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非•主题写作 之【梦】
1.
我的梦境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呢?我怎么已经完全不记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类的密码锁,对应着不同的开关,门径系统和保险箱,密码锁可以是机械的、电子的、刷卡式、指纹的、随着科技的发展,遥控密码箱,生物密码锁应运而生。人们洋洋自夸密码技术的日新月异,却始终对自己灵魂中更繁复更幽深的密码束手无策。
假如一个人死亡之后,灵魂会象蒲公英一样随风散开,各自寻找新的躯体/寄体存活,每一个孩童的内心的一部分都入住了一个或几个苍老的灵魂残片,所以所谓的性格和行为都是与生俱来的。当旧识的灵魂相遇,原本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之间会产生莫名其妙的熟悉与亲切。
假如我们浑浑噩噩地度过的世俗生活只是生命的最表层,在深埋内心的辽阔时空里,我们都是宇宙大爆炸后的尘埃与残片,我们的生生世世都在找寻同类,一切的阴差阳错一切的悲喜离合都根植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谁让我们遗失了开解记忆的钥匙, 谁让我们是自己灵魂的陌生人。
如果灵魂有密码,那一定是梦。
梦中有灵魂的记忆,有灵魂的独白,有灵魂的警告,梦混淆夸张且容易忘却,当清晨来临,第一缕金黄色的阳光烘干机一样将幽暗与隐晦化作袅袅水汽,那些埋在内心底层的担忧恐惧不安和焦虑也一同变得越来越模糊,消融在无解的空白。
我是个多梦的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我的梦千奇百怪,见过的没见过的,合理的不合理的,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现代的,古代的,有时候是我的故事,有时候是别人的经历....过去我对梦境只是报以无解的态度,好像那只是我的大脑和身体在疲惫时的涂鸦,全是毫无意义的错码,在夜晚才会冒出一些火花,看似离奇,但是全无用处。
但,我想梦是有信息有逻辑的,我们觉得荒诞是因为我们不懂梦的语言。母亲的离世似乎证明了我对梦的敬畏。那天晚上,我为了赶写毕业论文不眠不休,那天又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边睡着了。睡梦中我看见母亲来了,扎着两条长辫子,背着一个军用书包,看起来像个年青姑娘,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是母亲。我惊讶地问,妈,你怎么来了?她笑眯眯没有回答。我说你是做飞机来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啊?是不是我忘了去接飞机了。换做往日,母亲一定很不高兴,但是这次她说,我没事儿,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学习吧。我讪讪地站起身,说,最近学习太忙了,也没顾上给家里打电话,走,我们回寝室去吧,你身体不好,去我哪里躺躺。母亲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背后。回到家里,推开寝室的门,我立刻后悔了,房间又乱又脏,地板没擦,浴室没有收拾....我偷眼看母亲,如果在平时,她一定已经大声抱怨起来。但是这一次,她始终只是笑着,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醒来后,我回想着那个笑眯眯的母亲,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现实中我和母亲的关系非常不好,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一切都不满意,无论是学习,工作,感情还是衣着打扮,而我需要通过不断的证明自己才能面对母亲的挑剔。
第二天,当我接到母亲心脏病突发过世的消息,我的头脑嗡的一声,脑海中浮现出梦中那个一反常态的母亲,那个笑眯眯地不再挑剔指责的母亲,原来她是来道别的,我的心被无法言说的悲哀注满,难道我们母女注定只能在睡梦中和解?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也去一次母亲的梦中,告诉她我是爱她的,我多么希望她能为我骄傲,我要拥抱她弥补我们疏离的那些岁月。如果现实中无法抵达的心意,在睡梦中可以实现,梦一定能治愈很多人的心结。从此我对梦又多了一层敬畏,我想了解梦境的寓言,想解开灵魂的秘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我渴望从梦的入口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深邃的心灵世界。
从那时起,我对关于梦境研究充满了好奇心,在网上我遇到了一些梦境研究小组,开始学习记录梦境。因为所有爱研究梦的人都说解梦的第一步就是记录下完整的梦境,你能记录的越多,就能更多的了解自己,而梦就是个顽皮的宠物,只要了解它的习性,它依旧是可解的。
我就是这样开始记录梦境的,在睡醒后的第一时间将残留在记忆中的梦境记录下来,有几次因为是半夜醒来,我躺在床上沉浸在梦境的扑朔迷离中,我努力地品味着梦的细节,确定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记得的....可是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被覆盖。
我不敢再偷懒,无论多疲倦都竭力尽量记录下我记得的所有梦境,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能够记录下来的梦也越来越多。我发现梦境是如此善变而丰富,她们喜爱创意,比任何一个电影导演还富于激情,我看着那些梦的底片,像一个站在远古密码箱前的小学徒,那确实是灵魂的天书。本质上,灵魂应该是个神经质的艺术家,它时而狂欢,时而低沉,时而痛哭流涕,时而起舞高歌,它们喜欢恐怖题材悬疑题材悲剧题材,总是将人物时空时间谱上新的调子,将含义和暗示放在诗一样的意境中,它们的语言是图片似的,它们具备类比的能力,它们仿真的能力非常强大,这让我更觉得灵魂应该是来自更高维的空间,它们试图与我们沟通,可是因为它们的技巧太高明,在高超的表演对于人类的大脑都是无法解读的外星语言。灵魂是寂寞的,因为它的辛苦表演最后都变成了对牛弹琴。
我不懈地接近那些天书般任意剪接的组合,虽然梦喜欢故弄玄虚,遮遮掩掩,但它们时不时会露出马脚,尤其是当它们正好用到了我熟悉的那些元素,那些曾经真的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和事,当他们在梦中出现,即便没有逻辑却还是给我一个窥视内心的绝好机会。
慢慢的我懂得了更多的记录梦境的技巧,记录下来的梦也越来越完整,我发现分析梦也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只要联系一下现实中远远近近的事情,多少会理清一些眉目,因为梦毕竟来自我的心灵内部。
我在梦网出入,认识了很多朋友,不过大多时候我们只知道对方的网络ID,因为互不相识,人们反而能够更加坦率地将喜怒哀乐说出来贴在网络里,我看到不同的人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的各种困扰迷茫妒忌和忧伤,我看见愤怒看见怨恨看见暧昧也看见爱慕。我以为我只是个途径繁华的看客,直到我遇到了君。
在认识君后不久,我的梦境记录本上写下了这样的一个梦:
房子好像是秀城,又好像不是,黑着灯,我睡不着从房间里走出来,客厅里的摇头扇开着,我想一定是外婆去睡觉的时候忘记关电扇了。那是一个圆形高脚电扇,风力很强,我只能弯着腰靠近前去,可是我也分不清哪边是开哪边是关,一不小心转错了方向反而让风吹得更猛了,吹得到处啪啪作响,我的头发也差点被卷了进去,我着急的继续反着方向转动按钮,总算让电扇停了下来,刚刚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客厅里惨淡的灯光有种怪诞的感觉,我很不安,觉得到处都是影子般的窥探,然后发现自家的大门都没有关就去睡觉了,于是我又走过去用力关门,但是门怎么都关不上.....
