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鬼像》：忠奸上天自知

民国时期，陈州有了第一家照相馆。

照相师傅姓贺，叫贺七，城西小关人。

一天，陈州大户白家老祖母离世。白家老太太阳寿一百零三岁，为喜丧。

白家主人是有名的孝孙，心想老祖母一入土，再也不能相见，哭得极悲痛。

管家心痛少主子，就建议给老太大拍一张遗照，用以寄托哀思。

于是，派人请来了贺七。

贺七一听是给死人照相，颇感不快，怎奈白家家大势大，惹不起，只得悻悻地去了。

白老太太的遗像洗出以后，并非一脸死态，像是甜甜地睡了，面部上纹路清晰，透出安详和富贵。

贺七放大了几张，送到白府。白家少主人大喜。

消息传出，贺七的生意一下子兴隆起来，每天都有人请他给垂死的老人留影。

时间久了，人们便戏称贺家的相馆为“鬼相馆”。

这一年，日本人占了陈州。日本人占陈州不久，就命令城内十六岁以上的人都要照一张半寸小照，说是要发放“良民证”。

陈州就一家相馆，贺七忙得不亦乐乎。

陈州人都很生气，怀疑贺七是汉奸，联想到他曾在天津学艺，便猜测他早与鬼子有勾结。

现在又串通日本人，发放什么良民证，目的路人皆知：发过死人财又想发亡国财!

前来相馆照相的人，面如吊孝，如丧考妣，也不看镜头，怒目直视贺七。

看得贺七心里直发毛，他仿觉自己果真做了什么亏心事，觉得这比给死人照相还难受！

贺七觉得挺委屈！

贺七差点儿把相机砸了！

当时驻陈州的日本头目叫藤木。藤木不信邪，不但爱喝酒，也爱照相。

闲来无事，他就全副武装牵着狼狗到贺七相馆里留个影。

有一天，藤木突然派人叫去了贺七，说是皇军整编，也要发什么证，要贺七给鬼子们各照一张半寸免冠相。

当时在陈州的日本鬼子不过百人，藤木一声令下，“唰”地排好了双队。

贺七像是很乐意，急急扛来相机，对镜头，调焦距，然后钻进了蒙布里……贺七照得极认真。

不料几日之后，陈州城里的大街小巷里突然出现了许多日本鬼子的放大照片，令人奇怪的是，个个相片上都没有了头!

望着一张张无头照，陈州人说：“上神显灵，小日本儿待不长了！”

藤木发现照片之后，大怒，亲自带人去抓贺七，不想贺七一家早已逃之夭夭。

不久，日本鬼子的无头照又陆续在全国的大城市内出现。见过“无头照”的中国人说：“上神显灵，小日本儿待不长了！”

但是，除去陈州人外，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是贺七干的。

陈州人终于理解了贺七，每每走到贺家相馆前，总要默默地站一会儿，暗暗祈祷着贺七一家能早日平安回来。

199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