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根进城

        “李大根,怎么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队长老铁吆喝着。

        “来了来了。”李大根从工棚里出来,嘴巴叽叽呱呱嘟嚷着。

        身穿桔红色工装的八人一字排开,服装的背后印着“北望建设”四个大字。队长老铁饱经沧桑的一张脸站在队伍的前面威风凛凛,大着嗓门:“今天我们鸟枪换大炮,自己小毛驴别骑了,大家分别上两辆商务别克车,到了那里也不用下车,等城管到了就行动。那里是居民小区,人多口杂,大家无需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别没事找事,完工上车走人,就这么简单。好了,上车。”

        李大根上车后掏出红双喜香烟 ,司机回头瞪了他一眼:“车内不准抽烟。”

        “凶什么呢?”李大根心想,他认识司机,见他常在车上一个人抽烟,也许自己掏出的烟不上档次,想想心中释然,待下次发钱去买包好烟看他抽不抽。

        两辆别克车驶出了工区,城市日新月异,沿途花坛、绿化、大型商务休闲广场使人赏心悦目,拓宽的道路,纵横的轨交无不显示城市的高速发展。

        十来分钟后,车驶入了居民小区。这是个老旧的社区,底楼人家天井十有八九封顶。两辆商务车鱼贯进了小区,七拐八拐,沿途底楼有开小卖部的、有窗旁竖着旋转玻璃三色柱的理发店,整治了几次,每次都将违章开的门、窗用泥砖封掉,但时间一久,住户会慢慢地将泥砖拆掉部分看看动静,随后又渐渐恢复原状,这些顽症像癣一样久治不愈。

        车辆根据综合治理办给的门牌号码找了两个空位停好车,车上人员打开车门通风闲坐着,十米开外就是今天他们来拆除的这家人家。

        天气有点阴沉,大风在呼啸,预报说这几天台风将会影响本市。底楼这户人家经三个月刚刚装修完毕,大前天将天井围墙上遮盖的三色编织布脱去,外围是高将近一米的不锈钢型材的框架,内里是断桥铝结合双成钢化玻璃做成的阳光房,天井的地面铺的木地板,改造成了客厅,这是第二次做成的阳光房。第一次是拆除当初搬来时用方钢做的防盗铁架,二十年了,风吹雨打铁架锈蚀破烂不堪,趁着老房装修,干脆做成阳光房,天井围墙上用断桥铝做的框架,三面用玻璃釆光,顶部用泡沫彩钢板做屋顶,房顶盖好了,房东接到整治办的整改通知,违章,要求自行拆除。

        九点,一队穿制服印有“综合管理”人员列队到来,人数有十几人,另外有民警、居委会的若干人。工作人员拿出红白带在违建天井两侧拉起了警戒线,只见在正面围墙下,一穿睡衣睡裤的中年妇女,情绪激动在大声嚷嚷着:“你们不能欺负一个女人,我已经根据整改要求拆除原先的建筑,现在搭的阳光房应该是允许的。”

        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群,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现在底楼房东将房子卖掉,需将天井搭的违建拆除才能卖,否则不能买卖。”张山说。

        “这户人家原先有防盗栅栏,装修不拆除旧的,在老旧框架下干些活应该是允许的,太不聪明了。”李四说。

        “你们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也不易,夫妻不和,实已分居。现房价高企,儿子长大可能要成家了,这次装修全靠这女人一手张罗,给儿子分隔出一个独立空间,自己想充分利用天井安排好自己的生活,然对现行的政策不了解,将天井铺了地板,做成了客厅,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研’,拆除是免不了的。如果当初听我的建议,天井地面铺地砖,顶部安装伸缩式雨蓬用来遮阳挡雨就不会招来今天的拆违了。”邻居王五唏嘘着,摇着头说。

        房东撒泼打滚已被几个保安连拉带抬请到居委去冷静了。

      “综合管理”带队的一声吆喝,老铁指挥着李大根及另外一人从围墙外爬上了围墙上。李大根透过玻璃朝里一看: 哇,城里人真讲究,天井活生生被改造成一客厅,地面铺着枣红色的油漆地板,一组真皮沙发靠顶端墙面摆放着,朝里二楼的阳台位置下是60英寸的大电视机组合柜,这一拆得糟蹋多少钱?