我醒了,快速地写下了这个梦,回味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最为奇特地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惊恐感。
要如何解释开着的电扇和开着的门呢?我觉得这也许跟我封闭隐晦的性格有关。如果一定要牵强的和我在现实中的焦虑联系起来,这个梦说明我意识到自己心门洞开,这让我不安。
已经过世的外婆每次出现在我的梦中都与我生活中的变化有关,一定是因为她要警告我什么。与君的相遇非常偶然,但是人就是这样,可能我们的潜意识早已在语言之前感知到什么,在君面前我的城堡是洞开着的,我预见到了自己的领地不再封闭,这让我很不安。但是梦境只是一个逻辑混乱的记录员,对于一切都已命中注定的事情任何挣扎都是徒劳,一切都将无可改变,好像是黑色的暗流在推动着我,我看不到暗流的尽头是什么,只能无可改变地陷入其中。
2.
世界上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当我们把偶然植入到生活的必然和惯性中,这就是缘分。有些人一再错过,有些感情一再迷失,我们按照命运的剧本慢慢靠近,再靠近,直到走入命中安排的时间和地点。曾经有九年的时光,我和君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行走在同一条街道却从来没有交集,我们甚至同时出没在梦网上很多年都从未有过只言片语,也许我和君在这个星球上已经交集过很多次,有恩有缘有爱有恨,但每次都是忘情水下肚之后就不了了之,尽管我们一再相遇,一再纠缠,总是没能找到一笔勾销的平衡点。时间的纸牌虽已被打乱混淆,但我依稀在梦境中分辨着他的模样。
当缘分到来,君早已站在梦里,而我则被冥冥中的力量牵引着向他大步奔去。
让我真正触碰君的灵魂世界的,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君的故事里,我看见漫长而寒冷的冬夜中他独自一人沉着而缓慢地织就了一个唯美惆怅的风雪世界,那篇小说的名字叫《时光暗流》。
“人世间,有过一份爱就够了,好多人活了一世,都没有过经历过真正的爱。其实,人的一生,即使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也没有关系,就像简帧的那句话:“我说人生哪,如果尝过一回痛哭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过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
我将这段话读了又读,一字一顿反反复复地看。一种久违的熟悉油然而生,不用再多一句话,我已经知道我们属于同样的一类人,拥有相似的灵魂。
相逢何必曾相识,在网络上尤其如此,就算你已经和一个网友有过上百句的对话依旧可能不知道对方真实的职业,身份和年纪。但也许正因为没有现实世界中的束缚,网络上的关系可以更加虚幻也可以更加的直接。
君的小说有种奇特的魔力,让人欲罢不能。他如同一位巫师对着我的心灵念动着咒语,那些冗长的句子充满形容词和色彩一句接一句地扫过我的眼睛,钻进我的身体,让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和他迅速接近。我们那么近,近到我好像坐在他的房间里,看着他将那个故事成熟果实般从虚空中采摘下来,然后不疾不徐地一排又一排地存入电脑,那是他写的吗?不,他如何可能凭空编纂出这个寓言?如果他不是一个巫师,是没有办法预言这样的一种悲哀和惆怅!海边凄冷的风经过他的桌案,吹到了我的心中,与世隔绝的两个人,不该相遇的相遇,他们隔着窗帘,越过青紫色雪夜小路遥遥相望。她惊恐不安,等待着一场结束;他心如死灰,告诉自己说她不会回来,就像自己不会去寻找一样。每一个句子都直抵心灵,让我感同身受。
《时光暗流》让我想起我反反复复做过的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在苦苦寻找一个人,一个被我深深伤害过的男人。我们的车子开出山村很久,又在颠簸的山路上行驶,最后终于在一个荒凉偏僻小镇上停了下来,这里有一栋收留难民的小楼房,窄小的门廊,破烂不堪。担架被抬了下来,推进救难所,我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走了进去,没有别人。可是当被单被掀开,我看见一个男人勉强从担架上抬起头来,憔悴消瘦,凌乱的头发,他用无尽悲哀的眼神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孤独而忧伤。这眼神如此悲伤,好像在说,我是真的爱着你的。那悲伤而绝望的眼神,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指责,让我如五雷轰顶。我此时此刻再明白不过,他是真的爱我的,而现在他已经在车祸中永远伤残,无依无靠被抛弃在无名的小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醒来,久久无法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我一直在探究那个痛彻心扉的凝望,他是谁,到底是什么原因,被永远地遗弃在那个荒凉的村落里。我为什么会让那个深爱着自己的人,孤独而绝望的等待在一个荒凉的村落,任凭时间的粉尘落下,将他一层又一层的活埋,在我的心中,涌起永远不能摆脱的愧疚。如果要给这个梦一个名字,应该叫《被埋葬的爱》。我记得那种悲伤又惆怅的感觉,和《时光暗流》中的如出一辙,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人能够写出我在梦中的感觉,那么细腻,那么真实,那么悲伤。
我好像着魔了一样,从翻开《时光暗流》的第一页起,就陷入到一个虚幻又真实的世界。
《时光暗流》一章接着一章如同在高空运行的过山车一节跟着一节层层递进,冰原小镇,梦极旅馆,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他和她越走越近,到达小镇的第二天中午,她接受了画家的邀请来到他的小屋共进午餐,他带着她去地下室看他画的画,一切顺理成章,所有的人都期待着发生一点儿什么,可是忽然间剧情急转直下,变得现实而凌厉。女主迟迟未来的男友忽然赶来,一切戛然而止。读者都发出了一声惊叹,好像行进地顺畅的过山车忽然被卡在了半空。
我发了一条评论:为什么要拆散他和她相爱的可能呢.....
君很快给出了回复,一改平素的温和有礼显得有些急躁:他们各有相爱的人,只是在这个小镇上偶然相遇,都在等待,有点儿同病相怜而已,不可能相爱的。女孩一上场就是来小镇准备殉情的,不可能让她跟男主这么短短两天就相爱,那不是太儿戏了吗。
我无语。
每一个男主和女主都是作者的一个个化身,代表着作者的观点和价值,我想我的问题也许冒犯了君,引起了他的不快。没错当他如上帝般创造出他和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他们的命运。翻到最新的章节,果然君毫不迟疑地挥动着命运的巨笔对他和她做出了宣判,一个是为爱而死还有一个是永失我爱。
他亲手为他和她之间划上了句号。
我合上电脑,看着窗外昏黄而飘忽的橘黄色街灯如同暗夜中的一颗颗巨大而哀绝的泪眼,心里涌出许多惆怅,这原本是个悲凉的故事,看故事的人不该太入戏,或许是现实中有太多轻飘飘的分离,才盼望作品中能有不感伤的结局。
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对君有了好奇和怜悯,能写出这样故事的人,一定有某种非常困扰又痛楚的感情经历,他的生活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在那天的梦境记录本上,我写道:
昨天晚上睡得非常糟糕,先是梦见外面下雨了,我忘记了关上凉台门了,暴雨倾盆,几只小麻雀在窗外的树林里啾啾鸣叫,为了躲雨,甚至飞进屋里来。我梦见自己起身去想去关上门窗,哪里知道竟然发现窗户上的玻璃都没有了。
我醒来,屋里暖和而干燥,没有风暴,没有大雨,没有小鸟,窗户也没破。我躺在床上,思索着梦的含义,经过长时间的积累,我已经能够很快将梦与现实有机对接。但是这个关于玻璃全部破碎,小鸟飞进屋子的梦依旧让我想了好一会儿。
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在梦境中房子常常代表我的内心,玻璃破碎代表着自我封闭的堡垒被不经意的打开了一个缺口,小鸟啾啾地飞进屋子,或者换个说法就是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闯入了我的堡垒,这些小鸟如同生命或是爱情穿过破裂的窗口进入我的内心,那里本来已经波澜不惊一片死寂。我忽然感到少年时熟悉的那种心痛,它来得太晚,本不该再在这个年纪发生。但是我的心非常明确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玻璃破了,鸟飞了进来。
3.
