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心形土豆,拾荒依旧

《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2002)是法国女导演阿涅斯·瓦尔达于2000年拍摄的纪录片《拾穗者与我》的续集,是这位74岁可爱奶奶对于之前在影片中出现过的拾荒者们的回访Vlog,当然“两年后”的新影片中也多了很多粉丝的身影。两年前的《拾穗者与我》就像是一个号召令一样,将镜头外生活中更多拥有收集习惯或者喜欢拾荒的人“炸”了出来,他们从中得到了共鸣与激励。

在《拾穗者与我》与大家见面后,导演瓦尔达收到了很多反馈,其中包括有特色的卡片,附着装饰品的信,与米勒《拾穗者》相关的周边,她也会将自己收集的心形土豆或它们的照片随回信附上,那似乎成为了瓦尔达的标志。

这部影片的轰动会改变影片中各位拾荒者的生活吗?这是《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想要探寻的问题。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瓦尔达作为导演,她关心的不是作品短期的商业性成功,而是对边缘人群长时间的观察。她想要满足好奇心,更想要清楚自我与他人、与时间、与一切的关系。这也是瓦尔达对自己的提问,两年前的《拾穗者与我》改变了她的生活吗?与各个拾荒者的交流给予她对人生更深的思考吗?

两年后,和其他还在走街串巷拾荒的人们一样,瓦尔达仍然沉迷于收集心形土豆。就像她捡到过的无指针时钟所传达的小哲理一样,她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痕迹。但由发芽的心形土豆、自己手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瓦尔达又能清晰地感到时间的痕迹。


拾荒已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拾穗者与我》上映之后,瓦尔达收到了很多来信,她自嘲道自己的其他作品从未收到过如此多的反馈。令她非常惊喜的一点是,这些信通常都带着原创的小东西,装饰卡、奇形怪状的信封、小钱包、薄薄的小纸片、羽毛、图片相片、美丽的拼贴画等,这仿佛是观众与瓦尔达可爱的跨次元交流方式,他们互相对着暗号:“哦,我们都是喜欢收集的人”。

其中一封在火车上写好的信引起了瓦尔达的兴趣,上面的图案暗示他们是两个人。瓦尔达也买了一张火车票去见他们。一对年轻人将瓦尔达带回了他们的工作室,那是那一区进行旧物维修的地方。他们刚来的时候,把市场的大箱子和食物都捡了回来,只因为他们发现这些东西很有用,能做成各种东西。一本书或一个装饰,他们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东西赋予自己的个性。和瓦尔达一样,他们也曾找到过心形土豆。

提到《拾穗者与我》对他们的意义,他们说这部影片在人生低谷时将他们拉回了自己的生活,他们来到了这里开始“收集生活”。和为了生存而拾荒的人一样,他们也要适应生活,而适应的前提是热爱生活,将它打上自己的烙印。影片给予了人感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观众的想法,会把某些人拉入拾荒的队伍,捡拾乐趣也许也成了一些人的向往,而本身就靠拾荒生活的人,在两年前的影片中露脸之后,现在怎么样呢?

瓦尔达还是经常在菜市场遇到那个如食草动物般边捡菜边吃的硕士阿兰。他还是和两年前一样,靠着拾荒生活,在影院前卖着没人买的杂志,在学校做志愿者免费教难民语文。如果说有什么改变,大概就是在他弯腰捡拾菜叶的时候,会有看过影片的人过去主动和阿兰打招呼。他们被他的高尚所感动,想和他成为朋友。

有很多观众当面和阿兰说他的行为很伟大,但是他却不以为然,那只是他常规的生活而已。于他来说,那是没有附加值的习惯。拾荒也好,免费教学也好,都已经成为了阿兰生命的一部分。硕士拾荒者也许只是一个噱头,无论《拾穗者与我》是否瞩目,于拾荒者们来说,都是生命的一个短暂时刻,他们不会将生活寄托于此。相反,拾荒是他们生存意义的全部所在。


拾荒是一种交流的方式

玛莎是一位废物搜集者。她经常收集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比如蕾丝杯垫、橡胶圣诞老人、结婚蛋糕上的新娘新郎人偶等,她说搜集就像是她的使命,因为每一件东西体现的是它与主人的关系与故事,物是承载人的一部分。她收集到的小东西往往是不完美的,所以会被人扔掉,但是那些奇妙的掉漆、划痕和染色是玛莎想象这件东西与原主人故事的关键,这是以一种微妙或者超自然的方式来认识原主人,与素不相识的他们做到单方面对话。不能动的小东西却能以某种方式讲述着生命的意义。

