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鹏程|我壮志未酬的那些事

 有人网购孔雀蛋,孵了一个月,结果孵出了只鸭子。

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我也经常如此。

就说那孔雀,我本来也养的。

1990年前后我常去云南,丽江赈灾啦、楚雄考古啦、昆明学术交流啦,常会看到孔雀。有时就在路边田间,忽然便有彩羽翩跹,令人惊喜。

云南跟台湾一样,没有印度和斯里兰卡那种蓝孔雀,只有绿的。另有一部分白孔雀,与白虎、白猴、白狐类似,乃是一种白化病。但因病得妍,反而更受喜爱,比黑的幸运。


刚果孔雀就是黑的,只头顶一撮白色簇羽。


当然雌性刚果孔雀也多绿色。但在孔雀的世界里,雌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雄的才有艳丽的尾屏,张扬着霸气的美;令无尾屏、羽色又暗褐而多杂斑的雌孔雀黯然⏤⏤女人没了美,还说什么呀?

所以杨丽萍那种孔雀舞其实是荒谬的,天底下哪有开屏的女孔雀?

传统的孔雀舞,都由男子头戴金盔、假面、身穿有支撑架子外罩的孔雀衣,在象脚鼓、锣、镲等乐器伴奏下跳,属于宗教仪式。那种编造的、女性的、柔美的、月亮的、扭曲了孔雀精神的舞,只是媚俗的化妆。

我喜欢更真实更张扬的孔雀,所以我设想在山野自然空间里放养一批。我1999年正做台湾佛光大学校长,学校在宜兰的林美山上,茂林松谷,若有一幅师生讲学而凤凰来仪之景象,将多么让人向往!

同仁私底下都说我是梅花鹿,点子太多,会折腾人。但这次却颇同意,大力配合。

我们先找到了日月潭孔雀园。他们圈养的孔雀繁殖太多,所以不用去拼酒搏交情,就愿意分流若干给我们,也无私传授了养孔雀的技术。

孔雀其实很好养。跟人一样杂食,故好养,荤素不忌。吃蔬果,亦食草籽树种及昆虫,人工饲料也吃。但若要让牠毛羽漂亮,就得给吃松针。我学校本来就在山里,松竹甚茂,我又加种了一大批红松、黑松、雪松、罗汉松,故有诗自称:“立身跻北斗,高枕卧云松”,孔雀想吃多少有多少。

住呢?孔雀在地面上筑巢,但在树上栖息,长尾巴垂下来才不会折损。这在学校里也是不成问题的。

台湾因为铁路电气化,把原先铺铁轨的枕木都拆了。这些都是最好的木头,我去募了几千根,在学校一凹谷里修了一条步道,名唤“步云逵”,上有亭曰“非想非非想处”。孔雀就准备放养其间,任之栖止游翔。

这计划很不错吧?

可惜最终没成。

别问为什么,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但我于是又生出一更伟大的想法⏤⏤准备养熊猫。

大家都说我异想天开,其实不,四川省那边讲通了,最后是国政层次另有考量才卡住的。

后来熊猫变成政治皮球,两岸踢来踢去。直到2008年底,熊猫方始抵达台湾,取名“团团”“圆圆”,仍像两颗球。

得知消息那天,我正旅行于四川,乃煮了只孔雀来吃。忆念前情,再也没有兴趣养任何动物了。

其实我最想养的是老虎。

过去张大千寓居苏州“网师园”时就养过虎。我画不如他,养虎可不能也输他。然而一直没养成,悬念都快变成心上一块硃砂痣了。

后来我想弄只乳虎来,陪女儿长大,然后让她骑了去上学。可惜她又不同意。

等到我1995年在嘉义办南华大学时,机会却来了。

校园草莱初辟,有深谷、有茂林、有丘原。林子里准备建一座“万木草堂”,丘陵上建为“奎聚坪”教师宿舍区,旁边山谷,则上可搭些树屋,下可喂养各种动物。草原间更可放养梅花鹿,跟日本奈良一样。我这是新的私立大学,如若出此奇招,定能声名鹊起,一新耳目。

屏东农专当时刚改制为科技大学,听我说起,大感知音。他们有亚洲数一数二的野生动物复育专业,但因太过成功,复育得多了,也正好可送给我。

于是派了几组人来考察、商量,觉得梅花鹿没问题。何况台湾本来就盛产梅花鹿,荷兰侵占期间大量捕杀,仅1638年就向日本出口鹿皮15万张,所以后来灭绝了。如今若能在我学校展示复育成果,意义非凡。此外,他們还可以给我老虎和台湾黑熊等大咖,以增号召。