我和君在梦境中又一次相遇:我穿着厚厚的棉衣,跟着他从圣诞节的海边小旅馆归来,然后画面变成了A市,我们行走在穿梭不息的天桥下面,车站上灰扑扑的,人们蜡黄着脸伸长了脖子等待公车的到来。君和我随着人流一起走过马路,他显得心情愉快,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每次都兴致勃勃地回过头来望着我跟我讲起许多写作的灵感,但不知为什么,在梦境中我始终躲避和他的目光接触。
清楚的记得公车站台上有一个大的广告牌,关于一家卖旧CD的音乐商店,他说要去这家店看一看,因为他已经想好下一部书要写的内容,他需要一首歌配在其中,然后我听他唱了起来:睡在漂动的月光.....三月下过的雪...我爱已久,永不能忘....我已经开始苍老....因为爱过了你,你甚至不用知道爱你的我是谁.....
我的心剧烈地颤抖着,从歌声中醒来。那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了,让我有种不寒而栗。
我记得这旋律,即便许久没听,也能清楚地记得旋律中每一个顿音和颤音。这首歌的名字叫《梦之浮桥》曾经陪伴在我和H分手后的大半年时光里。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黑白色的电影海报:一对年青的男女坐在一条小船上,女人手中撑着一把白色蕾丝的半月形小伞,将头轻轻地靠在男人的肩上,女人表情沉静目光中带着茫然,将目光投向无波的水面,而男人则微微侧头望着苍茫的天空发呆。这场景几乎是刻在了我关于青春的记忆中。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梦之浮桥》,我以为我早已经忘记了H,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走出来了,却发现伤口依旧,而我只是选择性的忽略。
《梦之浮桥》的CD依旧被摆放在书柜的最深处,CD的盒子上方覆盖着灰尘,我用抹布将它擦干净。然后取出碟片放入了音响。夜这么的长,梦多么哀伤,让我举起记忆的酒杯一饮而尽。
睡在漂动的月光
梦跳起华尔兹
回忆又再次盛开玫瑰的浮桥上
爱从不同的路过来命运只有一颗心
六月的驼云倾倒
三月下过的雪
仰起脸只为迎接落空的一个吻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我爱你已久)
jamais je ne t'oublierai (永不能忘)
在我举杯的时候
把对面留给你
当遇到美好诗篇要为你读一遍
你只需在燃烧过后把灰烬全留给我
爱并不盲目
没有爱才盲目
开始在你来之前结束在你走后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我爱你已久)
jamais je ne t'oublierai (永不能忘)
我已经开始苍老
因为爱过了你
你甚至不用知道爱你的我是谁
爱恋中每一个瞬间都可能就是一生
时光都已经不再
你比我更永恒
亲爱的没有了你就没有任何人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我爱你已久)
jamais je ne t'oublierai (永不能忘)
在梦境中,当君唱出了《梦之浮桥》,这段旋律将我的过去和现在连在了一起,让我有些无措,我眯起眼睛,想起那碎掉的玻璃,和不请自来的小鸟,还有外婆的警告,还有这首《梦之浮桥》.....我想一定是因为《时光暗流》中有种彻骨的感伤,一种埋藏在极端淡漠下伤感让我的灵魂感到了召唤和呼应。在内心的最深处,我曾同样踽踽独行在一片寂静的雪夜中,一切的情感都封闭了,没有邀约,没有朋友,没有聚会,天地之大,我却如孤鬼游魂,独自悲伤哭泣。
我痴迷地辗转在《时光暗流》的深渊中,渐渐的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梦,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无望,令人窒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到故事中去的:依旧是静谧的风雪小镇,依旧是低沉婉转恍然蓝调的节奏,但是一切都那么人绝望,一长排一长排的句子挂在梦境的石墙上,诸如“木门后的神秘气息,六角形的房子,桔黄色的灯光,闪着柔和光泽的褐色屋顶,铅灰色的沙滩,青白色的礁石,暗绿色的苔藓,废弃的海船和破旧的桅杆,飘满覆冰的海面,看不见的边际的海面....”它们化作一道又一道令人痛楚的皮鞭,劈空而来,我的情绪也变得非常非常的坏,仿佛置身于遮天蔽日的黑色迷宫怎么也走不出来,漆黑潮湿的甬道中散发着苔藓的霉味,我穿过无数石头拱门和幽深的长廊却依旧不断穿行在梦魇中,找不到光亮和出口。
终于我累了,摸着墙坐下来,身后的墙壁很冰凉,但是我累极了,什么都顾不上了。迷迷糊糊中我一直想着他和她,心里全是悲哀和伤感。我想我一定是睡着了,不然我不可能进入他们的时空,我看见她跟着画家,经过一排排椭圆形的窗口,从一个狭窄的楼梯走进了他的画室,画室是长方形的,灰色的水泥地面,进门靠墙有一排桌子和椅子,四面墙壁边上都堆放着很多画板。
他走过去打开画板。几乎每张画上都是同一个女孩的面孔,他让她先自己看看画,回身去楼上的拿来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他们谁都没有看见我,仿佛我并不存在。我看见他将一只酒杯递给她,他说,喝点儿红酒吧,这是我储存了很多年的红酒,我这里很久都没有来客人了。
她犹豫着接过酒杯,看着他将鲜红的酒液缓缓地倾倒入酒杯,石榴红色的酒液丝绸一样沿着杯壁旋转滑落,他灵巧的控制住力度不多也不少地给她倒满了三分之二的酒杯,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上了同样多的红酒。他将酒瓶轻轻的放回到靠墙的桌子上,然后举起酒杯,说,来吧,为了长梦不醒,干杯!
她学着他的样子站得笔直,将右手握住高脚杯的细腿优雅地举到脸庞附近,重复了一句:长梦不醒,干杯!”
她用柔软的嘴唇抿了一小口红酒,入口微甜,绵软的液体滑过舌根流到嗓子里,带着一点热热的感觉,慢慢口中回味出了几分涩苦,好像爱情的感觉,一开始总是甜蜜的,慢慢地滋生出艰涩。
他喝了一大口酒,眼睛看着那些画板,有的是女孩坐在草地上,有的是女孩坐吃苹果,有的是女孩做鬼脸,有的是女孩钻在桌子底下,有的是女孩在海边沙滩上走,有的是女孩在看书,有的是女孩在堆石头,有的是女孩在吹肥皂泡,有的是女孩在海边堆沙堡。 到处都是同一个女孩的头像,到处都是他无处不在的思念,和他曾经毫不吝啬的青春。她用眼睛一张一张的端详起这些画作,每一幅画作虽然很唯美,却都散发出悲伤的气息,仿佛充满了痛苦而挣扎的记忆,她轻轻地问,你为什么你不去找她?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我的世界在这里,离开了我的画室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
她问,既然你这么想念她,难道不能将你的画室带到有她在的地方吗?
他的表情显得忧伤而决绝,我必须远离喧嚣,有如一座寂静的庙宇,我需要用有限的生命去创造永恒。
他问,你呢,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那么伤心。
她本来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也不喜欢轻易坦露自己的心事。但是这次她说,我总是这样,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非常悲伤的灵魂,她一定经历过很多痛苦的往事,但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真笨,对吗?
