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逃离

在挤满人群的地铁车厢里,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曾经也和其他上班族一样,每天疲于奔命于自己的家庭和工作单位之间。同时辅导孩子作业、照顾老人,接受上级的指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黑发渐渐被染成了白色,眼角的皱纹也逐渐增多,年轻时期目光如炬的双眼也变得黯淡下来,挺直的脊背也弯曲了下来。于是,在经历了又一个忙碌而充实的周末之后,又到了一个难以苏醒的周一清晨。

闹钟在不停地催促着他,他机械般下意识的按下了闹钟。然后起床、打开窗户、洗漱、吹头发,带上自己的黑框眼镜,打好领带,走出家门。和千万个魔都的异乡人一样,他来不及买早餐,就飞奔在去地铁口的路上了。黑压压的一片,喘息声都仿佛静止下来,车厢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站着的年轻女孩画着精致的妆容,生怕旁边的中年大叔靠近。另有一个小哥翘着二郎腿,在不停的刷着抖音,旁边的大妈提着刚从早市买回来的蔬菜和水果。大家都低头专注的干着自己的事情。他在头脑中复盘了一下昨日的工作流程,忽然发现还有一处地方没有做完的任务,积压在自己的案头。他不由得联想到今天又要开例会,领导又会摆出一副只要结果不要过程的冷酷面孔,去催促着他。他的眼前一阵眩晕,头脑又在努力着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周末的一场温馨的家庭聚会,却因为孩子要上贵族幼儿园却没筹足学费而争吵起来。打翻的菜汤溅脏了洁白的餐布,无休止的吵闹声让年幼无知的孩子难以入眠,窗台的梳妆镜也破裂成两半。当黑夜渐深,一切都归于寂静时。两个人相对无言,都各自摔门离去。酒精的作用和无尽的愤恨充盈着他的大脑,在昏昏沉沉中进入了睡眠。此刻的他,面对着高速行驶的地铁和幽深无尽的巷道,发出了无力的呻吟。为何如此苦痛,又为何如此艰难。前路茫茫,人生漫漫,我已人到中年,到底该如何自处?

一个疯狂而又不切实际的想法飞速的掠过他的大脑,像被过了一阵电流般,他迅速在下一站下车,飞速登上了地面。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打的到了一个跨河大桥上。滔滔的江水不停地向东流去,江边有一些退休的老年人正在悠闲的垂钓。他想到,家庭和事业的失意,只有逃离吧,不顾一切的逃离吧。于是,在他三十年的岁月里,他第一次想到了死亡这个沉重的字眼。但是,他想要努力的迈出这一步,可是身体总是在本能的退却,保护着自己。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无力的瘫软在了桥边的栏杆上。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原来是已经过了今天上班打卡的时间,公司考勤系统打来的语音电话。他一气之下将手机扔到了大桥下,这样再也不会有人再打扰自己。他仍在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思考着下一个巧妙的方法来逃离这一切。

他走过了自己熟悉的青年路和杨山大道,走过了长江的跨江大桥,走过了自己曾经的小学和初中。天知道他走过了多少的路,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在第三天的凌晨时分,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晕倒在了一个公交车站的躺椅旁。当熹微的晨光洒下时,一个眨着大眼睛的小姑娘正在好奇的看着他,然后大声地对自己晨练的爸爸说:“爸爸,这里有一个叔叔正在躺着,他睡的好香呀!”那个跑步的爸爸急忙走到他的身边,拨打了救助站的电话。随后,一辆闪着红灯的救护车疾驰过这座陌生城市的宽阔道路。当他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医生仔细的向他询问,家住在哪座城市,家里还有哪些人之类的例行问题。见他没有答话,也便不再提问。次日,陪护推动着轮椅,上面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他。他昨晚听到值班护士的对话,钱包已经在他昏迷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医生发现了他的身份证,从而确定了身份。他预感到自己即将又要再次回到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他从而又想再次逃离。陪护把轮椅推到了救助站阳光最好的地方,那里也是离马路最近的地方。他奋不顾身地起身,不顾身上的疼痛,毅然地又踏上了流浪的道路。救助站的人几经劝说,他也无法听进去。

工作单位的领导发现他失踪了好几天,正好乐得其所,顺水推舟地催促公司人事给他办理了旷工自动离职,而且因为人也联系不上,又给公司节省了一大批劳务费。他的妻子见他突然人间蒸发,也到处去找寻他。网络寻人,报纸刊登寻人启事,电视栏目寻亲等几个渠道。在这个冷静的日子里,她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孩子,上学送孩子,下班接孩子,去菜市场买菜。原本这一切,都是自己丈夫的工作,两人遇见对方时年纪都已不小了,源于一次很平常的相亲,也没有交往过多,便已成婚。结果才发现,性格不合。再多的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再美好的风花雪月和浪漫往事,年轻时的棱角都将被平凡生活的柴米油盐所磨平,更何况是什么都没有的婚姻。两个人便这样貌合神离的生活了三年的时光,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却打破了两人彼此互不打扰的默契。两人开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让孩子健康的成长,而产生了交集。孩子一岁时,两人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小家伙的竭力哭闹,孩提时代的半夜呓语,这些“折磨”对于两个人来说,则更像是磨合剂一样,让两个人彼此依靠,彼此支撑。可是,美好而平静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年,孩子上幼儿园的选择,却让原本和睦的两人又再次产生了矛盾。而这一次,他再也忍受不了生活对他的折磨和苦痛,决定要摆脱这些。

他仍在流浪,仍在找寻着自己的归宿。

转眼已是深秋,路边的树下积满了落叶,树枝变得光秃秃的,田野一眼望去,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地间尽是肃杀之气。此刻的他,早已从一位都市白领,俨然成了一位漂泊在外的流浪汉。他从垃圾桶里捡拾到一件半新的军大衣,披在身上,用作御寒。平时便睡在坚硬且冰冷的水泥道上,吃的是别人施舍给他的粗粮冷水,也许此刻他的心也是冰冷的吧!他望着前方,一间低矮的平房,后墙的红砖和水泥也剥落了一些碎屑,看起来房屋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了。一位老农这时正在地头休息,脱下了自己的布鞋后,用锄头来磨掉自己脚下的干泥巴。嘴里叼着一支燃烧的旱烟,正大口的喘着粗气,蒸腾的烟雾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此刻的他肚内正饥饿,需要一碗热汤面来抚慰。可是,当他到达老农身边时,自己张开的嘴巴又紧紧的闭上了。他发现老农是一个残疾人,一个衣袖居然是空的。他的心便更加悲凉起来,默默的走开了。

他开始反思,人真的能够逃离这一切吗?人真的能那么随心所欲的依照自己的内心来行动吗?那个老农一只胳膊都没有了,他仍然在坚守着,在顽强的、倔强的生活着。我遇到了这些看似是很大的困难,又该逃离吗?他的眼中又点燃起了些许的微光,继续前行着自己的脚步,向着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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