宏观的整体性的发展应立足于局部的微观的基础发展,即整体系统应建立在各个局部的物质基础上;否则,无坚实物质基础的整体观大厦将是空中楼阁”。这些显得热情而正确的观点鼓舞着人们,然而几十年过去,努力并没有奏效,反而导致混乱。

人们愈发感到困惑,思考丧失方向,决策变得含混不清,也让医学改进变得茫然。这个困惑就是,如何调和中医生命研究和西医物质研究,在中西医之间设定通约规则。

首先,如何看待西医知识,如何理解西医解剖学上的胃和生理学病理学上的胃部功能,如何对待西医检查结果。

然后是反过来的过程,如何用西医观点审视中医概念,阴阳就是例子,如何基于现代科学理解它,人们走了不少弯路;又比如“腠理”,中医认为它是渗泄液体,流通和合聚元气的场所,有防御外邪侵袭的功能,但解剖学实践并不支持,很可能是子虚乌有,应当消去;再比如,医家说“募原者,外通肌肉,内近胃腑,即三焦之门户,实一身之半表半里也”,如何将其和西医观点通约?

不理会胃部肠部的解剖生理知识,还在用三焦等假想构件解释疾病,就会做出低效甚至错误的判断,在愈发昌明的当下遭到抛弃。引入相关知识,诊疗上可能带来改进,看到胃镜检查结果、了然白细胞计数的中医大夫能更好地下方处置,但它们会带来麻烦,它们由其他体系得出,和中医理论并不吻合,让浑然一体的理论变得支离破碎,导致中医思维的扭曲;它们引入了新概念,要替代以往的概念。

这样下来,中医概念不知不觉间被西医概念所定义,直至被全盘替换成西医术语,中医特色思维逐渐消去,导致中医理论的进一步萎缩。到最后,就只剩下少数明显有效的中药和处置方法,它们也不会长期存在,在西医搞清楚机理的努力下,最终也会消失殆尽,中医就算是走到历史终点。

坚持中医的独立自主,保持中医特色,麻烦似乎更大,发达的西医带来如此的必然话题:那些不断产生的新工具,中医如何应对,如何驾驭;大量从西医视角看到的生理和病理,如何丰富中医的理论。这方面由不得中医躲避,如果中医置之不理,也导致差距的进一步扩大,导致中医阵线的进一步萎缩,最终也会消失。

西医看似中医的救兵,这救兵很可能把中医变得面目全非最终会全面颠覆,不这样做,也会逐渐萎缩而最终消失。重压之下,我们需要深刻对整体观医学的理解,试图破解这一沉重话题。我们必须迎难而上,落实已经做过的关于整体观的结论,否则,相关思考就成了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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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可利用西医成果

关键在“我”的缺失,借鉴中医我方思维说明:面对外邪,我方强大了,就可御敌于国门之外,我方正气不足,病邪就乘虚而入,制造麻烦。西医的步步紧逼也类似于此,我们在赞叹西医的同时,追求实效的同时,“我”就渐渐消隐。我们要思考中医的我方是何等内涵,有何等的底蕴和底气迎接西医,并正确驾驭它。

中西医虽说是两套体系,但面对同一生命体,就可建立通约关系。身体的任何物质、结构、功能、活动、现象,西医基于分解的眼光看,中医也可通过整体思路理解,在生命这个背景下掌握。那种奚落中医无法表述某种病毒的观点是初级的,中医从自身出发,对该病毒进行解读,着眼于它和生命整体的关系,如何突破身体防护体系,如何引发正邪交锋而被杀灭。越是和整体相关的,越能归到元气、六经、脏腑、经络、八纲、病因病机、气血津液、卫气营血等不同的辨证维度。

废医论者指出:西医揭示的身体结构、发现的疾病病理、开发的治疗药物,都已经非常先进,很多说法中医听都没有听说过,言外之意是中医落后,无法和西医抗衡。对这类话题,很多人选择避而不谈,他们没有意识到,西医是对生命物质的探索,形成往往是中立的、公正的知识,并非西医专利,可以被中医借鉴。相反,中医看到物质之上的更多东西,这类知识才是专有的,没法被西医所借鉴。

这就是已经论述过的,生命科学研究的层次概念:中医是研究生命的,西医是研究物质的,下层的认识可能为上层所用,上层概念没法反过来用于下层。

从这个角度,我们不应当说“西医检查中医治疗”,更要说“工具检查中医治疗”,即使有些检查结果对中医没用,也是工具的输出,而不是西医的专有,有时候我们还会说“西医工具”,根本上应当是“工具”,只是因为它们还在西医院使用,或强调它们在西医院使用。

在科学时代,上述思路难度很大,几乎无法落地。随着身体监测工具的大繁荣,随着数据统计能力的大提升,困难正在消解。

西医满足于有病的狭窄状态,中医要广阔得多,着眼于整个生命长河,更有效于疾病的前后。这里选择艰难的话题,集中探讨有病状态,那些应当中医治疗的疾病,如何建立和检查结果的通道。