他没有说话,并不显得很惊讶,他本来就是个不容易大惊小怪的人。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当酒精麻木她过分敏感的神经,她感到一种微醺的醉意,好像飘在云端,又好像浮在海面,眼睛也有些迷离起来。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她努力的回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她不是个太能喝酒的人,不过才喝了一杯红酒,就感到有些昏昏沉沉。她隐约觉得应该是在某一个梦境中来过这里,她可能在那时就见过这个画家,后来呢,那个梦后来怎样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有些无措地四下张望,轻轻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来过这里,我记得这个地方,还有你,我们曾经就这样站在这间画室里聊天....然后,我记得...后来,她的脸红了起来,红得如同三月盛开的桃花一样...她想说却又不敢,因为她已经记起来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她感到羞耻,一个刚刚见第二面的陌生人,她怎么会想到跟他做爱,为了掩饰她的窘迫,她一口气将手中的红酒喝干。现在她晕乎乎的,却快乐了许多,她觉得有些热,解开脖子上的藕荷色丝巾,露出纤细而优美的脖子,过去他的男朋友总是说她的脖子很好看,好像白天鹅一样的优雅。
一想到迟迟不来的男友,她忽然又沮丧起来,情绪变得特别糟,刚刚还想笑,现在又忽然很想哭,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很容易担心,很容易不安的人吗?为什么不让自己一直跟着他呢,那么孤独而绝望的圣诞节,她只差一点点就已经死掉了。
画家看出了她的恍惚和不快,好心地问,还要点儿红酒吗?酒让你忘记烦恼!
她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对画家有着莫名其妙的信任,他说是就是吧,她轻飘飘地走过去,自己又倒上了半杯酒。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天,他开始一幅一幅地为她介绍他的画作,两个人走得近了,不经意间,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她忽然很想抓住他的手。
这些伟大的生机勃勃的画作都是他用这只纤细修长的手画出来的吗?她很想触摸那双手上硬硬的厚茧,她想象着他用有力而强健的臂膀日夜挥动着笔刷,在画板上演绎自己的生命,孤独而悲壮,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可是,他一碰到她的手,就飞快地将手缩到了身后。她为自己脑子里庞杂无章的念头感到羞愧,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爱恋的是画中的小镇女孩,自己等待的是从远方赶来的男友,他们的生命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可是为什么自己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念头?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副画作面前,那是所有画作中唯一一张不是小镇女孩的女人肖像,
灰暗的底色,然后渐进出一团团浓烈火烧般艳丽。一个女人的背影立在荒漠之中,身边事一棵细嫩的小树,女人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火红的裙裾充满生命的强度,她好像隐在生命之中,又悬在时光之外,安静,隐忍,悲绝而又神秘。
他看着画陷入深思,良久,她听见他的声音气泡一样从海底冒出来,他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张画上的女人很像你?
她点点头,其实从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这个女人的背影很像自己。
如果你是第一次来我们的小镇,我想我不可能见过你。这幅画的灵感来得很奇怪,是从梦里得到的,她就站在我眼前,等着我画出来。于是我夜以继日地画了两个星期,就是这样子,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画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一回头,发现她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眉头不由得皱在一处,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啊,这里有点儿冷....我把羽绒衣忘在楼上了。
你等等,我去帮你去拿。
不,不用了....你能抱我一下吗?她的声音细不可闻,但是他还是听见了。
他犹豫着,最后还是张开双臂将她搂紧,她果然全身冰凉,身体又冷又硬,好像要冻僵了似的。他毫不犹豫的揭开外套,打开衣襟将她裹住,再次拥入怀中,感觉她的身体慢慢地变得温暖而柔软,她头发的气味带着青苹果般的香甜,几缕头发扎着他的脖子有些痒痒的,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地抱住一个女人,这样温柔而深情地抱住一个女人?
他的胸膛温暖而结实,让她有种安全的感觉。这一路凄凄切切地走过来,寒号鸟一般凄绝,可是现在她觉得一切的悲伤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了,他的怀抱如此熟悉,一种不可言说的渴望,她觉得他们绝不可能是陌生人,而是早已认识了好几辈子。
他们久久地相拥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楼上的店门传来了叮咚的门铃声。
再醒来的时候,暗夜无边,墙上的时钟沉闷走了一圈又一圈。
时间尚早,透过纱帘可以看见窗外依旧是浓墨一片,我懒懒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想起海边画室里的他们,想起她醉酒后脸上的嫣红,虽然他已经习惯了寂寞,习惯了独自一人,如果她愿意留下来,他会说什么?
我有点儿想不出,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梦境能够解答的范围,在梦境中人更自由更随心所欲,只需要考虑爱和不爱的问题。可是一旦人回到了现实中,我们就必须开始考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怎样做才能合乎道德上的正确,怎样才是符合社会习俗的认可。接踵而来的是良心,责任,义务还有舆论,人活一世需要应付这么许多的羁绊。
现在我并不想去考虑那些。我只知道让他们梦境中拥抱在一起让我的心变得异常柔软。许多年来,我固执地将一切感性的痴愚的和不切实际的东西能烧的就烧,能撕的就撕,能无视的就无视,不能烧,不能撕的就上锁,加密,封存,然后继续无视。我本来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了,毫无惊喜的荒芜,没有悬念,没有牵挂,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个女人的职责和使命。
但是现在我的心里开了一扇窗,先是小鸟飞了进来,然后他们也进来了,我无法不宠爱他们,我舍不得让他们刚刚相遇就被迫分离,君只给了他们两天的时间,然后分道扬镳各自飘零,他们的命运其实比现实中的情人更加无奈,更加绝望,更加的令人惆怅。
当故事中灰狗进站的时刻,我忽然闪过一丝念头,我决定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对自己说,让君去处理小镇女孩和迟来的男友吧,我要给画家和她建造一个安静的时空,在那个空间里,他们可以相依相伴直到地老天荒。
楼上的店面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敲打着地板。
她抱住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些,但是依旧牢牢地扣住他的胳膊,她知道只要她放手就是永诀,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象现在这样近的靠在一起。她知道这样不对,不该,不合理,但是她还是迷恋他的怀抱,就象一只眷念温暖的小猫。
楼上传来男人的声音,Hello , 有人吗? Hello....
看来,就只能这样了,他和她的缘分只有这么短,短到只有一个拥抱的时间,命运的大手已经亟不可待地将他们推开,是时候了,各自上路吧,你们只是萍水相逢。
忽然,她向我的方向看过来,似乎觉察到我的存在,她轻轻地问,有谁在那里吗?
不要害怕,是我!我回答,不再隐藏自己.
画家也回过头来,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画室里?
你们先不要问那么多,以后我会慢慢解释。现在让我为你们多争取一点儿时间,让我为你们修一条梦境的通道,可以通向海边的灯塔。谁都不会知道你们去了哪里,只有我!