另一位喜欢收集小东西的纽扣先生只对各种各样的纽扣感兴趣,他是专门性的搜集者。纽扣承载了他童年时对经常做针线的母亲的回忆,于他而言,盒子里的纽扣已经成为了母亲的化身,所以这小小的纽扣是一种亲情寄托。

“联系”是拾荒或者拾落的另一个深刻含义。虽然之前在《拾穗者与我》中谈过,瓦尔达并没有高度美化拾荒这一行为,也没有否认拾荒与贫穷的关系,但是,在《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中越来越多拥有收集习惯观众的出镜似乎让拾荒行为拥有了更多意义。

拾荒也可以完全跳脱出经济困境的刻板印象,成为人气和烟火气的载体。比如,瓦尔达两年前收集的心形土豆,被她养在了家里,已经发出了芽,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除了自己的皱纹与白发,有变化的心形土豆是她对时间这一矛盾概念的另一种直观感受。感知、情感、交流不就是人气或者说人活着的标志吗?

纽扣、废物、心形土豆和心形胡萝卜,这些物品也可以充满哲理。拾荒本身就是一件体现个性的行为。搜罗到的东西就像是收集者的一面镜子,透过它们,人可以看到生活的可爱、时间的流逝以及自我的变与不变。抛开拾荒为了生存这一社会问题,回归最初,人与物的关系简单且复杂。简单的一点是,它们于人类来说只以有无利用价值来判断它们在生活中的地位。复杂的一点是,如果某一天人类尝试与家中无生命的物偶然对话,他们会真的听到一种来自内心的声音,那是物承载了自我的部分。


万物皆可归为“搜集”

在《拾穗者与我》中,瓦尔达曾经采访过一位有学识的哲学心理分析家,不过在当时她不知道他非常有名,还出过书。在她的影片中,他是一个葡萄庄园主。这位热心的哲学心理分析家对于当地禁止在葡萄园拾遗和采摘这件事十分遗憾,他总是觉得拾遗这种行为很可爱。

在两年后的再访纪录片中,这位哲学心理分析家仔细想了想他之前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拾荒和心理分析的工作不是很相像吗?如果我们回到“贫穷”的根本原因来看,在心理分析中,分析师以及咨询者都是“贫困”的状态。一方面,咨询者因为心存疑惑和烦恼,才会找到分析师解决问题,这是他们对于自我的了解不足,可以说是陷入了自我贫苦的状态。另一方面,分析师因为不是咨询者本人,所以对于他们真实的心理状态是一种“无知”的状态,在和咨询者聊天之前,分析师们也不知道会“搜集”到什么,而这些信息就是他们进行精神分析的条件。

如此看来,无论是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的拾荒也好,精神分析领域的交流拾荒也好,“惊与喜”是具体化或抽象化拾荒的共同特点,这也是它的迷人之处。当然,两年后的《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也给了瓦尔达本人拾落的惊喜。

她在最后的独白中,再次拿出了自己的心形土豆,梳着自己的白发,展示给镜头她手部的皱纹。头发和手是在《拾穗者与我》中也经常出现的插曲,也让很多观众印象深刻,和心形土豆终究会发芽一样,时间流逝的痕迹会在她身上留下。

当一位采访者提起展示白发与手的片段让他感动,更让他想起瓦尔达曾经为她的丈夫拍摄的纪录片中有类似聚焦于身体部位的镜头时,瓦尔达哭了。她不是为自己,不是为已故的丈夫,而是她体会到自己在无意识地状态下拍出了“重演”的瞬间,在此之前,如果这位采访者不提,她完全没有考虑过两部影片有联系之处,这可以说是瓦尔达的灵感拾遗。

瓦尔达的灵感拾遗也证明了拾荒的惊喜性。正因为她和其他拾荒者将拍摄和上街收集东西内化为了自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当发现遗落的惊喜时,才会意识到,“哦,原来拾遗于自己的意义在于此”。拾荒可以让他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通过捡来的小东西或者他人的言语再次审视自我,重拾生活的有趣、反思以及成长。《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中的他们变了一点,却又没变,他们都还在等着拾荒带给他们重新认识生活与自我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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