一切谈妥后,……也没之后了。

幸好吾道不孤,激赏我之奇想者非只一人。例如附近有一农舍,就养了许多水鹿,主人立即来邀我去玩。水鹿大如小牛,角小、分叉少,是台湾土生的。长着两颗獠牙,故又绰号吸血鬼鹿,而其实很驯良。我常去品茗、赏鹿、锯鹿茸、喝鹿血、烤鹿排,不亦乐乎,让我明白了某些人对于我养动物的真正疑忌所在:他们是怕我吃老虎呀。

老虎当然也吃。马来西亚陈漱石兄有次就打电话到学校找我:“有老虎肉了,快来!”

哎呀,写到这,恐怕要让人以为我之壮志就只在这班禽兽身上。其实壮志之所以为壮,就因为太恢阔、实现不了,例如世界和平或中华文化复兴。

我蓄此等大志久矣,但说出来,别人都哈哈笑。因而只能说点吃老虎肉、孔雀胆的事。从前陈善《扪虱新话》曾说李白“神气当游戏万物之表,其于诗寓意焉耳,岂以妇人与酒败其志乎”,我的情况亦如是。

但说到妇人,我可还真有一大志向。


我想拍一部影集,总题叫《Woman》。日本电视台于2013年播出过这个题目的电视剧,由水田伸生执导,满岛光、小栗旬等主演。以单亲妈妈为主线,讲一个女人虽然贫病,却仍然给孩子满分的爱。故中文译名或称为“我的超人妈妈”。我的构想却不相同。不讲某一个女人,而是总体描述女人;也不胡乱编造剧情,因为女人本身就是戏。


世上女人亿万万,个个不同。具体怎么不同,谈恋爱没有用,只有你跟她结婚了才能领悟,说是说不清楚的。


但众异之中有大同,同中又有族类之殊。例如蒙古族脸圆、朝鲜族腰长、高加索女人尖鼻猴腮、非洲女人则丰乳肥臀,从体质人类学的角度就可以做各种分析。


其差异,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跟饮食习惯、育养风俗有关,很可作深入研究。像俄罗斯、乌克兰、维吾尔之少女都窈窕迷人,却忽焉就可能变成胖大妈。苏杭或四川皆自夸女儿肤,谓是水好。但同样喝着水的男人未必水嫩,而米脂的婆姨,住在缺水的榆林窟里,何以皮肤也好?可见体质更是关键。

女人如月亮,又是有变化的。女孩、少女、为人妻、为人母、为祖母外婆,生老病死,各阶段都不一样。所谓一生,其实过着四五段人生,远比男人丰富(男人只有童年期和青春期。童年不懂事,青春期張揚、生事,然後又進入另一段童年期,也就是老年)。

每一阶段,都如出生,会有一个“通过仪式”(也译为《过渡礼仪》Rites of passage)。然后衣着、发型、服饰、作息、言语、动作皆幡然一变。这中间涉及许多风俗、禁忌,乃至宗教问题,是都该用文化人类学来分析的。更不要说唱歌、跳舞、器乐、织绣、女工等诸般巧艺;整容、护肤、化妆、媚香等各种幻术,在艺术和审美上都大有可谈了。


每一族至少可作一集,中国做完了做外国,无穷无尽。先请专研这一族的最权威学者撰稿,然后由我改写为脚本。既是报导、纪录,也是研究成果的集中展示,全球都可发行。


这样的影集,我还想做全球皮影、武术等。八十年代初就辗转筹思,也四处找人谈拍摄计划。一时不得要领之余,还抽出手来写了一本《美人心事》。以西方长篇小说中的女主角为分析对象,薰香掬艳,聊志绮怀。

如今,当然仍是不得要领。而新构想堆着老构想,却像山间的云,愈叠愈厚了,有时竟找它不着。但也终是没忘,偶尔还如旧梦,又在新的梦境中忽然闪现,让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居然还有此事?那是多孩子气才会有的懵懂和莽撞呀。



龚鹏程,1956年生于台北,台湾师范大学博士,当代著名学者和思想家。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

办有大学、出版社、杂志社、书院等,并规划城市建设、主题园区等多处。讲学于世界各地。并在北京、上海、杭州、台北、巴黎、日本、澳门等地举办过书法展。现为美国龚鹏程基金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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