可是楼上的灰狗已经到了,客人已经来了,或者里面有我们都要等的人。
该来的人会来,该走的人会走,我们改变不了命运,但是我也知道该爱的时候要爱....我不能保证你们不会后悔,但是至少你们有几天的时间去考虑,你们可以选择,是相守还是告别....当我说完这些话,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君说的对,他和她没有可能的,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各奔东西,我却宁可抓住那个唯一的理由让他们在一起,爱真是个神秘的东西!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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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我心目中美丽的爱情图画是什么样子的,第一个跳入我脑海的不是豪华餐厅的烛光晚宴,不是盛大宴会上的隆重求婚,我会想起那些生活在北京,巴黎,罗马或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有着古老文化传承的城市中的情侣们,他们可以在天边燃烧着橙紫色云霞的黄昏,穿街过巷象风一般悠闲、慵懒,踩着舒服的鞋子,穿着舒适的家居棉布衣杉,手挽着手信步走向比城市更古老的河流,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一同体味着蔓蔓时光的痕迹。然后他们无忧无虑地拣一处斜坡的青草地席地而坐,从那儿顺着河的尽头可以看见远方的古老城堡和斑驳的城墙,他们说了很多,好像要把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都分享给对方.....最后他们不再多费口舌,只是心意相通地依偎在晚风中拥抱亲吻,隔着远河近山的浅影眺望着河对岸的灯火渐渐亮起来...在这么平凡普通的时刻,或许没有人会去想爱是什么,因为爱就是爱,和月光一样舒展,和花香一样自然。当你开始试图用理智去分析爱的实质的时候,爱就有了杂质,不再是最本真最初心的那种感觉了。
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中说:“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
对于很多人,爱就是占有,情人们渴望靠近,渴望得到,渴望去拥有,去抱团取暖,去被喜爱的人终日陪伴,温柔对待。但这样的爱总是不能持久,无论最初多么美好,总是走着走着就变了味道。最后变成了忍耐和责任,为什么爱不能永恒,不能持久,这大概是我们这些愚钝的人类始终无法解决的难题。
凌晨3点,从一个梦中醒来,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不忍再睡,还是起来吧,喜欢夜,安静的,无人的,令人沉迷的蓝黑色。我穿过光影斑驳的客厅,借着窗外迷蒙的橘黄色灯光,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冰箱,白天切好的柠檬片浸泡在透明的浅棕色蜂蜜中,取了薄薄的一片柠檬放进水里,关上冰箱门,房间里瞬间恢复了黑暗,我隔着客厅眺望远处高楼上的灯光,然后舒服地靠在桌边,一边喝着水,一边想该做些什么好呢?
我习惯性地打开梦网,过去我常常在主坛上流连,很少去分论坛,进入论坛,梦网的论坛是个充满惊奇的地方,我利用闲暇的时间翻看了很多的旧帖,这是网络的好处,那些曾经喧闹的时光会说话,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们永远地将足迹留在网络中。哪怕很久很久以后,哪怕是一部没人观看的老电影,依旧自说自话的循环放映着当年当日的一幕又一幕,让任何一个愿意穿越过去的人再次体会曾经的欢笑和热闹,你甚至依旧能感受到每个人字里行间曾经的情绪,你看到他们热烈的攀谈,你看到他们的承偌和表白,你看见他们的问候和道别,他们曾经那样坚信有些感情可以永不消散,一切的一切依旧如同微粒般漂浮在空中,如今人走楼空,热闹的画面已经久远,但那些说过的话语却被镂刻在了原处.....等待被人重新翻开。
灵魂和精神在虚无的网络中交集撞击。但与梦境的诡异和稍纵即逝不一样,网络是一个明明白白的记事本,说过的话,驿动的心和大把大把的时光都以文字的方式被保留了下来。网络上来来去去的人们身后只剩下一座座的空城,唯独电影,音乐,小说和艺术留下了他们的光影和字句。
我从一个故事穿过另一个故事,我遇到了他们所有的人,闯入一个又一个的聚会,他们被定格在电影中,而我步伐轻盈,悄悄地经过他们的人生,不去打扰,不去评论,如同一只爵士乐中的悠扬小号。
在梦网的各个角落能发现很多有才华有性格的人,我第一次知道了马甲的含义,有的人拥有好几个性格各异的网络ID, 就好象有多面人格一样,不同的ID代表着不同的性格性别和用途。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细心地辨别着文字后的真相,看到好的文字我喜欢拿出来跟君讨论,君在梦网很久了,对大多数的ID都有了解。
我将伊豆的一首《十七岁》,发给君看。
《十七岁》
当愤怒和悲伤象暴风雨一样席卷了我的时候,
我抖得象一片树叶。
我是外表温和,内心强烈的人。
在梦里,我愤怒了。
那些强烈的情感,象火山一样爆发。
它们折磨着我。让我的身体发热,发冷,
就象十七岁时候的那个夏天。
君淡定地说,你觉得这作品这是男人写的还是女人写的。
男人吧,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强烈的情绪,而女人的诗歌通常会比较温柔和委婉。
伊豆曾经是梦网上非常著名的网红,非常的有才气的一个女人。
她现在还在梦网吗?我怎么看不到她发帖?我好奇地问。
她.....她已经离开很久了。君说完这句话,无论我怎样软磨硬泡都不肯再多谈论伊豆一句,而他越是如此,反而越发地激发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像一只好奇的猫,在君的城堡中梦游,我不知道我的梦要带我走向何方。有点信马由缰,有点儿漫不经心,梦游一样,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起点和终点,没有答案和结局。我好像正在穿越我生命的流星雨,我不去许愿,不去期盼,只是痴痴仰望,用梦记录下那一道道来去匆匆的白光,那些光曾怎样绚烂而多情,她们照亮了我内心的漆黑,带给我能量和期盼。我不知道它们将停留多久,又将如何消逝在夜空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追随那道光芒。
临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大多数情节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细节却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梦中我和几个大学的同学去某个地方做生物调研报告。隔着大玻璃窗,看见一只小的“恐龙”,我第一感觉是恐龙,但是从样子上说更像一只小鳄鱼,是肤色很浅,样子讨喜又可爱的爬行动物,没有成年鳄鱼的硬甲,毫无威胁。小鳄鱼在墙角边爬行。然后我看见一条小花蛇,出其不意地从小鳄鱼的肚子下面钻了出来,我很紧张,因为我向来怕蛇,但是这条小花色非常漂亮,雪白晶莹的身体上带着浅褐色的花纹,只见它绕过小鳄鱼的头和身体,将小鳄鱼缠绕了一圈,然后轻轻地一口咬住小鳄鱼的尾巴,没有看到血,但是我可以肯定小鳄鱼的尾巴被咬破了.....
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境中,我对蛇有天生的恐惧。我做梦最害怕蛇,过去每次梦见的都是又粗又凶险的黑蛇,醒来后常常心有余悸,后怕不已。但是这一次梦见的是可爱的小花蛇,我记得它美丽的出奇,不但不让人害怕,反而还觉得可爱的紧,最奇怪的是它要咬住小鳄鱼的尾巴,却不让人觉得是恶意的攻击,好像是在游戏一般。不过我又觉得完全是嬉戏玩耍的也不太可能,因为小花蛇真的咬开了小鳄鱼的尾巴,我甚至记得看见了小鳄鱼尾巴上了一排细细碎碎的牙齿印....
