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

最初是一些细碎的声音,仿佛夏末熟透的无花果从低矮的枝头坠落到雨后湿润的泥土里,啪嗒啪嗒,馥郁的香气从薄薄的绽开的果皮里爆发出来—但其实没有这香气—因为是我的狗在走动。

它们总是起得那样早,明明在夜的深处也用湿漉漉的荔枝核般的眼睛张望着我—动物们的眼睛似乎都是这样,储蓄了很多当季的雨水,湿润而清亮,倒影着树木和你世俗的脸庞,人在很小的时候会有肖似动物的眼睛,后来变得更像人,水也就干了—但它们早晨却用永远有着不同于我的清醒。啪嗒啪嗒,一地无花果狼藉。

无花果掉落的远方,有细细的,刷刷的声响,你可以想象那是一种纤细修长的竹条,大把大把系在一起,在凌空时环绕着蓬勃的尘埃,而拂地则呈现出植物特有的柔韧,仿佛风过的谦卑,在粗粝的地面上,摩擦,摩擦。那是清洁工人在打扫地面。他也是晨间动物,日复一日地,举起大把的竹条,问候每一天的路面。 晨雾懵懂,路面困倦,但已经打破一夜的休眠,在竹条下寸寸醒来。这是一种规律的,有价值的生活。

土地总是承受着巨大的辛苦而格外沉默,但没有生物可以离开泥土而生活,若非厚重和丰富的泥床,则生不出轻巧愉快的花朵。

我闭着眼,假装自己和大地一样在呼吸,竹条大概是掠过了我的眼睑。如果我睁开眼睛,我人生的一天将在我的目击下再一次迅速流逝,就像看着一只疾奔而来的猫,你预估好角度和力度,她却轻轻松松溜掉。但即使不睁开,我也逃脱不了去承担它、展开它的命运。

多有趣,你的人生,而你没有刹车。你被一无所知地扔上一辆火车,车头的炉膛熊熊燃烧着你的命数,要么适应你的轨道,要么就仓促地燃烧殆尽。

多厉害,那些反客为主的人,爽利干脆,即使无人陪伴无人指点,也在不知终末的火车上汽笛轰鸣见识无数风景。我大概还在车头里茫然。晨光已经刺破了云层,大概可以感受到光在寂静的无花果地里流动,如果我睁眼,我就捡起了白手套,向昨天的我今天的我明天的我,宣战。

晨光是一天的号角,而战士,刚揉眼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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