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二章

七百户海子沿（随笔二章）

齐凤池

        距我家三里外有一个村庄，村庄的名字叫七百户。很大很大的村庄完全被绿树掩盖着，根本就看不见村子的影子。尤其是到了夏天，从我家门口向村子望去，一片绿油油的树林把天边挡住了，要不是有行人和车辆出没，谁也想到树林下藏着一个很大的村庄。

          村庄离学校有一里地，学校和村子是友好邻居。学校把村子当成了学生支农地点。到了麦收的时候，全校三千多名师生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村，帮老乡拔麦子。

        村里那几百亩麦子根本就不够拔，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村子里十几个生产小队，把学生分班分年级领走，带到一个个大院子里吃饭。乡们给学生蒸的是馒头，大锅里是洋白菜豌豆炒肉，肉虽然少，但吃起来特别香。

        到了秋后，学生们又帮老乡收秋。那年月学生们把时间都花在了学大寨上了，离书本越来越远。

        七百户村子很美，一条蜿蜒细长清澈的沙河从村北绕着流到村南一直往西流去。沙河的南面是沙土地，种着大面积的花生。村东是一片水浇地，栽着优质水稻，只有村北和村西种些高粱、玉米、谷子、大豆什么的。村子的东北角是一片墓地，坟地完全被绿树掩盖着，村里的老祖宗都埋在了这里。有人说七百户是块风水宝地，土地肥沃，水绕村庄，就像《桃花源记》写的那样：“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然而，风水先生说，村子好，主要是祖宗的坟地位置好，是村子的老祖宗保佑着村子的人们，使村子人丁兴旺。村子里没有杂姓，全村人都姓周，从古到今，村里出了许多当官的和有钱有势的。我们学校的周校长就是七百户的后代，当然，校长算不上什么大官，村子里比他官大的有的是。这几年，村里在外边当官的为了回家方便，当地政府把公路修到了村头。而且还通了公交。因此，一块醒目的站牌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村头。

        我上中学时经常到村子里去，我班有几个同学就住在这个村子。周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家在村里是个大户，他家从前院到后院有十几层房子，前门是个大车门，两扇漆黑的大门有四米高，门板有三寸厚，大门上刻着四个大字，字用红漆油得非常醒目。门前左右一边一个石狮子，显得特别威严。就像电影里看到大地主家的门口一样。周敏的祖上是干什么的我不清楚，但他家里有钱那是真的。我记得他爷爷是个头发雪白，满面红光，牙齿整齐，看上去就特别精神的小老头。老爷子穿一身油绸发亮的黑衣裳，上衣兜里装着怀表，一条金链自从扣眼穿过去，金链子明光锃亮。脚下蹬一双家做的圆口布鞋，是儿媳妇纳的千层底布鞋，穿在脚上又舒服又轻便。老爷子总也不在家吃饭，他每天早五点走着到城里吃饭，城里有一条街全是买吃的，九美斋，万里香，左家肉饼，天津包子，耳朵眼炸糕，开平麻花都在这里。

        七百户离市里有五十多里路，老爷子从家走到市里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老爷子在饭馆里要了一壶酒，点两个小菜，吃饱了喝足了，再往家走，到家天就黑了。第二天，老爷子接着g去。老爷子就这样一直吃到死。老爷子死的时候很风光也很热闹，我去帮忙，老爷子活了九十多岁算是喜丧，所以丧事办得特别体面。老爷子的那口柏木棺材被大漆油得是红的眨眼。糊棺材用的纸都是崭新的没沾过手的印着孙中山头像的纸币。面值都是五百万一张的。从这点看，就知道老爷子从前是多么的有钱哪！

        老爷子死后埋在了村北的周家坟地里了。老爷子的坟堆特别大，比左右的坟要大几倍，老爷子的坟就像一座小山。坟前的墓碑上写着：故先考周（讳）府玉大人之墓，生于公元一八七八年六月三日，殁于公元一九七四年五月六日。老爷子埋了以后，周敏将爷爷糊棺材剩下的钱给了我一沓，叫我留着玩。我保存了几年，因为不能花，后来地震，不知砸在哪了。

        中学毕业后我下乡了，周敏在村里务农，他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从此以后，我和周敏联系少了。再后来，听说他经商了，办了一个超市，他哥他姐也做买卖。虽然和周敏分手了这么多年，但我对村子和周敏家的印象永远不能忘。挨饿那几年，我经常在他家吃饭，有时还住在他家里。他爷爷他父母，他哥他姐也挺喜欢我。所以，我就是不去村子，看不到周敏，我对村子和周敏家的情感也永远忘不了。因为，是村子和周敏家使我度过了一段饥馑的岁月，我把那段饥馑日子早已镌刻在我记忆中最醒目的地方了。