真是令人惊讶万分的古怪梦境,我非常不熟悉的角色,无论是小花蛇还是小鳄鱼。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一般来说同一个意象对于不同的人是可以有不同的解释的。最后,我假设小花蛇是爱情,那么恐龙也好鳄鱼也好都代表陷入困境,小花蛇咬了小鳄鱼,是不是代表我的内心矛盾而困扰,但是最终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未来一片模糊。
5
画室里,他和她依旧沉默着,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爱是一团烈火,激情的烈焰或许可以让他们眩惑,但是累积了多年的情感不可能一夜瓦解,不是每一个动情就一定会有结果,不是每一个相拥都代表承偌,他们于千千万万的人群中,看到了彼此,他们与茫茫人生中偶然相逢,缘分太短,纵使相逢也惘然,没有悬念,没有惊奇,即便是在梦中。
沉默很快被楼上传来的呼唤声所打破,声音很熟悉,她一下子听出是男友的声音。她的男友终于还是来了,不辞辛苦跨越千里为信守和她之间的诺言而来,他终究没有骗她!男友走进咖啡屋,一眼看见她留在凳子上的红色羽绒服,环顾一圈却没有看见她,于是开始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她不由自主地应答了一声,好像从催眠中惊醒,顾不上多看画家一眼,就向楼上跑去。她跑到楼梯的半中间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画家,举起右手轻轻摇动了两下,说,那么,再见了!脸上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
画家低下头,故意又磨蹭了好一会儿,一直听见楼上咖啡屋的门打开又合上,这才上楼,他不太想看见他们相互拥抱,久别重逢的样子,更不想凑过去说些虚伪唯心的客套话。等他回到楼上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透过咖啡屋的窗口依旧可以看见她和男友依偎在一起走向小旅馆的背影,他感到心莫名的抽搐着,如果小镇女孩这个时候也能回来看望自己一下该有多好,独自站在这个冷冷清清地咖啡屋里,他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那天夜晚他没有回卧室,他担心自己忍不住又会打开窗帘的一角去眺望那个小旅馆的窗口,他觉得这两天自己有点儿不像自己了,他本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打探别人生活的人,但是他这一次却付出了比平时多得多的关心。她有一双小镇女孩的眼睛,有一个让自己似曾相识的背影,但也只能这样了,现在她回到了爱人的怀抱,自己也该回到自己孤独的茧中。
画室靠墙的桌子上还摆放着那两个酒杯,其中的一只中还剩下小半杯没有喝完的红酒,她走得太匆忙,连酒都没有喝完。他将杯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他开始晃动酒液,液体波浪一样撞向弧形的杯壁,在透明的玻璃上流畅地旋转滑动,最后又颓然地下坠,如同跳出湖面的红色鱼群,重新落回沉寂的湖底。这一次他闻到了酒味儿,酸酸的涩涩的闷闷的,现在只有这只酒杯能够证明她刚刚来过,她曾经就站在这里,她的目光曾经停留在这里每一幅画上,她曾毫不犹豫地投入自己的怀中,坦然而依赖,好像他们相识已久。那一刻他几乎认定她是懂他的,如果不是读懂了他的思念,他的悲伤,他的坚守,他的挣扎和日益加深的绝望,她怎会对他如此的信任?
她的体温似乎还停留在自己的胸口,他也并没有忘记她贴近自己身体时那种熟悉和流遍全身的温暖,他即便迟钝,即使封闭也能感受到她在那一刻是动了感情的....可惜最后她还是走了,为什么他喜欢的人必须离开,无论是小镇女孩,还是她。
她走了,短暂的如同夜空中瞬间绽放的烟火。 她在他清冷的心湖投入了一枚温柔的石头,刚刚溅起一片剔透晶莹的水花,却又复归沉寂。命运,你到底要告诉他什么,一定要如此折磨一个凡人!
痛苦和孤独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就连银紫色的月光也透着凄凉。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四下环顾,他看不见我,却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他不是个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但是他依旧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还在我的画室中?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你也在我的梦中。
我将手中的一本画册递给他,说,看看吧,也许你会喜欢。
他接过画册默默翻看,画中的主题多半还是那些普通的景物,海鸟,海盗船,灯塔,月光下的海面,也有小镇女孩,和神秘的红衣女孩,但是却笼罩在一种如同海面雾气般无处不在的孤独之中,一切彷佛在空气中凝结,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感到这是一个灵魂画家的作品,孤寂而温柔的让人不敢太用力的呼吸,担心呼吸的声息会如尖刺般破坏画面中那种近乎永恒的寂静。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外界有过联系,但是这本画册还是让他有一点儿惊讶,每一幅画都那么的自然,柔和,细腻却又带着无处不在的忧伤,完全自足的孤独....他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目前他还有点儿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他觉得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谁的作品?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
是你的,我从一百年后将它们带给你,好让你知道你在一百年后成为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画家,人们对你充满崇敬,因为你那么精确无误的画出了人类灵魂中永恒的孤独!
画家的眼睛炯炯有神,将画册放下,重新拿起了画笔,过去他一直在画他的思念,他的悲伤,他的女孩。但是这一次,他觉得他要超越那个状态,他要画的是自己的灵魂,一个孤寂的温柔的悲伤的灵魂!爱是一个动作,如同月夜下荷花的花苞绽放时发出啪的一声,但是任何美丽都无法永存,他要画的是爱的感觉,无论花开花谢,无论春去冬来,那种挥之不去萦绕心间的感觉。
我离开画室的时候,画家依旧不眠不休的挥动着笔刷,他的画有种魔力,无论是简单的头像,还是一个遥远的背影,无论是一片枯萎的树叶,还是一朵残缺的流云,都蕴含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无论你是专业的画家,还是普通人,一旦看到他的画作,就会被漩涡一样吸引过去,那些普通的景物,海鸟,海盗船,灯塔和月光下的海面,也有小镇女孩,和她都在静止的画面中流动着,仿佛时光永驻寂静蔓延。
那是我关于画家的最后一个梦,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再进入过他的画室。
君说最后画家没有去找小镇女孩,他一直留在咖啡屋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死前将所有的作品捐献给了世界流浪猫营救组织。他的画作从此得以在世界各地巡回展出,画家终其一生没有离开过小镇,但是他的画作打动了无数因为因为爱而痛苦,感伤和惆怅的人们。每当人们看见他的油画就会发自内心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慰,似乎那些画都有灵魂,对着每个看画的人叹息着,吟哦着,追忆着,那一刻每个人都不再感到被遗忘,被抛弃,被冷落,沉浸在他画中就如同面对着自己的思念,自己的悲伤,自己的孤独和自己的绝望。
我们每个人都在途经他人,我们从来都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占有任何一个人:人们来了,人们走了,人们爱了,人们散了....但是如果在你的心中为他们留下了一个角落,如果你的生命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成长了,充实了,那么我要说他们没有白来,他们丰富了你的人生!