病痛已经出现,就应当在四诊之外,使用西医检查结果,白细胞计数、尿酸碱度、胆红素,腔镜、CT、fMRI的输出,基因测序结果,就可立足于相关性,找到和中医理论的特异性关系,工具所见就对中医有用。这个策略的合理性显而易见:无论多少种医学眼光,只要它们映照了真相,迥异的认识就能通过某种变换而通约。

细胞渗透压的变化看似和中医格格不入,那是因果性的语言,其实不然,那是关于客观的知识,可用相关性思路驾驭,统计分析证明它和肾阳虚证有强的关联,就可成为中医辨证的参考;白细胞计数是否对中医有价值?也是类似思路,立足于整体层面,找到其在整体领域的分量就行;分子生物学的科学结论对整体的生命知识是否有用,能找到特异关系,就对中医有价值。

确切地说,血检、尿检,和腔镜、X光机检查结果,和那些细胞形态学的观察、和对蛋白质三维结构的探索,还不是一回事,后者和整体观察是两个极端,前者是中间态,相对容易利用。比如白细胞计数,这是大量微观状态的聚集,和对单个细胞的观察远不是一个层次,相对容易由中医借鉴。

早先,我们依靠本能判断把四诊和某种证关联,因此和某种治疗关联。现在,也可用同样思路接纳西医工具。

任何适合中医治疗的疾病,都先进行西医检查,诊断下方治疗时,可以是纯中医的,不让医生知道检查结果,也可以让医生参考相关结果而得出结论。我们要鼓励足够多的中医从业者参与,并长期坚持,以探知最大可能性。

聚集足够多病例,就能在成功的中医治疗和西医检查之间建立关系,哪些检查指标对应哪些证型,对应何等的辨证思路,对应何等治疗措施,就可以得出。确信度多高,都有数据支撑,特异性越明显,就说明相关指标的有效性,今后就如此这般地定义证型,定义治疗方案。

有些对应关系的特异性不强,就鼓励重新辨证,寻找最优解。对某种疾病,对某些身体指标,充分尝试,都找不到有效的中医方法,或者没法帮助中医提高效率,就暂时认为努力无效,放弃尝试。

人们会评论说,这不就是当下的中西医结合思路嘛,医生参考西医检查结果,本来就在建立对应关系。本质上不一样,这次,“我”是凸显的,整体思维是凸显的,生命是凸显的,西医结果只是手段,和不管理论的结合不同。西医检查宛如四诊,工具是中医的手足,帮助中医理解生命,理解生命如何进入病态,获得调整回正常态的思路。以往,生命观察局限于外在,局限于本能,有效性不高,现代检查手段能提高有效性,需要引进来。

整个过程中,中医始终是主导,会在哲学观点和中医理论的指导下展开,从我的角度取用那些检查结果;中医是体,工具输出是用;中医是整体的,是面,工具是个别的,是点。把握好这类原则,引入工具就不会导致理论的荒芜,反而它变得有效了。

这里只是初步地说明,还有很多复杂的考量,如何保证中医特色,如何改造工具来靠近生命,如何避免工具导致的伤害,将在后续章节展开。

古罗马时期,思想家奥古斯丁称基督教为“真正的哲学”,但他并未完全否定世俗哲学的价值,他认为,真正的哲学可以利用普遍流行的现世哲学。他说:“如果那些被称为哲学家的人,特别是柏拉图主义者说出一些确实为真、与我们的信仰相一致的话,我们不应害怕,而要把这些话从他们不正当的主人那里拿回来,为我们所用。”奥古斯丁正是按照这样的精神批判、改造、利用、吸收其他文化观点,丰富基督教学说的。他的态度,可以借鉴到当下。

根据对整体观层次的分析,有几个层次的应对思路。第一层次,是简单的相关性,直接关联中医治疗方法,不管理论,不管生命之类的概念;第二层次,体现为辨证论治代表的中医思维,以我为主,践行整体观精神,全面观察生命体征,着眼于病态生命的发生发展;第三层次,工具要帮助理解生命的完整周期,有助于对生命的认识,从更高层面制定救治策略,遵循各种哲学理念,避免疾病产生。

通过这三个层次的思路,西医工具就成为中医的特殊四诊,人们可延续几千年来对四诊的驾驭思路,依据他们对生命的理解,来驾驭那些指标,做出判断,并在实战中不断丰富对生命的认识。

理论的判据是有效性

以上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还未解决:如何理解那些看似荒谬的概念和思路,它们在现代科学的映照下如何生存,比如痰饮,它有一小部分概念是实存的,并且正确性非常可疑,很多内涵根本找不到对应实体。这个问题咄咄逼人,人们似乎很难找到腾挪空间。