        “大根,楞着干什么?行动。”老铁一声低吼。

        李大根和另一位工友,抢起十八磅大锤,咣咣几下,依附于围墙上的膨胀螺丝分崩离析,随后敲击框架,在重力作用下,玻璃碎裂,框架折断塌陷,短短十分钟阳光房不复存在,随着整治人员的离开,围观的、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去,小区归于平静。

        车辆行驶在回工区的路上,李大根对老铁说:“队长,这活太简单了,为什么我们去两辆车,搞这么大的阵仗?”

        “你是新人,不懂。别看今天拆违这活简单,你得防备意外情况的出现。比如说,今天就是一女的,如果他的男人在,儿子在,外带亲戚朋友一大帮人阻挡拆违呢?拆违有难度呢?我们多去一些人总是好的,有备无患吗。”老铁笑着说。

        “是啊,大根。上一季度,我们接到一个任务,因道路拓宽,沿街是几家饭馆,那旮旯有一片需拆除的居民楼,犬牙交错。据说由于年代久远,排摸化了大量时间,市政工程是有时间期限的。这些建筑有房产证,有违章搭建的,我们去强拆的就是违章建筑。那天去了百多人,有穿制服执法的,有像我们这样干活的。当时有一户人家,动迁款未达心理预期,纠集了好几个人,拿着液化石油气钢瓶要搞事,最后被制服。”一起共事的老王说。

        “北望建设”主要从事运动场地、房屋建设等土木工程和各类机械设备的安装活动,从事建筑物内、外装饰装修的设计、施工和安装活动。市场狼多粥少竞争十分激烈,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城市拆违这一行档能满足小建筑公司的生计。

        这天是李大根发薪水的日子,脱下工装换了一件夹克,下身牛仔裤,人显得精神了许多。破桌上有一面镜子,李大根照了照镜子,梳了梳似钢丝的头发,1.73米的身高,李大根对自己的身材还算满意,站在人堆里不显山露水,与他的性格相符。

        李大根搭乘地铁来到饭馆林立的老街。时间临近中午,饭店门前衣着光鲜的人们熙来攘往。李大根在超市买了两包烟,利群阳光,随后在一家叫“大娘私房菜”的小饭馆订了一个包厢,

        下午5点30分,包厢内已聚齐了八人,老铁、同宿舍的两位工友,司机老王,三位老乡。三瓶裸包装的小糊涂仙(6.18京东周年庆李大根囤了一箱),六个冷菜:酱牛肉、卤肘子、夫妻肺片、酱罗卜等。李大根将大家互相介绍一下,打开酒瓶,分别在每人的小酒杯中斟满酒。“承蒙各位大哥赏脸,我李大根初来乍到这个超级城市,今后还需仰仗各位,我干了,大家一起吧。”李大根态度诚恳的说。热菜上菜速度很快,不一会满满的一桌子菜,大家几杯下肚,话匣子打开。

        “大根,看你是个爽快人老哥也不藏着掖着。”老铁深深吸了口烟,“要想立足这座城市,你得有真本事,文凭、手艺缺一不可。别看这里到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属于你的在哪里呢?我来到这里有十几年了,老婆孩子还在乡下,可能再过几年只得回故土。”

        “这城里外乡人多了去了,我就不相信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与李大根同宿舍的小张说道。

        趁着酒劲,大家七嘴八舌地讲着趣事。

        “城里人有钱没地,农村是地多无钱。上次我们去拆一高档居民小区楼顶的阳光房,这一家子住小高层复式房,在楼顶上搭了十多平方米的阳光房种花晒衣,也不知道这户人家是怎么想的,三口之家住这么大的房子还嫌不够,这钱烧的⋯”小张说。

        “李哥,据说你把嫂子接出来了,还是你本事大。”李大根对老乡说。

        “你就別说我了,你现在有固定的工作,好好跟着铁哥干,再去混个大专文凭,今后或许我们都得靠你呢。你嫂子出来,我给她支了个摊,卖盒饭,我们那地方是保税区,到处都是集装箱堆场,顺便我的吃饭问题也解决了。”

