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资深“吃货”、老牌“饭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居然有一点点挑食,那就是不吃小米!就像水土不服一样,无论是小米稀饭还是稠粥,哪怕爸妈好言相劝、威逼利诱,也一概拒绝。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回转家中,但凡它们一出现,我的“大胃”体质和“贪吃”本性竟然一下子消融殆尽,荡然无存。我那对食物无与伦比的热情和对美味不可理喻的冲动,似乎霎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小米在我们当地被认为是最养人、最美好的食物,它粒粒圆润、色金味甘,是我们早晚必吃的佳品,既能饱腹解馋,又可滋养肠胃气血。记得小时候,爸爸经常为我们做稠粥吃。那在梦中隐隐约约的脚步,总会开启一丝丝朦朦胧胧的期盼;那在灶头忽高忽低的交响,总能发掘出一阵阵浓浓烈烈的渴望;那在身边浮浮沉沉的香气,总是萦绕着一道道密密匝匝的甜蜜。和稠粥搭配的是调拌凉菜,材料随自己的心意和手头的条件而增减变化,随缘又随意,显得那么洒脱,那么超然。
或许是小时候吃得太多,有些厌烦腻歪;也可能是不喜凉菜的搭配,有些憎恶抵触;亦或是远离故土,渐渐不为乡间的风物所滋养,以致慢慢脱开它的怀抱,推却了它的护佑,疏忽了它的关爱。这又正如我们之于父母,我们极力地挣脱他们的羽翼遮护,向着所谓更高更远的去处,即使拓展了胸怀,开阔了眼界,却也失掉了最朴实、最真挚的滋养,内心难免失落,乃至于空虚。
直至我又回到家乡,在这片熟悉的热土上工作生活,娶妻生子,那种在心底深深埋藏着的最为细腻和隐秘的念头再次泛起、升腾,那种在梦里时时闪现的最为恍惚和幽邃的盼望再次回归、彰显。而对小米的感觉,也再次亲切与熟悉起来,竟有一种归心似箭般的渴盼,和一种跃跃欲试的急迫。于是,撞一个不起眼的日子,寻一家热闹非凡的店面,怀着近乎朝圣的心情,一往无前、义无返顾地踏了进去。
来上半碗凉菜,切一小块豆腐,搅碎,再舀一勺辣椒油,翻拌几下,香气四下弥漫、扑面而来。铲一块稠粥放在凉菜的上面,碗里霎时间色彩斑斓、层次分明。下面是各色菜丝,红的鲜美艳丽、黄的温婉柔和、白的晶莹如玉,绿的青翠欲滴,汤汁滟滟,间或闪耀着辣椒油的润泽。上面是金灿灿、颤巍巍的小米稠粥,颗粒间隐约仍有傲然的小棱角,更凝聚着绵密的团结,热气腾腾之间勾着你的馋涎在口中盘旋回转。伸出筷子,在筋道黏绵的粥块上斜下轻压,切出一小块来,慢慢夹住,蘸些汤汁,稍稍在凉菜里翻滚几下,裹粘些许菜丝,再将这色彩鲜丽的小块送往口中。
甫一入口,上腭软软绵绵、热热乎乎,贴着后腔向上一股小米的淡淡香气直冲顶门,而舌面上,丝丝缕缕、清清凉凉,围着四周那香醇的咸、微甜的酸打了个平手,还有星星点点的辣、隐隐约约的麻、轻轻浅浅的甜都胜利会师,转而又向四下奔散。于是,小米稠粥的热、菜丝汤汁的凉,夹在唇齿间生出来一派无法言喻的欢愉,一起一落,随着吞咽滚落下肚,让综合了温度和香气的粥化作满满的惬意和悠长的满足。
自此,稠粥与凉菜又陪伴在我的身边,开启相拌香生的传奇。而我和妻子,则理所当然地扮演了当年父亲的角色,在夜里、在清晨,为女儿、为儿子,做稠粥、调凉菜,并且乐此不疲、以之为荣。
或许,不管离最初的梦想有多远,心底的念想有多恍惚,我们都可以把日子搅拌成热情温暖的稠粥,把生活调和成五彩缤纷的凉菜,让自己的世界活色生香、有滋有味。
2022.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