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三刻

他垂眼,瞳孔涣散,似是出神,又似乎是已经没了力气。其它病床沙沙响动,电视背景音,眼前空气却静默着,我想不出任何可以说的话。敏感如我,却体会不到他任何的情绪和想法。

他吵着闹着要回家,回农村老家。脾气乖张,嘶吼暴怒。说不过,拗不过。我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回去。他突然不说话。低头气呼呼。

我戏谑地猜想他是想回去吃糖水。听闻他喜欢去家对面的糖水铺,一大碗绿豆加两个鸡蛋。还喜欢去菜市场偷偷吃一碗瘦肉汤粉,所以每天去买菜勤得很。喜欢去小卖部门口“闻”别人打牌。喜欢买六合彩。

只是,这些都是听说而已。

吃是他的欲,他也是一个人啊。但是我想象不出他是如何成长的。他恋爱过吗,他天真过吗,他成功过吗,他有过忧愁吗,最喜悦的时候呢。

他的出现,就是以一个爷爷的身份。一个永远穿着中山装在村里农信社工作的爸爸的爸爸。他过年的时候笑着他的金牙弯着背哈哈哈地给我们发崭新的钱,又零又厚的那种;他坐在房间里用放大镜读报;他的浴室散发着香皂的味道;他坐在老爷椅上架着脚看珠江台,雷打不动七点看天气预报;他骂骂咧咧着地把家里灯和空调狠心关掉;他的猫尾随他碗里的鱼残骨而去。

这是我关于他所有的景象。

哦对了,今晚还增加了一些,一是他瘦骨嶙峋瘫在床上叫不出我名字,也不知今是何时何地。二是他病榻上算钱的样子,算钱让他心安镇静。

呼吸疾病的他,多了很多新玩具,每一样看起来似乎都不好玩。“消防员面具”罩他脸上时,他眼角有些湿润。拿着“吸泡泡机”,低头吸着,头上的头发寥寥,脸两侧的骨头凸起,嘴角下凹。

“我都已经好啦!”他叫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我在这里百病生,当一个人不愿意在这里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强迫他!”亲人们惯性地认为留在医院是最好的治疗。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仪器/数字/化学元素比本人的心/心愿更加重要。

他困在了这里,他没有办法逃出去。静默中,这种心碎的矛盾也静静呆在某一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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