        李大根打开第二盒香烟,每人发了一支,说:“老王,你是本地人,给我们支支招。”

        “我就一司机能有什么招?不过既然你说到这份上了,我就说几句。这座特大型城市外来人口占40%,所谓的精英就不多说了,有坐高档写字楼、有任大公司高管的,我与你们相比只是多了套父母给的老房,不用考虑买房租房这些烦心事。你看街面上有多少家商店招牌今天是这个名字,过一段时间可能就换了别的招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说完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家伙故弄玄虚,说话喜欢拐弯。”李大根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老王说的在理,你的意思是立足这里不容易,我们可不是什么精英,只是想在大城市讨碗饭吃。来来,大家别光顾说话,喝酒吃菜。”

        喝完三瓶白酒,还有未尽兴的,又要了几瓶啤酒漱口,随后小张看到桌上还有不少的剩菜,要了三个打包盒,李大根则去柜台结账。

        已是秋季,城市的夜晚华灯璀璨,星空在闪烁,风吹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李大根一行人沿着繁华的道路朝地铁站走去,与老乡作别后,司机老王说他就住在附近的居民小区,说了声“再见”走了。

        三天后,老铁他们接到一个拆违通知,要求他们这次去的地方需增派人手,公司派了一辆面包车两辆别克商务车。

        汽车沿着公路行驶了有半个多小时,来到了一处集装箱堆场附近,已经有综合治理办的人员到了现场。沿道路左侧旁是铁架油布支起来的几处点心作坊,有售卖大饼、油条油饼、包子之类的;有经营花式面条馄饨的。道路后面是一大片荒草丛生的空地,道路的右侧是集装箱车修理场地,停放着五六辆集卡车,司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有去道路对面吃早点的,有去解决大小解的。

        上午九点,一辆平板车载着履带式挖掘机停靠在路边卸下了挖掘机,来了一辆印有“法院”的车,两辆警车,随后有穿着“园林绿化”的一队人马带来了几百颗各类树苗,警校的五六十名在校学生,身着统一的黑色圆领T恤,沿人行道上一字排开。

        离道路二十多米处的荒草地上有两间空心彩钢板房,门上贴着限期自行拆除的整改通知书,今天已过了限期这两间违章房屋将被强行拆除。

        这两间房子空无一人,整治办人员下达了拆除的命令,要求老铁他们执行。打开门,先将床拆开搬到门外的空地上再组装好,随后将房屋里的电视机等日常物品搬出堆放到床上,李大根与一个工友在搬一个被柜时发现柜子上有一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一看这不是老乡李哥一家吗?李大根惊呆了。工友喊了声:“你在干啥呢?”才把李大根喊醒,赶紧使出洪荒之力,将屋内有用的东西尽量无损的搬出来。

        两间房里的东西基本都出空了,挖掘机开了过来,机械臂举起铲头,咣咣几下,房子倒塌,挖掘机轰鸣着不一会儿两间房变成了一堆废墟。园林绿化、建筑公司人员忙碌起来,拉围栏,平整土地,这里又是 一块城市绿肺。

        李大根坐在回程的车上,脑海中浮现出老乡李哥夫妻踩着一辆三轮车来回搬取他们生活用品的镜头,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一种生活状态,谁都不易。

        傍晚,夕阳的余辉洒在城市的建筑物上,像是涂上了一层金色的色彩。李大根去城市食堂吃晚饭,突然一条广告消息映入他的眼帘:国家办学  免试入学 XX开放大学招生2018秋季招生啦,这似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想想自己高中毕业,想融入这个城市必须得接受继续教育,明天就去学校咨询报名,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喂,妈,你怎么会打电话来?这个月我寄的生活费收到了,噢,我很好。什么⋯我电话没电了,挂了。”李大根的母亲在电话里埋怨他怎么把老乡的房给拆了,都沾亲带故的,李大根无法向母亲解释,只能挂了电话。

        为了生存,有多少人在这座城市拚搏?李大根有点彷徨,路在哪里?

                                                                          2021.12.29

                                                                              锗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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