6
我们的世界无时不刻不被强大磁场贯穿环绕,扭转弯曲无处不在。人与人之间,观点与观点之间更是如此,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相互作用影响,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表情,一个姿态.....所有事物都在解读和被解读,传递和转述中脱离原味,变形失真.......应了那句话: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
我在梦网里穿行着,常常会被那些性格中有强烈冲突的人所吸引。他们的内心时常充满了挣扎,这也使他们的个性充满张力。坏孩子总是比好孩子更让人花费心思,因为他们特别不合常理,特别不省心,有时候强悍固执我行我素,有时候脆弱敏感像个孩子。
好孩子最吃亏的地方就是太诚实,如果她可以掩藏对坏孩子的爱情和坏孩子对她的伤害,她其实是可以吸引坏孩子的好奇心的,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她也就不是真正的好孩子了。对于缺乏爱的人来说,爱需要不断被证明,但这样的爱不能长久,就好像是一根被绷得过紧的橡皮筋,一直紧绷着,一直处于饱满的状态,很快就会无法持续,从而完全走形。
在还是很年轻的时候,我的爱情很挣扎很挫败,会因为过于强烈的自尊心而感到极度的痛苦,不过现在看来当时或许是过分的自我保护了,过分的自尊其实一无用处,除了让人自找难过,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还错过了很多本来可以好好共处的时光。
知道没有结果却依旧爱下去的,明知是盘死棋却不肯轻易弃局的大有人在,这也是爱情中永恒的两难。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悲伤的爱,嫉妒的爱,仇恨的爱和纠结的爱,不是情人们爱得不够真,不够深,或许真正原因是:爱是一个平衡,一端是自我,一端是爱人。自私和无私不断的争夺着爱的平衡点,哪怕他们曾经爱得多么绚丽热烈,一旦双方无法对等,爱就将消散。
我喜欢坐在故宫高高的白玉石台阶上看太阳西下,放眼看暮色中灰黑色屋檐层层叠叠,雕花飞梁终于失去了白天的华丽,在一点一点沉淀的夜色中显现出更真实更悲凉的样貌。我仿佛可以听见暮色中护城河畔的箫声在述说着什么,带着说不尽的悲凉。那些亭台楼阁,那些红门小巷,那些低矮的窗棂,那些绽放梨花的小园....我不关心皇帝妃子们的吃穿用度,也不喜欢宫廷中的勾心斗角,但故宫是一个充满了故事的地方,我总觉得那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抹红漆都是有故事的,它们在暮色中发出类似古埙一样的呜咽声,或者它们并没有说多么复杂深邃的道理,只是用这种方式跟我说话,好像在说: 你还好吗?你还记得我吗?
我不敢回答,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希望自己尘封的记忆可以忽然间裂开一道缺口,让我看见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可能都是些痛苦的,悲伤的,无可奈何的过去,但是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这让我坚信所谓一见钟情都不真是是第一次的相逢,爱情早在他们相识之前就已经产生,一切不过是一次重演和回放。如果上一次是一场悲剧,你还希望再看一遍吗?如果你们没有相遇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命运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安排?命运一再用不可化解的悲剧考验我们对爱的认知。
有一天,我对君说,是什么让你的作品越来越内敛安静了?
也许我等待得太久,心已经老了。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不是一直在问吗?
你为什么会想到去写《时光暗流》?这是我一直盘旋在脑中的疑问。
就是忽然想写这么一个画家的故事,一个孤独的没人爱的画家遇到一个途径他生活的女孩子的故事。君很果断地回答,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有缘无份,世界上的爱情大多如此。
我是想问这个故事女主的原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我掩盖住内心的妒忌,问道。
小说嘛,都来自于虚构和想象,都是编造的。君的口气淡淡的,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样子。
可是《时光暗流》不是写的明明白白的吗,如果不是心有所感,怎么可能写出那么精彩的好小说?我读了伊豆的文章.....我仔细地观察着君的表情,因为人的第一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真的吗?伊豆回来了吗?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不,不,是因为我一直在翻旧帖,我看见伊豆写的一些片段,每一篇都有你的跟读和点评。她独自凭吊自己的爱情,如同一只流血的夜莺,夜夜鸣唱着悲情的旋律。我觉得那个男主很可能就是你。
君沉默着,低头翻看着那些片段,那些关于他们的故事:
**** *****
很久以前,就在那个拐角,有一间不起眼的咖啡屋,屋外放着几把银白色的椅子。
过去他们时常去那里,面对面地喝杯咖啡,聊聊天。
每次都是他先到,买好咖啡等着她,而她总是花了很多时间梳妆打扮总是会迟到。
远远地她能看见他的笑容,心就软了下来。
她暖暖地看他一眼,微笑着,扑入他的怀中。
是的,有他在,沉默也是谈得来。
*****
早上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
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躺在床上,她说喜欢听窗外下雨的声音,喜欢那种舒缓静谧的感觉.
他说喜欢下雨的街道,喜欢雨后清新的空气,喜欢听雨水敲打屋檐窗棂的声音,喜欢陪着爱的人听雨。
*****
她爱上他,在一瞬间。
那天他站在美术馆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本画册,率性军绿衬衣。
她就想要他。
Hi,她说。
Hi,他答。
她连迈步的劲儿都没有了。
后来她的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紧了紧臂膀,双手依然插在兜里。她停下脚步,折身,面对着他,仰头看他,缓缓地把脸靠近,贴在他的心口。
唉,他叹,伸出双臂轻轻环住她。
一个随机,一个偶然,改写一个人生。
*****
痴痴缠缠,他们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但是他们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愿意伤害到无辜的人。
他们庆祝彼此的生日,交换礼物,但是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爱他,所以希望他不会因为这段感情而受到伤害与羞辱。
他说,如果有可能,我们去旅行吧,我想和你日夜不离,哪怕只有三天的时间。
她摇摇说,三天不够的,一辈子才够啊。有你在,去哪里都好。
但是,那一天没有到来,他们分手了。
她给他写了一段短信:
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我就如此爱你,我尊重你,感谢与你度过的每一段时光。但我必须学会放手,谢谢你给我的爱,谢谢你带给我的美丽,它将永远停留在我的生命中。我不相信死后也不相信重生。但是,当我向世界说出最后的告别时,我希望冥冥中有着某种神秘强大的力量能够理解真正的爱情,并安排我们在下一个轮回中相遇,如果可能的话,只要你有同样的愿望。每当我想起你,想起你曾对我说过话 想起你的爱- 我会尽可能的去变得善良与快乐。是的,我会去努力,我也希望你幸福,如果忘了我能让你快乐起来,我也愿意....
*****
在风的沉默里,有着无尽的过往
在云的梦乡中,有着缠绵的情意
在希望之外,是记忆的车轮
在他们之间,爱曾经注满
他们再也没有相见,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email。
一次意外的偶遇,她和他愣在原地良久。
她走到屋角的桌旁坐下,看他犹疑地走过来。
她不说话,轻轻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用指尖慢慢划着。
然后她起身离开,他快步跟上来。
“你说什么? ”
“我爱你。”
.......
.......
.......
.......
君沉默着,他冷静的面具在沉默中破裂如同冷月下的冰纹。
而我如此妒忌伊豆,但也有些怜惜她。如此苦涩的情海,如此浓稠的爱情。
我能感受出伊豆离开后的空旷和寂寞。君依旧每天回到这里,写作和思考。无论有没有人都淡淡的问候一声,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一个貌似简单平凡的举动却让一座岌岌可危的荒城漂浮于时光之上。用有限对抗无限,用短暂挑战永恒,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个传奇。世间万物虽然容易枯朽,但是一旦渺小卑微的人类敢于拿出自己生命沙漏倾注在一件哪怕并不能永存的事物,日复一日不断坚持,即便是在海滩上搭建的沙子城堡也终将因为这种持续不断的努力而化作奇迹。
女人们带着好奇心靠近,搅动起一轮春色,他始终温和,不靠近也不拒绝。貌似亲切却非常寒冷,他是他自己,他谁也不爱。他停留在一个不能被救赎的岛屿上,孤独的等待着不能救赎他的人无可救药的靠近他,然后又在百般努力后不得不将他留下....他遇到的女人总是如此,所以我干脆认为这是因为他更喜欢生活在自己的茧里,冷静的瞪视黑夜,不带过多的感情。
普通人之间的热情能维持半年,最多一年,然后燃料耗尽,各自散去。要如何理解那些一辈子在痴迷中度过的人们呢,他们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善忘呢?有些人终其一生爱上的是幻影本身,爱上的是受到伤害的感觉,那种剧痛让他们对自己充满了怜悯,只要还能感到痛,就证明你还活着,因为心痛也是爱的一部分,不痛怎么能感受到爱呢?恨和嫉妒更是不可缺少,它们代表着爱的强度;得不到其实是一种痛楚的美感。甜蜜的爱并不持久,倒是痛苦的爱可以经年累月与时间抗衡。
《时光暗流》完篇后,我陷入了失语,现在我似乎回到了起点,我像个傻瓜,又回到了自己的困局,我看见路的尽头,我来过这里,最后我忽略一切,我选择了忘记,为什么又要回来这里,难道人真的不可以跳出命运设计的转盘吗?我们重复自己的困境,但这一次与上次有何不同?