        今年春天，我乘公交车去了一趟七百户，我下车后站在村口，向村里看。村里街道非常整齐，所有的街道都铺上了水泥路，一排排新盖的房子整整齐齐，雪白的墙壁上用红色广告色写着建设生态文明村的大字，十分醒目。但我发现，村里的树木少了，村东的沙河窄了，水黑也了，河水向村南流去好像没有了力气。        村东的水浇地上盖起了厂房，村里的周家坟地已经看不树了，有的坟平了，有的坟只剩下个小土堆。周敏爷爷的坟已经找不到了，因为，周敏家的人都搬到了城里，都忙着经商，没时间回来。再说，周敏的父亲也已经过世多年，谁还管周老爷子呀，只好让老爷子一个人看着祖坟和村庄了。

        回来的路上，我从车窗向村子望去，村子上空飘着黑烟和黄烟，被绿树掩映下的村庄早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村子身上的伤疤和村子肚子里的内脏长了多少肿瘤都看得一清二楚。看了村子的现状，我想，如果再想看到那被绿树掩映下的村庄，只能去寻找周老爷子的影子，回想老爷子活着的那段绿油油的岁月了。

            美丽的海子湖

        海子燕村的北面，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如果不进入树林深处，谁也想不到，在这片葳蕤密林深处，竟然藏着一个美丽的湖泊。这个湖叫海子湖。

海子湖形成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由于煤矿开采，使海子燕这个古老而秀美的村庄成了塌陷区。于是,海子燕的老百姓举家迁庄了。从此，这个古老秀美的村庄就沉陷到土地的下面，被水淹没了。

        井下大量的排水和地面的工业污水，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排泄到了村子的遗址，很快村子就成了一片湖泊。搬走的村民在沙河的北岸又重新建起了一座新村，村庄的名字还叫海子燕。

        老百姓为了保护好自己新的家园，他们在湖的四周先栽下了几排垂柳，后来，又在柳树的后面栽上了大面积的杨树。几年下来，树越长越高越来越茂密，就把这片方圆几里的湖泊遮盖得严严实实。村里的老百姓发现了这片湖水的美丽和可利用的价值，就在湖里撒下了鱼苗栽上了荷花长出了藕。从此，使这片平静的水域成了树林里秀美的盆景。

到了夏天的时候，整个湖面根本就看不到水了，完全被一片片绿色的荷叶遮盖住了。

          到荷花开得正旺的时候，湖面上是姹紫嫣红。一朵朵漂亮的荷花，争奇斗艳，相互赛着比美丽。岸边的绿树下，来写生的画家们将画架伫立在岸边。他们把荷花的美，叶子的秀，湖水的旖旎用点、皴、染在画布上了。        我经常去湖边寻找感觉，曾偶得小诗一首：

“这是天赐的缘分

这是夏日的黄昏

是七月，也许是八月

刚有一场雷阵雨打这儿走过

傍晚的余辉

从云缝里钻出来

洒在雨的荷叶上

微风过后

那晶莹的水珠

吻在碧绿的荷叶上

宛如滚动着的珍珠

满湖的荷花开得正旺

白的雪白

红的娇艳

岸柳悬挂一串串清脆的蝉鸣

湖里的蛙鼓

渐次展开傍晚的宁静

不善言谈的荷

早已在浮萍下面布置好暗香

�一只蜻蜓落在花苞上

照着自己的倩影

我伫立在湖边

独享这傍晚湖光美景

不知什么时候

一位村姑悄然站在了我的身边

她指着绿树掩映下

隐隐约约看到的一片建筑

很自豪地告诉我

那是她任教的村子弟学校

她边走边给我讲述校园里的动人故事

她说她很幸福

她不仅拥有满湖的荷花

而且还有一群如荷花一样的孩子

许多年过去了

美丽的荷花微笑

早已镌刻在我记忆的深处

但我时常想起那傍晚的湖泊

和那满湖袭人的荷香”

        到了秋天，荷花枯萎了，荷叶打蔫了，但湖里的藕，水里的鱼又丰收了。水性好的农民脱光了衣服，一个呣噔钻进湖水里，去摸扎在泥里的雪白细嫩的藕。他们撒下的鱼网也挂满了鱼。到傍黑时候，一筐筐雪白鲜嫩的藕，一担担活蹦乱跳的鱼，被他们挑进村里。这个秋天把村里的农民高兴得比荷花开的还灿烂。

2019-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