我们要充分理解整体观医学的方法论。所有理论都是手段而非目的,人们需要找到身体感知和疾病诊疗之间的关联,理论就提供这种通路,没有五脏六腑,外在的现象描述就无法和疾病治疗绑定。西医已经非常先进,严格的意义上,西医也不能保证真的认识到真相,所以理论也是在身体感知和治疗手段之间建立关联。

理论也提供心理上的庇护港湾,中医对疾病的应答是或然的,药物和方法的有效性不高,这样考量下,那些概念和理论就需要引进来,抚平医生的焦虑,让他有自信,不会过于茫然,哪怕它们对治疗并无贡献,甚至起到负面作用。

中医理论是从有限的解剖学知识出发,从整体观察出发,为了解释疾病和展开治疗,主观创造发挥而形成。它们主要带来心理上的满足,即使人们有强烈的求真精神,也不易验证各种概念,明确概念的内涵和外延,证明理论的有效性。说得直白点,人们能看到成功的治疗,就深信他们的认识是正确的,这是整个历史阶段的共性。

中医理论是否满足西医眼中的科学性?这个问题不应当回答,要避免提出,哪怕它是完全错误的,都没有关系,只要有利于医学效果,这就是五脏六腑之类的虚指概念应当存在的理由。比如中医认为,痰的稠厚程度和颜色深浅与体内的“热”有密切关系,体内有热,痰就黄稠,是为热痰,体内无热,痰就稀白,是为寒痰,黄稠的程度越高,体内热的程度就越高。在西医看来,这个理论很危险,中医因此展开的治疗往往有效。

人类认知过程就是这个思路,人类的任何概念都是这样形成的,比如石头,叫它什么都可以,有助于人们的主客观就行。又比如,眼睛对颜色的真正识别能力不需要过问(也没有方法研究,这是哲学上的不可能),它能让大脑正确地辨识红色就行,哪怕它把红色认成“蓝色”,大脑能把“蓝色”转变成红色就可以,有利于生存就行。

当下热火朝天的人工智能,也是类似机理。机器人能“听懂”我们说的话,或“看懂”某幅图像,这就够了,人们并不要求它真的懂了,人们也没有动力去研究它是如何懂的,外在正确了就行。正是从追求机理的思路中脱离出来,充分利用先进的计算能力,神经元网络等技术才能发展得如此快。

中医的思路也是如此:不管内在,只关注是否解决问题。这也是生命的策略,正是依靠如此的机制,我们才能高效进化到当下。相对而言,西医方法的验证时间实在太短。

整体观医学是着眼于人的,一切都是外界在人的脑海里的映像,各种概念的有效性,看它是否有助于做出决策,而不需要过分强调它的客观对照物。

然而,受到现代科学的诱惑或打压,人们用西医思路证明中医概念的合法性,要把中医概念物质化,比如认为痰饮、气血津液等是一种“物质”,分析舌苔的生理结构,搞清阴阳的现代科学本质,寻找经络的物理含义,探索脏腑概念和生理学认识的相似性等等。这些都不能成功,也不应当如此展开。或许在中医早期,此类探索有成功的可能,当下已经没有通路了,几千年的主观创造变得浓郁,关上了通向物质的大门。

想象这样一种长远状态,我们能做到人类的无病康寿了,西医的那些概念和理论还有用吗?这样就能明白,坚持中医五脏六腑的物质基础,追求中医方法的机理,这类观点的庸俗性。

想想我们日常频繁提及的“心”:我今天真伤心,你让我伤心了,其他文化也普遍地存在类似的见解,即把大脑的很多高级功能认为是心的生发,比如“You broken my heart”。科学已经证明类似说法的错误,情感要么出自大脑,要么出自全身性的感受,断不能以“心”替代。为什么我们还是坚持一种“错误”认识,乐此不疲呢,那些“科学精英”也避而不谈,或者疲于纠正。

“心”是整体概念,宛如五脏六腑,从生理学看是荒诞的,但它是真的,能满足人际交流的需要。中医是生活化的,它支持虚指的心,正如人们交流时维护虚指的心的概念。反过来看现代科学,它要求逻辑,或者“对”的、可证实的,可证实的一定是真的,但真的不一定可证。

一直以来,人们把科学理解为探索世界的实践,认为科学知识代表了真实的世界,这种观点已经受到反思,科学本质上是主观的,是人的想象,就算物理学这样的领域,人们也不确信理论有多么真。

当然,上述辩解不能成为中医保守的理由,中医概念的有效性非常值得怀疑,生命如此复杂,过去的认识水平低下,它们导致整体感知能力的下降,确实需要改进,找到方法,明辨是非,以提升其价值。

我们不用静态地谈论中医概念,是的,它们的有效性不高,但事实证明,它们有一定的存在空间,在时代需求和医学供给之间保持着平衡态,如果时代生产力能帮助改进,就能不断扩展价值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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