心中的惆怅令我不断回到《时光暗流》中去,红色的风衣,女人,和哭红了的双眼,如果这是一个起点,时间的纵轴可以发生无数个可能,比如她从来没有进入咖啡屋,至始至终就在小旅馆里静静等待;比如她进了咖啡屋,但是是和男友一起走进来的;比如她来到咖啡屋的时候,恰好小镇女孩也在咖啡屋里;又或者她一个人来到咖啡屋,结果遇到的竟然是个午夜杀手;还有一个可能是她独自爬上灯塔,轻轻一跃就跳入了白浪翻飞的大海......至始至终,他没有和她相遇相知,圣诞节的早上,没有人知道这一切, 一个女孩来过又离开,没有人关心,你更喜欢哪一个结局?
我想小说从来就不仅仅是小说,是我们向痛苦的现实宣战的一种方式。
纯净无暇的爱只能在故事中找到注脚,成全还是破坏都由你把握。
当人心长出厚茧,人会丧失感觉,开始对外界不再那么敏感,人一旦平和成熟,也开始衰老麻木。对于一个以创作为人生乐趣的人,这绝对是致命的。艺术家宁可永远不够成熟,不够中庸,不够平和淡定。永远都喜欢看见绚烂在自己手中产生,然后又在自己眼前幻灭。我们不断的重复这一个过程,越做越好,越来越熟练,直到我们离开人世很久很久,依旧希望山那边的人家会提起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和故事,那些曾经暗黑的岁月里不同寻常的惊艳。
我忽然懂得为什么我们喜欢小说和戏剧,为什么我们要拥有梦境,为人们喜欢幻想和编造,因为现实太无奈,太狭隘,太悲伤,如果不是一只鸟,至少我可以想象我能飞翔,哪怕在现实中任何的得到和拥有都有尽头,但是让他住进自己的心里,和自己不安的灵魂窃窃私语,未尝不是一个补偿。
人的记忆总是有偏差的,要是我们的人生也如同文字一样可以穿梭在过去和将来,如果我们可以自由的返回到过去,可以不带私人成见的回顾和审视,可以删除掉那些不喜欢的,也可以永远漫步在最美好愉快的时光片段中,那该多好。
所以我开始创造,我要让冬天的城市开满夏花,让雨季的城市泛着江南的涟漪,让爱永不衰减捱过整整一个人生,让自己永远是个贪玩的孩子,坐在无风的河堤,仰望无尽的星空。我的灵魂就是一个说谎专家,它自得其乐,自我陶醉。
我要为《时光暗流》写出一个新的章节。北京女孩回到了中国,但是她始终记得小镇,她后悔自己的任性,为什么要选择死呢?男友的死说到底也是她的错。每当想到这些女孩的心就如同裂开了一样的痛楚。她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个小镇。有一次很无意的,她发现她的主观意识可以进入梦中,对梦的细节做出改变,于是每一个夜晚她有了新的冒险,她越来越熟练的改变了发生过的一切,她梦见过自己和男友一起死去,也梦见过自己死在男友的怀中,她梦见过男友永远没有来,也没见过和男友一起离开小镇....还有几次她梦见和画家一起度过了不同寻常的圣诞节,那些梦真美,如果人能够活在梦里就永远不会有悲伤有惆怅了,是吗?
但是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不得不面对现实,因为梦有无限的可能,而她只能和肉体一起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这是她的流放之地,男友死在她的身边,让她终身愧疚不安,从此无法打开心门。
很多次,在睡梦中她听到海浪的声音,仿佛可以触摸到小镇上的蓝色月光,她的脑海中总是出现红褐色的沙滩,暗绿色的芦草,黑褐色的礁石,废弃的渔船和上面垂挂的破旧的渔网,还有墨翡翠一般的海面....或者是因为她将自己的心留在小镇上,只有在梦中她才会变得完整。她私下有个心愿,等攒够了钱,她要去那个小镇常住,将小旅馆买下来,将那里变成自己生命最后栖息的地方,她在小镇失去了她的一生所爱,所以她要回到那里,有时候她甚至认为男友并没有真正的死去,而是永远留在了小镇上,在有月的夜晚夜夜徘徊。
终于有一天,她开始将思念写在明信片上,然后又在网上找到了咖啡屋的地址。她不知为什么要将明信片寄给了画家,她觉得他有一个爱了很多年的小镇女孩,或许他是懂她的......每个月她都会写上两张明信片,大部分是用中文,写她生活中遇到的事情,快乐的和烦恼的,写哥哥家的孩子,写父母越老越恩爱,写自己的工作总是不顺手,写同事为她介绍了一个离过婚带着两个孩子的男人,虽然他很好,但是自己怎么都不太喜欢,有一封信上她说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不再年轻,本来清澈的眼神中出现了复杂的情绪,她的头发里冒出了两根长长的白发,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就这样开始变老了.....她用了许许多多的时间撰写这些明信片,每次将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放在纸上,她就感到一阵轻快,好像冥冥中她的心事有了倾听者,那是空旷荒原里最珍贵最美妙的陪伴....
咖啡屋的画家其实第二天也离开了咖啡屋,独自上路去寻找小镇女孩。每当邮差将写有异国文字的明信片送到咖啡屋的地址,镇长都会帮画家收着等着画家回来后一起交给他。镇长觉得奇怪极了,从来不知道他有一个外国朋友,会这样的惦记他,有些明信片上的图画真是美,镇长想他一定会喜欢的,画家的生活太封闭了,或许这些明信片会给他一些灵感。
她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但是却无端的相信画家一定明白她的意思,是烧掉也好,撕掉也好,埋掉也好,她将信寄给他在的地方,尽管她自己也越来越分不清她寄这些美丽的卡片是给死去的男友还是给那个同病相怜的心灵,让他们一起做一件荒唐的事情,为了纪念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一个护士工作很忙,却也没有多少工资,她过的很节省。每天她都会遇到重症病房的急救病人死去,最初她总是感到伤感,好像一次又一次回到男友死去的那一天,但是慢慢的她也接受了现实,人生太短,生死住灭循环不息。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遗忘。
被遗忘才是真正死亡的开始,在她心中,男友一直都活着,她替他活着,象一个活死人一样停留在这个时空,如果死亡能够解决一切就好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她照顾着她的和他的父母,守着他们平平安安的老去,她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再回到那个小镇,不过在那天到来之前,她依旧将自己的思念和感觉写在明信片上,日复一日地寄了出去。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